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鷹一路狂奔,  來到機甲倉庫。
　　
　　門口站著兩名站崗的憲兵，見到夜鷹，連忙將她喊停：“站住！”
　　
　　等夜鷹停下來,  兩人看清她的臉,  不禁露出驚訝神色：“夜鷹少校？！”
　　
　　因石英城一戰和蘇和反叛案,  夜鷹已被提拔為少校。
　　
　　一名憲兵道：“您這是……？”
　　
　　夜鷹停下來,  喘了口氣：“我需要見天蝎之星。”
　　
　　“但是那需要許可……”一名憲兵面上浮起為難神色,  “您有通行證嗎？”
　　
　　天蝎之星并不是普通的機甲,  因此被格外嚴加看護起來,  就算是身為駕駛員的夜鷹，想要接觸它也需要走許多繁瑣的流程。
　　
　　夜鷹愣了一下：“通行證？”
　　
　　她想了想,  掏出光腦：“這個行嗎？”
　　
　　光腦的頁面停留在一張電子通行證上。
　　
　　“這……這是……？！”憲兵掃描了下,  吃驚道,  “這不是白夜將軍的通行證嗎？”
　　
　　白夜作為新晉三軍統領,  擁有整個軍部的最高管理權,  而憲兵卻發現,  他給夜鷹開放了所有的通行權，不免有些愕然。
　　
　　夜鷹問：“我可以進去嗎？”
　　
　　可以！當然可以！
　　
　　憲兵還是忍不住檢查了一番，在確認無誤后,  喃喃道：“那您進去吧……”
　　
　　在兩名憲兵疑惑外加驚愕的目光下，夜鷹對著他們鞠了一躬,  轉身朝機甲倉庫內部走去。
　　
　　天蝎之星被儲存在倉庫的最深處——地下十層，夜鷹乘坐浮空梯一路向下，一扇扇合金重門在她面前打開,  最后,  浮空梯停在了倉庫底部。
　　
　　一架潔白無瑕的機甲靜靜矗立在一片空地上，底部沒有照明,  只有細碎的光順著浮空梯的空隙落下，投灑它的身上，宛若降下一片星光。
　　
　　望著渾身散發淡光的天蝎之星，夜鷹不免屏住了呼吸，像是怕驚動它似的，緩緩自浮空梯中走下來。
　　
　　即使明知天蝎之星不會有反應，夜鷹卻莫名有種感覺——它在看著她。
　　
　　夜鷹躊躇了下，來到天蝎之星的面前，因為不想讓白夜察覺，所以她并沒有啟動天蝎之星，而是直接打開了天蝎之星的記憶核晶。
　　
　　每一架機甲的能源核心皆是一枚核晶，而記憶數據就被儲存在核晶內，夜鷹輕而易舉地就在天蝎之星的胸口找到了那枚閃閃發光的晶體，它被鑲嵌在心臟的位置，乍一看，簡直像一顆璀璨透明的心臟。
　　
　　夜鷹垂下眼，忽然想起了白夜的晶獸心臟。
　　
　　她伸出手，輕輕將手指抵在核晶的表面，當指尖傳來一股微涼的觸感時，夜鷹的視野也瞬間被一片黑暗所籠罩，隨即，意識從大腦中被剝離，她的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
　　
　　“不行！這里也快支撐不住了！”
　　
　　朦朦朧朧中，一個男人的聲音忽然響起，將夜鷹從黑暗中拉了出來，她的身子一顫，緩緩睜開眼。
　　
　　入目一片血紅。
　　
　　夜鷹渾身的肌肉條件反射地一緊，等她細看，卻發現面前場景變了——不再是機甲倉庫的地下，而是一片火海。
　　
　　“啪！”
　　
　　她身旁正在燃燒的柱子陡然爆出一個火花，夜鷹躲閃不及，被飛濺的火花澆了一身，但神奇的是，那些燃燒著滾滾火焰的小石子竟從她的身體里穿了過去。
　　
　　夜鷹的眼中浮起一絲思索，蹲下身，試探伸手去碰了下石子，結果她的身體就像是一團煙霧，徑直穿過了石頭。
　　
　　——這里不是現實。
　　
　　夜鷹站起身，環顧一圈四周，心里有了答案。
