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澤爾身體僵硬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了正常，他抱著懷里的安東尼，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等安東尼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下，在安東尼耳邊說：“我們先離開這里吧。”

        西澤爾牽著安東尼的手，悄悄離開了房間，沿著幽深的走廊，走到了一樓的盡頭。

        他站在一扇像拱形門一樣的透明窗戶面前，輕聲對安東尼說：“我們從這扇窗戶翻出去，去后花園抓蝴蝶。”

        安東尼看著窗戶點了點頭，西澤爾抓住窗欞正準備翻上去的時候，身后傳來一聲憤怒的嘶吼：“西澤爾你干什么！”

        安東尼一回頭，只見博福特主教像一陣風一樣沖過來，一把將西澤爾從窗欞上拽下來：“我讓你輔導國王陛下學習，你竟然帶著他翻窗逃課！從現在開始立即關禁閉！”

        博福特主教一只手拽著西澤爾的胳膊，一只手把安東尼攔腰抱起：“雖然說國王陛下在城堡里生活了七年，但是也不能在沒有人陪伴和保護的情況下在城堡里四處亂走。”

        “放我下來！”安東尼在博福特主教的胳膊下不停掙扎，“不是有西澤爾嗎？在城堡里面能有什么危險？”

        “整個城堡找陛下都找瘋了！我現在把陛下帶到公爵面前請罪！”博福特主教大步走進一個房間，將安東尼輕輕放下，把西澤爾拽到身前，按住他的腦袋讓他跪下。

        安東尼抬頭一看，只見房間的中央站著查爾斯公爵，他滿臉陰云密布，氣勢洶洶地走到安東尼面前：“陛下，你去哪兒了？”

        “我……”安東尼突然想起剛剛在房間里看到的一幕，身體不自覺地在顫抖，“我和西澤爾在城堡里玩捉迷藏……”

        “撒謊！”查爾斯公爵語氣變得嚴厲，“陛下是虔誠的教徒，要知道主無處不在，任何時候都不可以撒謊！”

        安東尼沉默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跪在主教大人身邊的西澤爾，堅定地抬起頭看著克里爾公爵身后的巨大玻璃窗：“我和西澤爾在城堡里玩捉迷藏。”

        明亮的陽光從玻璃窗外泄進房間，窗外花園的樹上蹲著一只黑色的貓，半瞇著眼睛看著他。

        “是我要求他陪我玩捉迷藏……”安東尼依然盯著玻璃窗外的某一處，眼神變得空洞，仿佛靈魂已經脫離身體，飄向窗外，“也是我要求他必須帶我離開城堡，城堡的生活令我窒息，我只想逃離。”

        查爾斯伯爵沒想到安東尼會說出這樣的話。

        自從安東尼周歲繼位之后，他陪在安東尼身邊六年多，安東尼一直就像是一個聽話的、軟弱的、任人擺布的洋娃娃，這還是安東尼第一次頂撞查爾斯公爵。

        “西澤爾，你說！剛剛國王陛下去哪兒了？”查爾斯公爵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西澤爾，“你們到底在干什么！”

        安東尼的心突然揪起來。

        他不知道西澤爾會不會站在自己這邊，他幾個小時前才認識西澤爾，那時的西澤爾甚至對自己的態度很冷淡，如果西澤爾說出在房間里看到的一切，自己該怎么辦？

        安東尼放在身側的手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抿起嘴，牙關緊咬。

        短暫的沉默中，西澤爾抬頭看向查爾斯公爵，一字一頓地回答：“我們在玩捉迷藏。”

        安東尼放松下來，微微吐出了一口氣，正在此時，門后突然有一陣風吹來，一絲鳶尾花香的氣息襲來：“安東尼……”

        身后的凱瑟琳王后抱起安東尼：“公爵大人，安東尼還是個孩子，逃課在城堡里玩也是很正常的，公爵大人不要懲罰他……”

        安東尼想掙脫王后的擁抱，但是卻被王后緊緊抱在懷里，掙脫不得，安東尼放棄了，就像一個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地被王后抱著。

        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母親，他內心里還是依賴著她，但是心里卻纏繞著一種復雜的情緒。

        他當時還太小，不太明白內心纏繞的這種酸楚情緒是因何而來，又具體是一種什么樣的情緒，多年之后，安東尼才明白，當時幼小的心里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情緒。

        安東尼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父親在他心中的印象是戰神，他縱橫捭闔，讓卡斯特王朝的國土面積空前廣闊。

        他雄才大略，平定威爾士叛亂，建立了讓周邊都聞風喪膽的騎士軍團。

        他忠貞愛情，一生只有一個王后，他為王后親手修建了一個玫瑰花園，親手栽種了各種顏色的玫瑰，可是這樣的父親卻被背叛了。

        而自己作為王后唯一的孩子，一直以來都是在查爾斯公爵身邊長大的，身邊的女仆只是照顧著自己的起居，連擁抱都很少。

        安東尼渴望著母親陪伴自己的時間，可這時間原來都給了那個不論是從相貌還是品行上都不如自己父親的男人。

        由于王后的求情，安東尼沒有被查爾斯公爵懲罰，只是在房間里面壁思過了一下午，說是面壁思過，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安東尼回到房間之后，昏昏沉沉睡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的第一堂課依然是博福特主教的圣經拉丁文法課，安東尼沒看到西澤爾，他問博福特主教西澤爾為什么沒來，博福特主教反問他：“西澤爾是誰？”

        “西澤爾·博福特是您的助教啊，您還說，如果我課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問他。”安東尼解釋道。

        “怎么可能，我上課的時候從來不帶助教，而且國王陛下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直接問我就可以了，我肯定知無不言，言不不盡。”博福特主教笑瞇瞇的，臉上又是那種標志性的和善表情。

        博福特主教堅決不承認西澤爾的存在，安東尼下課之后就去找查爾斯公爵，一定是查爾斯公爵和博福特主教兩個人合伙將西澤爾關起來，否則西澤爾怎么可能不出現。

        “西澤爾是誰？”查爾斯公爵也裝作不知道，皺著眉頭問，“你認識的新玩伴？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的，就是昨天和我一起玩捉迷藏的人，你還教訓過他！”連著兩個人都說自己不認識西澤爾，安東尼都著急起來，聲調都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昨天？昨天你不是上完博福特主教的課就生病了，在房間里睡了一天嗎？”

        “什么？”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問照顧你的瓊斯太太啊。”

        安東尼開始懷疑自己，他們的表情那么逼真，看起來都不像是撒謊，但是他還是不相信，找瓊斯太太也沒有用，她都沒見過西澤爾，唯一還跟西澤爾一起參與的事情，只有躲在柜子里看到母親和那個男人隱秘的情事，但是這個又怎么能開口？

        昨天發生的一切都還清晰地印在安東尼的腦海里，西澤爾坐在自己的身邊看著面前厚厚的《圣經》，然后兩個人悄無聲息地下樓，躲在房間的柜子里，最后在翻窗離開城堡的時候被博福特主教抓住了……

        對了，翻窗！

        安東尼迅速跑到一樓，沿著走廊走到城堡的深處，卻發現這個地方根本就不是記憶中的翻窗的地方，記憶中的窗戶像拱形門一樣，而面前的窗戶則是一個圓形的玫瑰花窗，甚至都不能打開。

        難道昨天遇到的西澤爾真的不存在嗎？那當時從柜子里出來給自己溫暖又堅實的懷抱都是幻覺嗎？

        那個和他一起不惜在主教大人面前撒謊，共同守護著秘密的人消失了，消失得毫無痕跡，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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