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春光燦爛，沈清詞陪著家母剛到承露寺便見薛夫人微笑著望了過來。

        同樣望過來的還有薛昆鶴，他今日穿了一身湖藍色長衫，發帶挽起，這么打眼一看，就是位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沈清詞和沈母走上前，打過招呼后一起去上香禮佛。

        來承露寺的男眷并不多，里面多是女子，薛昆鶴不便久留，陪薛夫人與住持說完話后便走出了佛堂。

        薛夫人便過來同沈母聊天，薛夫人慈眉善目，性子溫和，偶爾也會問到沈清詞幾句。過后，沈清詞便帶著穗禾告退，走出了佛堂。

        等兒女一走，薛夫人便同沈母一齊笑了起來。

        薛夫人是真的想要沈清詞做自己的兒媳。他們門第相當，且認識多年，雖往來不多，但也算知根知底，算不得盲婚啞嫁。

        因此，薛夫人便主動遞了信給沈母。

        沈母也沒有過多猶豫。女兒早晚要嫁人的，她往日不插手是因為女兒鐵了心在寧王這棵樹上吊死。

        可如今女兒已經想開了。她自然要為她擇婿。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蕭三郎一個男人！

        ……

        承露寺的側院有有棵蒼天古樹，因承露寺香火不斷，且來者女眷頗多，問姻緣的便也多。這棵古樹久而久之便成了遠近聞名的姻緣樹。

        幾月前沈清詞便來了這里，像其他妙齡少女一般，寫下了祝詞，署名為“蕭沈”二字，然后懸掛在姻緣樹的樹枝上。

        她曾經無比虔誠地禱告過，只想成為蕭恕的妻子，成為與他共度余生的那個人。

        而……如今自然是不需要了。

        沈清詞今日陪家母過來的主要目的便就是過來把寫了祝詞的紅絲帶取下。

        奈何小沙禰用竹竿在樹丫上捅了半天還是無果，沈清詞正一籌莫展時，那邊已有人先行一步過去幫忙。

        自然是在這里等候佳人多時的薛昆鶴了，他人高手長，不一會兒便取了絲帶下來，君子勿視，他看也不曾看一眼便遞給了她。

        沈清詞微笑著道了一句“多謝”，轉身便把紅絲帶丟進了一旁的焚香爐，頃刻間，絲帶便化為了灰燼。

        薛昆鶴眸子閃過一絲詫異，但也未多問，側身在沈清詞旁邊，不一會兒，溫潤的聲音響起：“沈小姐可向佛祖啟了愿？”

        沈清詞如實回答，“我想要家人康健，歲歲平安。”

        薛昆鶴笑道：“那沈小姐自己呢？”他轉眸過來看向她。

        沈清詞道：“我別無所求，只想多活幾年，安穩老去。”

        “沈小姐不過芳華之齡，”他啞然失笑，“為何會如此作想？”

        她頓了頓，道：“昨日之誡罷了。”

        看她不愿多說，薛昆鶴很有風度地不再追問，兩人沿小路走了一段，沈清詞多是沉默，只有在聊及了一些沈之雋的事情，她話才多些。

        走到盡頭，梨花開得正盛，薛昆鶴本想摘下一枝贈與佳人，梨花高雅潔凈，與她正是相配。

        沈清詞卻出聲制止了他。

        “薛公子，我大抵知道你我母親今日的意圖。”

        沈清詞并不是傻子。

        今日之前她的確沒有想到這一層，但今日她們若有若無的落在她和薛昆鶴上的眼神便讓她知曉了。

        可她已活過一世，情愛對她已經不甚重要了。更何況，他是蕭恕的表弟，她更加不會與他有什么牽扯。

        薛昆鶴微愣片刻，回頭過來，“那你可知我的意思？”

        說完，他雙頰通紅，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沈清詞櫻唇微抿，眸光清亮，“抱歉，我并沒有這樣的心思。”

        薛昆鶴頓時露出果真如此的苦澀笑容。

        “你可是還在等我的寧王表哥？”