　　
　　她似乎……進入了天蝎之星創造出的一個虛擬空間。
　　
　　可這里又是哪里？
　　
　　既然火焰傷害不到她，夜鷹便沒有了顧慮，隨意走動起來。
　　
　　這里應該曾經是一個實驗間，夜鷹在幾處燒焦的角落里發現了幾塊破碎的玻璃片，看形狀，有些像是燒瓶等實驗容器。
　　
　　她挑了下眉，走過去觀察了下那幾塊玻璃瓶，又發現什么，蹲下身，拾起地上一塊燒到只剩下一角的檔案冊，上面寫有“帝國xx研究所xx”的字眼。
　　
　　夜鷹心下頓時明了——她可能回到了三年前的帝都研究所。
　　
　　“快跑啊！”
　　
　　“等等……這里還有個人！”
　　
　　這時，一側的通道上忽然響起了幾人的呼喊，隨即是一串凌亂的腳步，沒等夜鷹反應過來，面前的門突然被撞開，兩名男人闖了進來。
　　
　　他們視若無睹地從夜鷹身側跑過，尋了塊沒有被火勢殃及的地方，將身上背著的東西卸了下來。
　　
　　夜鷹才發現那是三個瘦弱的孩童，兩女一男，皆穿著一種粗糙簡陋的灰色罩衫，細瘦的胳膊像針似的從寬大的衣袖中戳出來，看著叫人難受。
　　
　　夜鷹不禁往前走了幾步，蹲下身，隨后毫不意外地在三人中看到了自己的臉。
　　
　　說是她自己，卻又和現在的夜鷹有著極大的差別——躺在地上的小孩最多只有十歲，瘦的可怕，簡直像是一具骷髏上繃著一層緊緊的皮，膚色即使在熾熱的火苗映襯下也透出一股死寂的青灰。
　　
　　但她還是從一頭黑發與熟悉的五官中尋到了自己的影子，十歲的她緊閉著眼，一臉難受的表情，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夜鷹忍不住又靠近了點，正想查看自己的情況，冷不丁那兩個男人出聲了。
　　
　　其中一人道：“他們的情況如何？”
　　
　　那聲音聽起來莫名有些熟悉，夜鷹詫異地抬起頭，發現說話者也是一位熟人——西瑞元帥。
　　
　　只不過相較于現實世界里的西瑞元帥，天蝎之星記憶里的他要年輕些，鬢角還未染上霜白，體格也尚未透出歲月的滄桑，只是他現在表情緊張，神經似乎處于一個高度緊繃的狀態，不停看向屋外。
　　
　　另一人道：“不是很好。”
　　
　　聽到那人的聲音，夜鷹又愣住了。
　　
　　不需要再去看他的臉，某種直覺簡直如同一支利箭般擊中了夜鷹——他是白夜。
　　
　　那名半跪在地上的男子抬起了頭，清冷的臉龐，雪灰色的眼眸，果然是白夜將軍。
　　
　　白夜讓那三名實驗體兒童并排躺下，一一檢查了一番，對西瑞元帥道：“他們三個都立即需要治療，9號和4號正在逐漸失去生命體征。”
　　
　　“媽的！”聞言，西瑞元帥用力捶了下墻壁，“該死的蘇和！居然想毀尸滅跡！”
　　
　　竟直接一把火燒了帝國實驗所，也不管里面還有那么多人，無論研究人員還是實驗體……他真是下得去手！
　　
　　白夜低聲道：“抱歉，如果我行事能更謹慎……”
　　
　　“不是你的問題，”西瑞元帥暴躁打斷他，“向南之前就給我發過訊息，說蘇和已經在懷疑他了，并在為此做準備，就算監控攝像沒有拍到你，這把火遲早也會燒起來。”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可惜給我們的時間還是太少了，”他沙啞道，“如果能再拖延一會，起碼……能把那幾個孩子救出來。”
　　
　　但他們沒來得及——蘇和在放火燒實驗所前，已經搶先將完好的實驗體轉移至了其他地方，等西瑞元帥他們反應過來，強行突破入實驗所的時候，火海里只剩下一些早就奄奄一息的廢棄實驗體和幾具冰涼的尸體。
　　
