第十七章 雪夜
沒有月亮的夜晚,世界會不會變成難以看透的黑色呢?
沒有。因為天空中飛揚的雪花,已經慢慢地鋪滿了大地、山川,將綠樹化成了白色的雪塔,到處是一片耀眼的白色。
天空的最高處,是一片深深的藍黑色,再向下來,卻被白雪映出的光芒照得越來越亮,顏色也越來越淡,到了地面上方,就與白雪相連,分不出哪是雪,哪是天。在這幽深的天空中,繁星如海潮般涌動著,它們的光讓人生出陣陣錯覺,只覺它們就是潮水——是那天空中的星河。
無數纖細的小星中間,不時出現一兩顆大星,閃著或藍、或綠、或紅的光芒,如五色寶石一般,將天空點綴得分外美麗。一陣風吹過,雪霧立時輕輕涌起,被積雪壓住的樹枝輕輕搖擺,蓋在上面的雪便輕飄飄地落了下來。白色的雪地上偶然會出現一兩株小小的、不知名的植物,不畏嚴寒地立著,更有幾株的葉子正面竟還結著小小的紅色果實,為這白色的世界增添了一點瑰麗的顏色。
一只滾圓滾圓的雪兔子,在綠曉的手中慢慢出現,也不知她哪來的靈感,竟用兩根樹枝插在那雪兔的頭上,再將雪在手中捂得微微化開,然后粘在那樹枝之上,竟做出了兩只又長又大的兔耳朵。但她還嫌美中不足,轉頭問沈緋云:“你說,它還缺什么?”
沈緋云皺起眉頭抬頭看天,右手輕輕托住下巴,假裝思索了半天,道:“我知道了!”說完四下搜索一陣,找到兩粒紅色的小果子,輕輕按在雪兔的臉上,道:“兔子當然要有紅紅的眼睛才對。”
綠曉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覺還是缺點什么,想了半天,忽道:“我知道了——它一個太孤單了,得再給它一個伴兒才是!”沈緋云一怔,想了想后,笑道:“這還不容易。”蹲下身子,將一大團雪揉在一起,團成一個滾圓的身子,再團出一個小一點的頭,依著綠曉的法子添上兩只耳朵,再用兩顆小紅果在臉上一嵌,一個大雪兔便出現在原來的雪兔旁邊,綠曉見了高興得連連拍手叫好。
但沒過多長時間,綠曉又嘆起氣來,沈緋云納悶不已,不知她還有什么不滿意的,正想問,綠曉自己說了起來:“你看它們雙雙對對的,有多么幸福,可春天一到,雪就要融化,那時它們不就要分開了么?”
沈緋云怔了怔,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握住綠曉的手,問道:“我聽說在身上種下惑蟲便可變成妖身,如果那樣做,壽命是否也能延長?”綠曉猛轉過頭,瞪圓了眼怒道:“你要是變成那種可怕的怪物,我就立刻去死!”
