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是什么支撐著秦妤安走出禮堂?
是不屈的靈魂還是輸人不輸陣的勇氣。
不,都不是。
是她在小到大在無數次尷尬場面中摸爬滾打練就出來的猶如銅墻鐵壁一般的厚臉皮。
大概走出十米遠,微信提示音響起,秦妤安如行尸走肉一般抓出手機,解鎖。
—[小方不方:什么時候請丘比特吃飯呀?]
—[秦妤安:啥?]
幾秒后,方學姐甩來一張和閨蜜聊天的截圖,里頭詳細記載了今天在大禮堂里的高光瞬間。
文字簡潔明了,畫面形象生動,是本人看了都要點個贊的程度。
—[小方不方:學妹,學姐為你驕傲!]
還配了一個歌詞截圖。
[我們曾在高朋滿座中,將隱晦愛意說到最盡興。]
秦妤安:“……”
一瞬間就想起了她給江遠發的歌詞了呢。
她知道風水輪流轉,只是沒想到,是往死里轉。
沉默片刻后,秦妤安破罐子破摔,敲字。
[不好意思,您的學妹因為丟臉暫時離開服務區,請于24小時后再行聯系。]
發送之后,秦妤安忽然感覺到正前方有一股強烈的視線。
似有預感,她詫異地抬頭。
江遠穿著白色襯衫,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她。
“江、江醫生?”秦妤安嚇一跳,趕緊按滅手機。
將黑色西裝掛在臂彎內,江遠姿態閑適地朝她的方向走過來。
這是專門在等她嗎?
秦妤安困惑:“江醫生,您是有什么事嗎?”
“沒事。”看了她一眼,江遠惜字如金。
講座剛結束不久,兩人是站在人流量極大的出口處,容貌氣質又都極為出眾,說話的一小陣功夫就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先前那些尷尬的名場面還歷歷在目,秦妤安不太習慣別人暗暗打量的目光,多少有點不自在。
她忍不住說:“……那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不好意思。”
叫停她,江遠嘴上說著道歉,表情看不出任何歉疚的意思:“我當時看到你的眼神帶著請求,以為你還要說些什么,所以就想多給你幾次發言幾句的機會。”
“……”
騙鬼呢吧!
隔這么遠你都能從我眼里看出請求???
秦妤安的表情十分精彩,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氣呼呼的話:“我覺得你是故意的。”
江遠似乎并不介意她知道他的惡劣,坦然承認:“嗯,確實有一點故意的成分,實在抱歉。”
“……”
秦妤安被他的誠實和禮貌噎住了。
她現在只想回到十幾分鐘前搖醒那個眼瞎的自己。
什么可望不可即啊!
他就是個小心眼的幼稚鬼!!
雖然心里罵罵咧咧,但她表面上還是得裝出一副淡然灑脫的樣子:“沒、關、系!”
把她敢怒不敢言的生動表情收入眼底,江遠姿態放松地解開右邊袖子的一顆扣子,自然而然地問道:“你不是這學校的吧?”
雖然不明白他是怎么猜到的,不過秦妤安還是乖乖點頭:“我是隔壁的學校的,今天幫一位學姐來聽講座。”
隔壁的?
江遠愣了幾秒,輕抬眉梢:“南城大學?”
“嗯嗯。”秦妤安又點點頭。
周圍來來往往的人越來越多多,天氣又實在悶熱,她不欲多留,試探著開口:“如果沒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嘍?我學校在舉辦寢室文化節,我得在今天晚上八點前。之前去找書法社的人幫我寫一副對聯貼門外。”
江遠正要點頭,可耳朵精準地捕捉到某個關鍵詞。
幾秒后,他聲色從容,一派淡定地說:“我的書法勉強能看。”
“……”
這是什么個意思?
想要她夸他?
還是……
秦妤安呆滯了足足四五秒,眼睛眨了又眨。腦子里冒出一個美好的猜想,卻又很快就搖了搖頭笑自己的異想天開。
于是她先是疑惑地皺眉,幾秒后才遲疑著點點頭,回了句:“噢?”
面面相覷,江遠沉默了。
一陣無言后,秦妤安突然有些醒悟。她歪頭看向他,有點不太相信地問:“呃,能否麻煩您替我寫一副對聯,如果有機會可以得到您的墨寶,我一定感激涕零,日夜觀睹。”
江遠聽了后沒說任何話。
秦妤安自然而然地認為是自己誤會了,人家或許只是順口一提,完全沒有想要展示的意思。
正打算笑笑應付過去給自己找一個臺階下時,就聽見江遠說——
“好。”
好??