　　他說完，房間里陷入沉默，只剩下燃燒發出的噼里啪啦的聲音，過了會，白夜才道：“現在我們該怎么辦？”
　　
　　西瑞元帥沉思了會，果斷道：“撤退吧，大部分的資料已經讓向南加密給我了，看現在這個火勢……”他自嘲地笑了下，“估計也都燒得一干二凈了。”
　　
　　白夜忽然問了句：“那剩下的實驗體呢？”
　　
　　——肯定還有些實驗體被困在實驗所的角落里。
　　
　　西瑞元帥看了他一眼。
　　
　　“白夜，”他的聲音突然沉了下去，“別想了。”
　　
　　對此，白夜沒有吭聲，從側面望去，便會發現他的唇線幾乎抿成了繃緊的一根直線。
　　
　　西瑞元帥嘆了口氣，將手放在他的肩上：“就連帶那三個孩子出去……也已經很費力了，”他朝地上的三人投去一眼，停頓了下，才道，“如果再耽擱，可能我們也會跑不出去。”
　　
　　他能感到白夜的肩膀在微微顫抖，良久，這個年輕人才低聲說了句：“好。”
　　
　　不知為何，白夜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前方某一點，西瑞元帥有些疑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忽然頓住了。
　　
　　不遠處的一根塌下來的粗柱下，一只細小的手臂從雜亂的廢墟中伸了出來，它沾滿了塵土，被包裹在一片灰色粗布中，火苗靜靜在上面燃燒，閃爍著淺藍的焰光。
　　
　　西瑞元帥輕輕倒抽一口冷氣，手下忽然一動——白夜站了起來，西瑞元帥一驚，下意識想要攔住他，但白夜并沒有動，他只是扶了下歪掉的軍帽，低聲道：“元帥，走吧。”
　　
　　西瑞元帥驚疑地看著他：“白夜，你……”
　　
　　“我來駕駛天蝎之星，這兩個孩子就交給我，”白夜從地上抱起昏迷的零號和四號，沖西瑞元帥簡短道，“麻煩您把九號帶上。”
　　
　　“啊……好……”
　　
　　西瑞元帥還沒從看到那具實驗尸體的震驚中反應過來，白夜已經徑直走到一片空地，他伸手掏出一根機甲項鏈，用力一扯，一道巨響響起，白色的天蝎之星出現在他面前。
　　
　　“元帥？”白夜將兩個孩子抱上天蝎之星的駕駛艙，一回頭，發現西瑞元帥還表情怔愣地望著他，不由問了一句。
　　
　　“……沒事，”西瑞元帥回過神，心情有些復雜，“走吧。”
　　
　　他抱起剩下的九號，同樣召喚出自己的機甲，等西瑞元帥也進入駕駛艙，天蝎之星立即抬起激光炮，轟開搖搖欲墜的墻壁，和西瑞元帥的機甲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墻后。
　　
　　“轟——！”
　　
　　他們才離開，天花板就轟然倒塌，大塊的碎石砸落，瞬間將房間的地面破開一個大洞，磚石瓦礫如同潮涌般傾瀉而下，而那具被壓在最底下的實驗體也隨之消失在了廢墟中。
　　
　　***
　　
　　夜鷹再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場景又換了。
　　
　　現在她站在一間銀灰色的房間里，周圍全是些純色的大型機械儀器，閃爍著金屬獨有的冷光，那些儀器底部伸出數十條纖細的導線，沿著地板蜿蜒前行，連上房間另一側的透明急救艙。
　　
　　整個房間十分安靜，只剩下急救艙旁邊的心電圖發出有規律的“滴滴”聲，夜鷹走過去，透過急救艙上的玻璃罩，看見了自己的臉。
　　
　　她似乎才從火場里救出來就被送入了急救艙，身上還留著一些被火苗熏黑的痕跡，口鼻、四肢上插滿了導管，透明的液體順著那些纏纏繞繞的細管，被源源不斷地送入身體。
　　
　　“唰——”