沈緋云的心不由一顫,忙道:“我不會的!”綠曉怒意稍減,嗔道:“你以為惑蟲是什么東西?那是一種食人血肉的寄生蟲,一旦將它種在身上,它便會慢慢吃掉你的血肉,同時用自己的身體代替你失去的血肉,到最后將你變成奇形怪狀的怪物,虎族將它種在身上,用它變成那一對翅膀,卻也得不斷用自身妖氣壓住它,不讓它繼續生長,而你這樣的凡人,只消種上一只,用不了半年的時間就被它吃光了——你沒聽他們提起龍青鱗么?你要是變成那種東西,我就先殺了你,再自殺!”沈緋云聞言一驚,連忙賭咒發誓,絕對不會在身上種什么惑蟲。
見到他那副模樣,遠處樹林中的小霞不由掩著嘴哧哧地笑了起來,翼空那異常靈活的脖子不住動著,讓頭隨之搖來搖去,道:“這潑辣的小木頭,有誰能降服她?唉,沈公子將來的怕老婆命已經定下嘍……”
浪天笑了笑,道:“你說這話的語氣,可有忌妒沈公子之嫌啊。”騰雷和幽絲不住點頭,附和道:“不錯、不錯!”翼空雙眼一翻,道:“不錯你個頭!我是天地間自由自在一蒼鷹,才不會找個什么牽絆來縛住自己。”浪天笑道:“看、看——忌妒之意更明顯了。”他不說別的,只一口咬定翼空對綠曉有意思,翼空為人雖聰明機靈,但一時也不知如何反駁,因為若是反駁得厲害了,倒有故意小瞧綠曉之嫌,只有氣得不住哼哼。
屠火卻未露笑容,只輕嘆一聲,緩緩道:“綠曉有千年之壽,而沈公子……也難怪他會想到惑蟲啊……”幾人本因翼空的窘態而各自暗笑,此時聞言,不由隨著屠火一同黯然。
雪是那樣白,而雪禪素那一身白衣,也不讓白雪分毫,站在這雪的世界中,她竟完全一其融為一體,離得遠了,但只能看到她那一頭烏黑的秀發,卻找不到她的身子。
一顆流星劃破天空,忽然為這寧靜的夜空添了一點生氣,但它只是那么一閃,便再也不見,仿佛是用盡了一生的力量,在發出這一道美麗而孤寂的光芒后,便隕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隱龍山的絕壁前,李狼就那么負手而立,一直不發一語,這顆打破了天空寧靜的流星,卻也打破了他的沉默,他忽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那聲音是那樣輕,輕得連自他仿佛都聽不到。
但這一聲在雪禪素的心里,卻如同雷聲一般震耳,她的身子隨著這一聲輕嘆,竟然雷擊般一震。淚光在眼中閃動,她輕聲問道:“狼王,你……你還要傷心到幾時呢?清幽姐……清幽姐她已經去了,你……”再說不下去了,因為那聲音已經哽咽,她不想讓自己哽咽而哀傷的聲音,將李狼帶入更大的的悲傷之中。
李狼沒有回頭,只是緩緩道:“如果能用現在的力量換回清幽的生命,我會毫不猶豫地那樣去做,可是她走了——就如天上的流星,閃過動人的光芒后,就走了,任你如何挽留,都阻擋不住她的離去……禪素,你說我是不是很愚蠢?明知閔禹蓮是那樣詭計多端的人,卻還天真地相信她會遵守那個約定……約定,從一開始那就不是什么約定,只是個謊言罷了,我卻天真地相信……”
眼淚自臉頰上向下滑落,未走到一半,便被寒風凍結在雪禪素那蒼白的面頰上,雪禪素卻感覺不到面上的冰冷,顫抖著聲音道:“這怎能怪你呢?那空心訣無人能解,你若不答應……清幽姐就永遠不會記起從前之事,你們又怎能在一起呢?”
李狼微微點了點頭,道:“是啊……可是忘卻了從前的清幽不是一樣還深愛著我嗎?如果我放棄一切,如果我愿意帶著她隱居到某個無人的山中、島上,她會不會隨我去?就算她忘了從前,我們也還有以后,我們也可以攜手同老……”
眼淚為了對抗這冰凍一切的寒風,竟然加快了下落的速度,一波接著一波連續不斷地自眼中流淌而出,前赴后繼地涌下面頰,寒風便再無法將它們凍住,終于,淚珠輕輕地滴落地下。
就在滴落的那一剎那,它們終被寒風變成晶瑩的冰珠。
雪禪素止不住聲音的哽咽,索性就由它去吧,她只想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安慰這寂寞的狼王,但卻再想不出什么能扶平李狼心上創口的話語,只能不住地抽泣。
李狼的頭始終不肯轉過來,輕聲道:“你哭了?為什么要哭呢?你放心,我的肩頭還有很重的擔子,我不會自私地將它放下,為了父親魂牽夢繞的忘憂靈地、為了冰谷中狼族英勇的族人、為了妖界能擺脫虎族的強權,各族重新得到自由,我會將這擔子一直擔到最后的。”
雪禪素的身子顫抖著,不知是被寒風凍到,還是因為過分激動和悲傷。
山中的路上蓋滿了白雪,踩在上面雪就會隨著腳而陷了下去,然后就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將腳再拔出時,地上就留下了一個深深的腳印。
天涯左跳一步,右步一步,聽著腳下咯吱咯吱的聲音,竟也覺得分外開心,君自傲不由笑道:“很好玩么?”
