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小車緩緩駛離停車場，開入主干道。

        “車上沒有毛巾，你拿紙擦一下頭發上的水。”

        前方路口紅燈，江遠單手握著方向盤，空出一只手將抽紙遞給坐在副駕駛的人。

        秦妤安還記得他剛才的直男言論，板著臉伸手接過紙巾，客客氣氣地：“知道了，謝謝江醫生。”

        似乎沒有聽出她語氣里的故意，江遠云淡風輕地“嗯”了聲，沒再開口。

        一拳打在棉花上，秦妤安險些氣結。

        接下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車內很安靜，下了高架橋，四周的車輛明顯變多。

        秦妤安一邊擦頭發一邊專注于窗外沿途的風景。

        沒開窗，車廂內密閉。

        手腳漸漸回溫，她懶懶的靠在座椅上，只覺腦袋里朦朧一片，困意一陣陣洶涌。

        車子很快開到了市內最繁華的路段，沿街全是店鋪。

        江遠靠路邊停車，解開安全帶，撐傘下車，轉過頭對著她交代了：“我去便利店買點東西。”

        睡意還在，秦妤安懵懵懂懂地點頭，應了聲:“好。”

        沒過幾分鐘，江遠就提著一袋東西回來了

        “拿著。”

        秦妤安正把腦袋靠著窗上昏昏欲睡地打著哈欠，聽見江遠說話，她下意識就伸手接了。

        觸手是一片溫熱。

        她瞬間清醒，低頭看了眼。

        手上是一杯熱奶茶，標簽上備注雙倍珍珠。

        秦妤安足足慢了好幾拍才反應過來。

        “這個。”她指了指手上的奶茶，又抬手指了指自己，一臉的不可思議：“是給我買喝的嗎？”

        江遠關門的動作一頓，抬頭，和秦妤安的視線對上，他說:“讓你拿著看的。”

        瞅著江遠一臉泰然自若的表情，秦妤安沒吭聲，慢吞吞地眨了眨眼，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把頭撇到一邊，她其實不太想表現出自己過于高興的樣子。

        可架不住心底那一束糖味的煙花適時炸開，絢麗奪目，帶著漂亮的光芒。

        秦妤安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抿唇傻笑，兩個小酒窩清晰可見。

        系好安全帶，江遠重新啟動引擎前，透過余光默默看向身邊的人。

        她眼神專注，咬著吸管，像捧著個寶貝似的在那喝奶茶。

        很乖。

        認真的小模樣透著一股不諳世事的天真。

        有點呆，但更多的是可愛。

        因為剛剛開了窗，夜風不太聽話，她挺忙，一手捧奶茶，一手按住炸毛的頭發，嘴里也不肯歇。

        默默收回視線，江遠喉結滾了滾，突然無聲的笑了。

        清風拂面，車內的空氣中漫著幾分極淡的清甜。

        江遠仔細分辨了一下，或許是橙子味，也有可能是草莓味。

        這么一看，她的笑也甜膩膩的。

        這是吃了多少糖啊？

        半小時后。

        車子緩緩停靠在南城大學主校區的東大門處。

        隔著莊嚴氣派的柱式石砌大門，隱約可以望見簡約雅致的主樓以及周圍蒼翠欲滴的低矮樹木。

        南城大學建校百年，作為教育部直屬的全國綜合性重點大學，底蘊深厚。向來是不少高中生夢寐以求的理想院校。

        解開安全帶，秦妤安沒有立刻下車，目光直直落在江遠臉上。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摘了眼鏡。

        被看得久了，江遠睫毛顫了顫，側過臉正視她，問:“怎么了？”

        秦妤安還在看他，他這邊一扭頭，兩人就正好撞上視線。

        江遠的臉猝不及防地闖進了她的目光里。

        沒有了鏡片阻擋，他的眼眸更顯烏黑深邃，臥蠶下方的那顆淚痣，漂亮得醒目。

        秦妤安呼吸一窒，頓時覺得車內的一方小天地有些逼仄局促。

        江遠不閃不躲。

        都說輸人不輸陣，秦妤安偷偷咽了下口水，繼續托著腮盯著他。

        看著看著，她的視線就不由自主地從他的眼睛挪到了他的唇上。

        過了幾秒，她伸手指了指他的臉，煞有其事地問:“江醫生，有沒有人夸過你眼睛很好看？”