　　
　　身后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懸浮門開了，走進來兩名男子。
　　
　　夜鷹掀動了下眼皮，是白夜和西瑞元帥。
　　
　　兩人臉上帶著疲憊的神情，尤其是白夜，眼下兩輪深青色的痕跡，在白皙膚色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明顯，但他的脊背卻挺得筆直，深黑色的軍裝包裹住修長身體，宛如一柄即將出鞘的劍。
　　
　　他們身后還跟著一名白褂女人，她抱著一枚光板，剛進屋，就快速走到急救艙旁，檢查了下小夜鷹的數據，低頭嘆了口氣。
　　
　　夜鷹站在一旁，注意到白夜的手指收緊了下。
　　
　　西瑞元帥問：“她的情況如何？”
　　
　　“不好，”白褂女人直言不諱，“雖然身體的其他器官都能正常運轉，但由于心功能受損，心力正以一個極劇的速度衰竭，用不了多久，心臟無法再負荷身體的運轉，將會開始出現呼吸困難，水腫，頸部靜脈血管充盈等癥狀。”
　　
　　“即使運用如今的醫療手段去救濟，也只能充其量吊著她的一口氣，”她說道，“到最后，等身體逐漸衰弱到無法挽回的地步，等待零號的……只有死亡。”
　　
　　她說完，整個房間沉默一片。
　　
　　白褂女人像是早料到了另外兩人的反應，嘆了口氣，正想說什么，又聽西瑞元帥忽然道：“還是找不到能和她匹配的心臟嗎？”
　　
　　“不行，嘗試過了。”白褂女人為難地搖了搖頭。
　　
　　西瑞元帥輕輕發出了一聲罵，將手抵在玻璃罩上。
　　
　　白夜看了他一眼，垂下視線。
　　
　　“元帥，”忽然，他說，“可以使用我的心臟。”
　　
　　一瞬間，西瑞元帥沒能反應過來，怔了下才道：“你……說什么？”
　　
　　“我查過，”白夜淡淡道，“我和她的心臟是匹配的，可以將我的心臟移植給她……”
　　
　　“放屁！”沒等他說完，西瑞元帥眉毛一豎，聲音陡然沉了下去，“你在說什么混賬話！”
　　
　　“白夜，你可是遠征兵團的重要成員之一——軍隊需要你，”西瑞元帥道，“但你要是想把心臟給夜鷹……那你他媽的就死了！”
　　
　　尤其在蘇和還虎視眈眈等著他們露出馬腳，這小子……西瑞元帥氣得將手指插|入頭發中，真他媽的會找時機！！
　　
　　白夜搖了搖頭：“但天蝎之星在我們手里，文向南不是提出過設想，天蝎之星的靈晶擁有連接神經的特性，說不定可以用來制作機械器官。”
　　
　　“那也只是‘設想’！”西瑞元帥氣道，“他根本就沒有驗證過！”
　　
　　白夜平靜道：“那現在就是驗證的時機了。”
　　
　　西瑞元帥氣到差點裂開：“你……！”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一旁的白褂女人忙出來打圓場：“元帥！您別激動啊，”她小心翼翼看向白夜，“將軍……您剛才的話都是認真的嗎？”
　　
　　白夜轉向她：“可行嗎？”
　　
　　這……白褂女人猶豫了下，輕聲道：“如果您的心臟確實符合零號的身體條件的話，那應該能解決她的問題，但是關于靈晶……”
　　
　　她頓了頓，才說：“文向南博士的研究還沒有得到證實，到時候出現意外，您可就……”
　　
　　她沒有將結果說出來，但另外兩人都明白她掩下的詞眼是什么——死。
　　
　　白夜沉默了，抬頭望了西瑞元帥一眼，而西瑞元帥臉色鐵青，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嘭！”
　　
　　突然，房間里響起一聲小小的敲擊。