天涯點了點頭,道:“你也來試試?”君自傲搖頭笑道:“算了,我還是覺得慢慢走著比較愜意。”
天涯想了想,轉身跑回君自傲身邊,一把摟住他的胳膊,低頭看著君自傲的步子,將自己的腳步調整到與他一致,慢慢向前走去。兩人的腳下傳來一陣陣緊緊相和的咯吱聲。
君自傲笑了笑,忽道:“你變了很多。”
天涯輕輕將頭靠在君自傲肩上,緩緩道:“是你讓我變了……現在的我再也不想變回那個冰冰冷冷的邪印尊者,我只想像個普通的女孩一樣,想蹦就蹦,想跳就跳,想撤嬌,就向你撤個嬌……”說到最后,那張越來越具女子嬌美氣質的臉,竟然變得通紅。
腳下的咯吱聲在此刻聽來,仿佛仙樂一般,是那樣美妙動聽。
君自傲忽道:“有時我真想放下一切,和你歸隱山林,白頭偕老——反正現在已經有那么多高手出現,他們的武功已與我不相上下,少我一個也不打緊。”
天涯無限神往地想象了一下那幅畫面,感嘆道:“若真有一天,我們不必再理會這世間的紛亂,只一心一意地彼此長相廝守,直到天荒地老,那該有多美妙啊!可是……”看了看君自傲,她輕輕一笑,道:“我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我知道在天下安定之前,你絕不會拋下億萬蒼生而不故的,不過你能許我這樣一個未來,我已知足了。”
君自傲深情地與天涯對望了一眼,道:“待虎妖之亂平定,咱們就成親吧。”
天涯等他這句話,已等得紅花凋謝,白雪飄飄,終于等到他又說出這一句“咱們成親”來,臉上紅暈加重,輕輕點了點頭,道:“先說好了,你可不許笑話我——其實上次你只要再多求我一會兒,我……我也就答應你了……”
君自傲笑了笑,天涯立刻嗔道:“你笑我?”君自傲連忙搖頭,道:“不敢、不敢!”
又走了一會兒,天涯忽然嘆道:“你說——人為什么會這么奇怪呢?明明心中喜歡得不得了,卻非要故作矜持;明明想要得不得了,卻非要說‘不’。可能天下間許多的幸福,就是這樣子被錯過去的吧?擁有的時候不知道及時珍惜,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了……你知道嗎,那夜的大戰中,我一直擔心自己會死——那并不是單純的怕死,而是怕再也見不到你……”
君自傲緩緩道:“戰爭,就是這樣的可怕,單純的武林紛爭絕無法與之相比,幾十萬人的性命,就在那么一夜之間消失無蹤,即便我們取得再大的勝利,這些人的生命也已無法挽回……我真的感到疲憊,真的不愿再看到這樣血流成河的場面了。”
天涯沉默了一會兒,道:“如果虎妖之亂得以平定,你說李狼會如何呢?”君自傲想了想,搖頭道:“我不知道,也許他會被推舉為妖界之主吧,但他是否會當這妖界之王,卻又另當別論了。我感覺他不是那種有巨大野心的人。”
天涯輕輕點點頭,又道:“魄獄芒呢?到時他又會如何呢?”君自傲搖頭道:“我不敢想……真的不敢想了……”二人一時無語,只默默在這山中一路走下去。
雪飄飄揚揚,落滿天地之間,在龍城城內一間房內,龍紫紋靜靜佇立窗前,注視著漫天的雪花。
他正與李狼一道,在不同的地方因著同一件事而滿目哀愁。
第九集天神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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