        上輩子她愛了一輩子的人其實驟然被他提起，她的心底已無一絲一毫的感覺了。

        “并非如此。”沈清詞蹙起秀眉，淡淡道。

        聞言，薛昆鶴的笑意便濃了幾分，舒了一大口氣似的。

        他早知沈家小姐花容月貌，國色天香。上次的上巳節，也并不是他第一次見她。

        應官場上的事，他經常同沈之雋打交道，一來二去便會一起去酒樓用膳。沈之雋對家中胞妹素來疼愛，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其實他家中也有幾個妹妹，但都是庶出的妹妹。見了他便恭恭敬敬地遠遠地行禮，從無逾矩。她們更多的是把他當侯府的世子，而并非是兄長。

        對沈之雋的這個妹妹，他的確是有幾分好奇。

        但也僅限于如此了。

        直到有一日傍晚，他下值去馬場散心，意外得知沈之雋和他的妹妹也在。

        那日夕陽迂回，天際暖橘色蔓延地無邊無際，怎么望也望不到盡頭。他看見一個白衣的小姑娘在騎馬，她的笑容是那樣的純凈，那樣令人不敢褻瀆……

        他的心飛快地跳了起來。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美的姑娘。

        其實他早知，沈清詞愛慕他的寧王表哥，這在京中并非是什么秘密。

        而寧王對她頗為冷淡，這同樣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他不懂，為何表哥會拒絕得了這樣的姑娘？

        如果是他，只要她正眼看自己一眼，他只怕做夢都要笑醒。

        原本他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或許他將永遠把這個謫仙一般的姑娘藏在心底，永遠把那個夕陽余暉深深鐫刻在腦海深處。

        直到那日的上巳節，燈波流轉，看著面具下那雙干干凈凈的眸子，他便知是她。

        那樣一眼萬年，不會再有別人。

        那日他在她和她的母親面前打了照面后回去半宿沒睡，母子連心，母親猜中了他的心思，她鄭重道：“若是把清詞娶進來了，你必須一生一世對她好！”

        他的父親與母親成婚時是許了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只是后來姨娘卻一個一個往家里抬。母親雖大度溫婉，卻也被傷透了心。

        他自然曉得這個道理，當下便要立誓。

        母親卻笑了，“傻兒子！對我說有什么用，得去和清詞說，只要你肯用心，她是能感受得到的！”

        他默默點頭，雖焦急萬分，但也只能等著母親的安排。

        得知要過來承露寺，他更是早早就準備了起來。等見到她的那一刻，又覺得什么準備都是不管用的。

        其實，今日得到她的答案，他并不驚訝。他對于她，原本就是陌生人。

        他也不指望她能立馬接受自己。況且太子殿下珠玉在前，也并未得到她的青睞……

        只要她不是一心撲在寧王身上就萬事大吉了！至少證明，他還有機會不是么？

        思及此，他暫時壓下那些紛繁雜亂情感，誠懇道：“沈小姐，我可以等。薛某多的是耐心。”

        沈清詞默了默，只是微微笑了笑。

        “我也曾天真灼熱地愛過一個人。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她眸光清清冷冷，映著白梨的皎潔無暇。

        “那太累也太難。”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含著某種莫名的自嘲。

        “所以薛公子，你不要成為我這樣的人。太不值了。”

        說完，她便轉身離去。

        薛昆鶴在原地看著梨花微微顫動的樹枝愣了許久許久……

        ……

        這幾天蕭恕都忙得每日只能睡上三個時辰，日日聽這些蕭曲，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卻依舊沒找到夢中的她。

        他不禁又心浮氣躁了起來。

        且這幾日夜里皆是無夢。他心情愈發不好，終日里便是陰沉著一張臉。幾個下屬皆是不敢靠近，連蕭越都不太來寧王府了。

        今日，暮色沉沉，他撩開帳簾，一個人合衣躺在了床上。窗外，戀戀浮塵，有幾行飛鳥劃過天際。

        他緩緩閉上眼，猛然間仿佛響起了她的聲音。

        她穿著一身紫衣，言笑晏晏地向自己走了過來，眼里都是溢出來的笑意。

        “殿下，今日太醫過來看過了。我真的懷了殿下的孩子了！”

        她歡歡喜喜地過來抱住他，他便順勢讓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三哥哥，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她眨了眨眼，巴巴地瞧著他看。

        他并未作答，只是看著她如畫般精致的眉眼，心想，如果是個女兒，生出來能有三分像她便已是個大美人了。

        “阿冉給我生個女兒吧。”

        他按住她的軟腰，輕笑著說。

        她把頭輕輕地放在他的肩頭，嘴唇微翹，“好啊。殿下說什么就是什么，我都聽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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