　　
　　三人皆是一愣，一開始還沒找到聲源，但隨著后兩道“砰砰”聲響起，他們才發現——聲音來自急救艙內。
　　
　　不知何時，小夜鷹已經醒了，她吃力地抬起手臂，屈手成拳，正不停地敲著玻璃罩內壁，企圖引起三人的注意。
　　
　　隨著她的動作，有些導管從小夜鷹的身上滑了下來，見狀白褂女人連忙上前，打開玻璃罩：“別亂動，”她輕聲細語道，“小心別把導管扯下來。”
　　
　　但話音剛落，她的手卻被一只蒼白的小手緊緊抓住了。
　　
　　“救……”小夜鷹吃力道，“請救救我……！”
　　
　　這個動作似乎耗費了她極大的力氣，但小夜鷹咬緊牙關，強撐著頭，死死不肯松手。
　　
　　她……聽到了？
　　
　　白褂女人試圖抽了下手，卻發現小夜鷹的力氣大的驚人，她竟一時沒能抽開，只能征詢地看向西瑞元帥和白夜：“這……”
　　
　　白夜走上前，輕輕掰開小夜鷹的手，說：“你希望我們怎么做？”
　　
　　“怎么……做都好，”小夜鷹說幾個字，就要喘上一口氣，“但是……請救救我……讓我……”
　　
　　讓她活下去。
　　
　　她想活下去。
　　
　　三人對視一眼，沒有吭聲。
　　
　　他們的沉默一下讓小夜鷹慌了神，她的手指一下收緊，用力扣住白夜的手，拼命道：“我……我知道！我的抗晶化性很好，是……100%，”她喘了口氣，“這個……對你們很有用……吧？”
　　
　　她怎么知道？
　　
　　西瑞元帥臉上露出一絲訝意，回頭看向白褂女人，后者懊悔道：“之前有跟莫泊討論過這個話題。”只是當時看小夜鷹沒有反應，還以為她仍處于昏迷狀態，沒想到人居然醒著。
　　
　　小夜鷹說：“我的體質……聽他們說過……是……是很難得的吧？”
　　
　　“他們”，估計指的是帝國實驗所那群喪心病狂的人。
　　
　　白夜垂下眼簾：“然后呢？”
　　
　　“你們可以……”小夜鷹頓了頓，低聲道，“隨便用我的身體，抽血，測試……甚至也可以繼續接受人體實驗，但……但我有兩個條件……”她停了下，換了個說辭，“不……是請求。”
　　
　　白褂女人張了下口，似乎想要說什么，但被西瑞元帥抬手制止了。
　　
　　白夜收回看向他們的目光，低下頭，視線落在小夜鷹的手上。
　　
　　她仍舊緊緊抓著自己。
　　
　　即使五指已經泛起蒼色的白，即使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她卻像是抓著一根救命稻草，死死不肯松手。
　　
　　莫名的，白夜眼中浮起那日逃出帝國研究所前，他在廢墟里看見的那只實驗尸體的手。
　　
　　他停頓了幾秒，低聲道：“什么請求？”
　　
　　“第一個，”小夜鷹小聲道，“請救救我，讓我活下去。”
　　
　　“第二個？”
　　
　　“第二個……”她的手忽然用力，指甲幾乎扣入了白夜的皮膚，“幫……幫他們報仇！”
　　
　　“司舟，馮，阿苗，西戈……”劇烈起伏的情緒讓小夜鷹有些呼吸不上來，她大口喘著氣，拼命握住白夜的手，仿佛一個在黑暗中尋找出口的盲人，“請……請把他們救出來！讓他們離開實驗所！”
　　
　　“求求你了，”她的表情痛苦，胸口劇烈起伏，“他們……我們……救救我們吧……”
　　
　　太痛苦了。
　　
　　支撐不下去了。
　　
　　在最初的第一批實驗體，那十三個人中、司舟已經死了。
　　
　　在彌留之際，他抬起頭，從實驗所唯一的通氣口中往外望過去，似乎在尋找什么。
　　
　　小夜鷹還記得自己當時問他：“你在看什么？”
　　
　　通氣口只有細細一條五厘米的距離，應該什么都看不到才對。
　　
　　司舟卻說：“天空。”