        江遠愣了一下，略看了她幾眼，率先收回視線。

        “沒有。”

        他開口，聲音無波無瀾，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說的是實話，確實沒有。

        從來不會有人會像她這樣盯著他的眼睛半晌，然后大大咧咧的冒出一句“你眼睛真好看”這種類似于挑逗的話。

        秦妤安完全不覺得自己說得有什么問題，表情甚至有點小驕傲：“那我是第一個說的！”

        得意的神情像一只矜貴美麗的孔雀，也像是剛在幼兒園得了小紅花的孩子。

        江遠一時無言。

        恰在這時，手機鈴聲響起，在安靜的氛圍下顯得有些突兀。

        秦妤安拿起手機，按了接聽。

        聽筒內，游筱筱很冷的聲音傳來：“秦妤安，你知道出來混最重要的是什么？”

        “哈？”秦妤安一臉納悶，不知道她好好的干嘛問這個問題，不過她還是仔細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出來混最重要的是義氣！要為朋友兩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

        “義什么氣！出來混，最重要的是出來！秦妤安！！你看一下到現在到底幾點了？我在食堂等了你一個小時了，不是你約我一起吃晚飯的嗎！你現在在干嘛！！”

        “……”

        手機沒開免提，但是游筱筱的怒氣實在太大，噼里啪啦一大段話震耳欲聾，在小小的車廂內回蕩。

        蕩啊蕩～

        腦袋一片空白，秦妤安一時間都沒敢好意思抬頭看江遠的表情。

        她硬著頭皮對著電話丟下一句：“那個，出了一點小問題，筱筱你先吃吧。”

        “老娘滅了你！”

        發完飚，那頭就撂了電話。

        “嘟”聲在車內響起，氣氛陷入新一輪的尷尬。

        秦妤安咬唇，側頭看江遠，打著商量的語氣認認真真地說:“那個，江醫生……你要不要在學校吃個飯呀？食堂一樓是特色小吃，有蘭州拉面、酸辣粉，云南過橋米線、炸醬面、麻辣燙還有外酥里嫩的炸年糕……”

        視線無聲無息地在秦妤安糾結的臉上停了幾秒，江遠及時打斷了她的一連串的報菜名。

        “不用了，我一會兒回家吃。”

        好吧。

        秦妤安略略思索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他這一身精英人士的高奢服裝好像也不太適合坐在食堂嗦粉，乖乖閉了嘴。

        此時正是華燈初上。

        校園大門口陸陸續續有幾個學生出來，應該是邀伴出去玩。

        道路兩旁小攤販開始售賣各種小物品，四周蔓延開熱熱鬧鬧的人間煙火。

        收回視線，江遠眼睫動了動，淡淡道：“之前忘了問，你學什么專業的？”

        “我啊，法學。”隨手抓了抓自己有些亂的頭發，秦妤安答道。

        過了好幾秒，她倏而一笑:“之前在網上看到有人說‘勸人學醫，天打雷劈；勸人學法，千刀萬剮’。法學和醫學都被戲稱為禿頭專業，我一開始選法學還猶豫了很久，特別擔心掉發。現在看來，也還好啦。”

        睜大眼睛仔細審視了他的頭發好一陣子，秦妤安斟酌著開口：“江醫生你頭發也有很多誒，所以學醫應該沒有掉發很厲害吧？”

        “……”

        深吸一口氣，江遠不做答復。

        他真的很想知道她的小腦瓜到底裝了些什么東西，為什么關注點總是那么奇奇怪怪。

        “你們學院的院長還是陳守文院長嗎？”

        秦妤安立刻被他的話轉移了注意力，驚訝地眨眼：“是啊，你怎么知道？”

        外頭又在飄小雨了。

        江遠偏頭看了眼校門口石頭上的大字，把車窗升起來，接著說：“我也是南城大學的。讀大三的時候，法學院的院長就是他。”

        秦妤安頓時樂得眉開眼笑，說的話完全沒過腦子:“原來是同校學長，那如果我學醫的話就是你直系學妹了。”

        改口很快，語帶驚喜。

        江遠若有所思地側目瞥她，問：“你不喜歡法學？”

        “倒說不上喜不喜歡。”秦妤安小幅度地搖頭，“我讀書的時候原本計劃著學室內設計的。后來發生了一點事，去不了。反正學什么也是學，就填了一個法學。”