秦妤安駐足不前,整個人處于——
是真的?
我沒聽錯吧?
他要幫忙寫對聯?
等一系列不可置信與自我懷疑的狀態。
江遠走了幾步發現身后的人仍呆在原地,也停了下來:“還不跟過來,不是說要趕回學校校嗎?”
沒反應。
江遠側頭,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秦妤安。”
“來啦來啦。”
也不糾結了,反正是好事就行,秦妤安心不在焉地埋頭追上去。
江遠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她低著頭沿斜線走路,越走越偏,越走越偏,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你在跟誰走呢?”他眉眼垂下,邁步走近她。
語氣難得有些無奈。
“啊?”
秦妤安還沒意識到自己走歪,可能是因為昨天剛看完青年大學習,乍一聽到江遠在問跟誰走,她話未過腦,脫口便答道:“跟黨走!”
聲音無比嘹亮,氣勢相當恢宏!一聽就是社會主義接班人才能擁有的大格局!
這般大格局自然是引來了眾多路人詫異又困惑的眼神。
“……”
江遠表情徹底頓住,抿了下唇角,沒吭聲。
“不好意思。”秦妤安窘迫地垂下腦袋,假裝無事發生邁著小碎步跟回江遠身側。
她故作鎮定自若地撥了下頭發,干巴巴解釋道:“天氣有點熱,我腦子偶爾會短路。”
江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似乎是想說些什么,瞄了一眼她通紅的耳朵后,卻只是莫名其妙的嘆息了聲。
寫對聯的地方在女生宿舍隔壁的休息室,里頭放了筆、墨水之類的必備文具。鑰匙由宿管阿姨保管。
男生不能進入女寢,秦妤安進去找宿管阿姨拿鑰匙,江遠站在外面等她。
他一身剪裁得體的正裝,身高出眾,身姿挺拔。
不同于校園大男孩的青澀稚嫩,他周身的氣質要更為清冷內斂,骨子里還帶著幾分旁人所沒有的精雕細琢的貴氣。
這里地處女生宿舍門口,來來往往的女孩子居多。江遠可謂是相當引人矚目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沉著臉,身上生人勿近的氣息又太明顯,邊上那幾個推推搡搡了大半天的女生早就上前要微信了。
大概過了七八分鐘,秦妤安出來了。她牽著宿管的愛寵,就是那只名叫貴妃的哈士奇小跑到江遠面前:“走吧。”
江遠沉默著沒應。
秦妤安仰起頭,注意到他不太對勁的表情,愣了愣,問:“怎么了,等很久了嗎?對不起啊,阿姨拉著我聊天,我就搭了幾句話。”
江遠嘴角抿著,整個人都帶著一種沉悶的煩躁:“這里很吵。”
先前在禮堂的時候人雖然多,但都隔著一定的距離,心聲也就聽不太清。可站在路口就不一樣了,身邊全是三兩成群的行人,此起彼伏的心聲仿佛借助了一個大喇叭在他耳邊噼里啪啦外放,效果驚人。
“啊?”秦妤安掃了掃四周,周圍人是挺多的,但是也沒幾個人在說話,不知道為什么他會覺得吵。
不過話說回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在江遠身上看到這么濃重的個人情緒。
是很不符合他清清冷冷貴公子人設的那種個人情緒,有點像沒睡好的小朋友在發脾氣,在抱怨。
莫名很萌。
萌?
秦妤安被自己這不切實際的想法嚇了一跳。
其實江遠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事實上從懂事起他就很少會這么直接地表現出自己的喜怒。
但現在他不但表現出來了,還直接說了?他有點后悔,試圖面不改色轉開話題:“先——”
秦妤安冷不丁截斷他的話:“江醫生,你站低一點,我有話和你說。”
哪怕有衣服料子的前車之鑒,江遠也還是沒覺得有什么不對。聽見她這么說,他也就照做,微微俯身。
他頭剛低下,秦妤安便踮起腳,飛快伸手捂住他的耳朵。
一瞬間的事情,江遠沒反應過來。
垂眸,對上她的眼。
他愣了愣。
“不吵了吧?”
她語氣很得意,眼睛笑彎了起來。
如果他沒看錯,里面是有光的。
耳朵被捂住,外界的噪聲都被過濾成細碎的,小小聲的雜音。
于是,心跳的聲音就不斷放大。
安靜片刻,江遠低頭,皺起了眉:“你說呢?我都還能聽見你說的話。”
“……”
秦妤安尷尬地眨眨眼,收回了手:“哦。”
站直了些,江遠慢慢地吐了口氣。尚未舒展的眉目在看見她腳邊那一大團生物的時候徹底凝住。
注意到他的視線,秦妤安想起來什么,樂呵呵地晃了晃系在手腕上的牽狗繩,說:“這是宿管阿姨的哈士奇,她一會兒有事就托我先照看一下。很可愛,對不對?”
可愛?
瞥了眼半人高的大狗,江遠做不到違心說謊。
他站姿筆挺,居高臨下地盯著哈士奇看了好一會。
哈士奇出人意料的乖,目光不閃不躲,也直勾勾盯著他。
一人一個狗眼中只有彼此,氛圍是難以言喻的奇妙。
秦妤安愣了一下,目光在哈士奇和江遠之間打了個轉,猶疑地問:“你們倆認識啊?”
“……”
江遠嘴角一抽,忍不住咳了一下。
他抬頭看向秦妤安,表情復雜到一言難盡。
身邊幾個男生騎著電動車飛馳而過,江遠默默站到外側,不欲多言,只說:“走吧,去寫對聯,你把它牽遠一點。”
“哦,好。”
秦妤安將牽狗繩換到右手邊。走了幾步路了,她還是沒忍住,斟酌著語言緩慢開口:“江醫生,我能問你個事嗎?”
江遠眼皮一跳。
他覺得就算自己說了不能她也還是會問,而且她要問的事他多半不想聽。
果不其然,秦妤安下一句就是:“你不會是怕狗吧?”
“沒有。”
這斬釘截鐵的語氣多少有點欲蓋彌彰的意思了。
秦妤安抿唇偷笑。
江遠看她一眼,嚴肅著臉:“我只是不太喜歡這種帶毛的四腳哺乳動物。”
秦妤安半信半疑地把狗帶遠了一點,很刻意地補了句:“沒事,就算害怕也不丟人。”
沉默了一會,江遠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和她保持了半臂的距離后,他繼續往前走。
四處張望的秦妤安卻好像突然發現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湊近一步,小小聲地同江遠說:“旁邊那個抱著球的男生看你很久了,他不會是嫉妒你長得帥吧?江醫生,你果然已經到了男女通吃的地步。”
有些無語,但江遠還是順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
她口中的抱著球的男生穿了件簡單的純白t恤,高高瘦瘦的,確實在盯著這邊看。
只不過……
【腿好長啊這美女,不知道哪個學院的,等會去表白墻問一下。】
……
【要不還是直接上前打個招呼?】
……
【我靠,近距離看更好看了,誒,可惜已經有男朋友了。】
聽完男生完整的心路歷程,江遠擋住秦妤安的視線,很平靜地陳述事實:“他在看你。”
“怎么可能。”秦妤安皺眉,表示不信,“他看我干啥,我又不認識他。”
這句話說得還挺讓人舒服的。
江遠不由地眉目一松,指了指熱到吐舌頭的大狗,模樣特真誠:“可能是你牽著它比較引人注目吧。”
“有道理。”秦妤安點頭,捉弄人的笑容非常真摯:“要不您幫我牽著?”
“……”
江遠扭頭,拒絕的意思很明顯。
休息室之前應該有人來寫過對聯。
這會兒桌子上擺滿了寫對聯使用的正丹紙,角落里的垃圾桶也塞滿了失敗的作品。
秦妤安花了三分鐘把桌子整理了一下,然后才畢恭畢敬拿起毛筆遞給站在距離哈士奇幾米開外的江遠。
江遠走過來,抬手將她身后大木架上搖搖欲墜的卷軸往里推了推。
接過筆,他微微側身,狀似無意詢問了一句:“你的毛筆字寫的不好?”
秦妤安答得坦然:“何止寫的不好,慘不忍睹都是在夸我了。”
江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又問:“對聯寫什么內容你想好了嗎?”
“早想好啦。”說起這個,秦妤安來了興致,拖腔帶調地說:“朝朝暮暮有帥哥,歲歲年年不掛科。”
“……”
肉眼可見,江遠的表情僵住。
沉吟片刻后,他非常官方地開口問了句:“橫批呢?”
秦妤安打了個響指:“要啥有啥!”
安靜幾秒,江遠眉梢一挑,表情很難說不是嫌棄。
斟酌了一下,他極委婉地表示:“沒有其他備選了嗎?”