        江遠眸光微凝，看了她一會兒，他狀似不經意間的詢問:“很嚴重？”

        沒聽懂他問什么，秦妤安疑惑:“什么？”

        江遠再次耐心地問：“發生的事情很嚴重？”

        這回知道他在問什么了。

        秦妤安微愣，眼里的光暗下來，目光四處飄忽。

        “沒什么嚴重不嚴重的。誒呀，別說我了，江醫生，你第一志愿填的就是醫學嗎？”

        明明眼里難過得要命，卻偏偏故意偽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江遠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煩躁情緒又再次涌現，抿唇，他不動聲色地順著她的話往下走：“我一開始選的是首都一所高校的金融專業，填志愿的時候忘了點擊確認，滑檔了。等到最后補錄的時候，南城大學還有一個名額，就陰差陽錯的學了醫。”

        這也行？

        秦妤安幾乎是瞠目結舌。

        看了兩眼她震驚的小表情，江遠唇角含了一絲極淡的笑意:“時間不早了，去吃飯吧。應該也快期末考了，記得好好復習。”

        秦妤安下意識點頭，腦子里還想著他年少犯蠢的離奇經歷。

        伸手把后座置傘架上放著的雨傘遞給她，江遠道：“外面還在下雨，你那雨衣擋不了什么雨，把拿去。”

        秦妤安沒接，問：“那你怎么辦？”

        江遠看她一眼：“我直接開進停車場，用不到傘。”

        聽他這么說，秦妤安這才接過傘，推門下車：“那我先走了，再見呀。”

        江遠叫住她，面對她茫然又疑惑的眼神也不說話，徑直往她手里放了一個小小的東西。

        秦妤安下意識垂眸。

        手心里是顆糖。

        小小的。

        秦妤安目光在手心里的大白兔奶糖上定格了好幾秒，突然就回想起自己之前那顆沒送出去的檸檬味夾心糖。

        她遲疑地冒出了一句：“禮尚往來？”

        江遠盯著她看了兩秒，眉眼一挑，突然笑了：“嗯，禮尚往來。”

        聲音清冽，帶著很明顯的愉悅。

        秦妤安不知這個詞到底是哪里戳到了他的笑點，嘀咕著把糖收回包里。

        江遠也不解釋，繞到另一側替她打開車門。

        下了車，秦妤安正要撐開手中傘。

        下一秒——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像見到鬼一樣盯著傘扣上熟悉的小貓貼紙看。

        “怎么了？”江遠問。

        秦妤安猛地抬頭，一臉匪夷所思地看著他，半天才憋出一句語焉不詳的話：“……原來是你？”

        江遠自然聽不懂她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嗯？你說什么？”

        見狀，秦妤安晃了晃手中的傘，向他解釋：“這是我的傘，一兩周前在圖書館被人錯拿了。剛剛看到的時候我差一點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也不等江遠說話，她又自顧自地補充：“原來是你啊，怪不得我了發表白墻，好幾天沒人認領。”

        江遠也覺得神奇，那次進圖書館主要是為了找一些資料。結果醫院臨時給他打電話要他盡快回醫院一趟，有事情等他處理。

        他走得急，拿傘的時候就沒注意。后來的日子又都是晴天，傘便一直放在醫院里。

        直到今日下午，他收到她的微信，記起診室的收納柜里還有一把傘，這才有了現在的物歸原主。

        “早知道當時就追上去了。”秦妤安小小聲嘟囔。

        江遠沒聽清，問了句：“什么？”

        “沒什么。”跟他對視了幾秒，秦妤安彎眉，笑眼盈盈：“我說等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再把你的那把傘給你哦。”

        聽得出她話里的意思，江遠沒有什么意見，點頭答應：“好。”

        秦妤安嘴角噙著濃濃的笑意沖他揮了揮手，聲音很軟。

        “江醫生，再見。”

        大道的路燈亮著，昏黃一片。

        她下了車，頭發被夜風吹得有些亂。

        身著簡單的淺色長裙站在朦朧的雨霧之中，眸中仿若盛滿了淺淺的星光和月色，美得驚心動魄。

        江遠愣了一下。

        這樣的場景，他似乎在哪里見過。

        一片沉寂中，他聽見了自己轟鳴的心跳聲。

        一下比一下清晰。

        這種情緒對他而言實在是陌生的。

        有些無所適從地移開視線，他好半天才干巴巴地回了句。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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