“有倒是有。”
秦妤安摸了摸下巴,看上去頗有些遺憾的樣子:“我先前想的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然后橫批是“陋室銘”。不過我想著對聯講究對稱,所以就去網上找了一個。”
眨了眨眼,她特地問了句:“我認為第一個好一點,你覺得呢?”
“……”
江遠不置可否地嘆了口氣。
俯身,揮筆,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遒勁有力,氣韻流暢。
即使是沒什么欣賞細胞的秦妤安,也能看出這筆力不俗。
她無比夸張地“哇”地一聲,彩虹屁源源不絕。
“難怪人家都說字如其人,我長這么大就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字!”
江遠一臉不耐地喊停她,微微側過頭,唇角卻抑制不住往上翹。
兩人一個寫一個看,被忽略的“貴妃”哈士奇開始造反。
等到秦妤安分神注意到它的時候,已然回天無力。
好幾瓶墨水被打翻在地,貴妃像一匹脫了韁的野馬在上頭跳的正歡。
“我的天!”
秦妤安一驚,三步并兩步沖上前攔截制止。
貴妃很通人性,見到她跑過來了,也不鬧了,乖乖坐等批評。
“你神了。”秦妤安湊近瞧了眼地面的墨水,倒是氣笑了,用手指點了點貴妃的頭,道:“隨便涂個鴉還能是愛心的形狀。”
“汪汪!”
“汪汪!”
貴妃以為她在和它玩,又蹦又跳,激動地直叫。
江遠眉宇擰起,還沒說話,就看見地上蹲著的人滿意地拍拍手,對著狗比了個小愛心手勢。
這下,他瞇了瞇眼睛。
這個手勢。
越看越眼熟。
秦妤安和哈士奇鬧了一小會兒,忽然眼皮一跳。
她扭頭,只見身后的江遠扯了扯嘴角,臉色急轉直下,陰轉小雨,并且即將有雷陣雨的趨勢。
他又咋了?
這心情怎么千變萬化,喜怒無常。
江遠面容冷峻,平靜斜了秦妤安一眼,聲音沒什么溫度:“你示愛不分物種的嗎?”
“啊?”
秦妤安怔怔地蹲在地上,一臉懵逼。
啥意思啊?
無言半晌,江遠沒給秦妤安思考的機會,垂眸目光不善地盯著那只大狗。
聲音自上而下涼涼響起:“還是說你的比心是批發的?”
“……”
當天晚上十一點,受臺風過境的影響,南城下了場突如其來的暴雨。
秦妤安洗漱完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看了半響,才慢慢有了睡意。
側身,閉眼。
可這回卻不是一夜無夢。
那個好多天都沒有蹤影的奇怪夢境再次出現。
……
“誒,錯了,先橫后豎。”
“你握筆的姿勢也不對,手要再放上來一點。”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出現了毛筆,晚上夢里小郡主也在練字。
秦妤安細細聽了幾句,才算摸清了夢中的地點和人物。
“這也不對,那也不對。這練字太累了。”
這是江硯的聲音,帶著不耐。
“我都不知道這寫的是什么意思。”
沒想到這江硯還是個文盲啊。
秦妤安心里暗自吐槽,過了一會兒,她很快就聽見小郡主溫聲和江硯解釋:“你翻開的這一頁是《越人歌》里頭的一句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意思大概是山有樹木陪伴,樹木有其枝干相依,我心悅你,而你不知道。”
“我現在知道了。”
“我……我不是和你說,我是在和你解釋這句話的意思。”
小郡主的聲音有些慌,結結巴巴。
于是江硯又重復一遍:“我知道了。”
小郡主一時間沒說話了。
接下來夢里沉默了很久,秦妤安聽見江硯問——
“那碗里盛的是什么?”
“哦,那個啊,是冰梅子湯。”
江硯應該是喝了一口,又問:“你不喝?”
小郡主嘆氣:“此物性寒,我不能食用。”
江硯也學著她的樣子嘆了一聲,問:“先前我給你的藥還在嗎?”
“在,我收到了盒子里頭。”
“你現在的身體太差了,不能直接服用,過幾日我再回去給你找點東西過來。”
小郡主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不用了,你回去時間太久了。”
“沒事,我盡量趕在一日之內回來。”
四下靜寂,又是長久的沉默。
就在秦妤安以為今天的夢境到這就結束的時候,她聽見小郡主聲音充滿了哀傷。
……
“江硯,你要記得,現在是永安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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