　　
　　“你看，”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給夜鷹看，“外面的天空……是藍色的。”
　　
　　夜鷹順著他指引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看見了藍色的一片——雖然很窄，只有短短五厘米的距離。
　　
　　但她還是陡然激動起來，拉起另外幾名伙伴：“你們快來看！”
　　
　　幾個小孩湊在一起，渴望地抬起頭，看向通氣口。
　　
　　“真的……不是灰色的！”
　　
　　“好漂亮！”
　　
　　“那個白色的是云嗎？”
　　
　　“夜鷹，”眾人的七嘴八舌中，司舟放下手，輕輕握住夜鷹，“我要死了。”
　　
　　“恩……”夜鷹低聲道，“我知道。”
　　
　　“抱歉……我可能沒法兌現諾言了，”司舟勉強扯了下嘴角，繼續道，“所以……能麻煩你一件事嗎？”
　　
　　夜鷹用更大的力道回握住他：“你說。”
　　
　　“帶……他們離開吧，”司舟側過視線，看向另外幾名孩子，“這里……活不下去……”
　　
　　抽血好痛，做實驗好痛，注入抑制劑也好痛。
　　
　　即使他們大聲哭求，那些實驗員卻從來不停，只用戴著冰涼手套的手，冷冷推開他們：“再來。”
　　
　　所以……
　　
　　司舟的視線正在渙散，他已經握不住夜鷹了，手快垂下來的時候，被夜鷹反手握住。
　　
　　“就……就算是尸體也好……”他吃力道，“把我們都帶出去吧……”
　　
　　即使死，他們也要離開這片吃人的地獄。
　　
　　“……好。”
　　
　　良久，夜鷹才低聲道：“我一定……把所有人都救出去。”
　　
　　但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靜。
　　
　　司舟枕著她的膝蓋，眼睛半閉，表情平靜。
　　
　　——他的心跳已經停止了。
　　
　　夜鷹深吸一口氣，用力抱住司舟。
　　
　　她一定會完成諾言。
　　
　　“求求你……”如今，她躺在急救艙里，吃力地抬起上半身，將渾身的力氣傾注在那名軍裝男子的手上，“請幫幫我……”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抽血好痛，做實驗好痛，注入抑制劑也好痛。
　　
　　但如果能把馮他們救出來，她……愿意。
　　
　　白夜靜靜地看著她。
　　
　　“什么都愿意嗎，”他緩緩道，“但如果……我們需要你做的事情，會讓你將性命也搭上去呢？”
　　
　　西瑞元帥道：“白夜！”
　　
　　“……無妨，”夜鷹卻像是根本不在意這個條件，“沒有關系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因為她答應司舟的。
　　
　　她說要把所有人一起帶出去的。
　　
　　“……好，”半響，白夜才道，“我答應你。”
　　
　　聞言，小夜鷹才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擔，微微牽了一下嘴角：“謝謝……”
　　
　　她的眼睛逐漸合攏了。
　　
　　白褂女人走過來，檢查了一番：“她失去意識了……”
　　
　　白夜卻說：“不。”
　　
　　白褂女人：“？”
　　
　　白夜沒有說話，低下頭，看了夜鷹一眼。
　　
　　即使昏了過去，她卻沒有松手，細瘦的手指緊緊握住他。
　　
　　如同一株頑強攀向陽光的常春藤。
　　
　　***
　　
　　“手術很成功。”
　　
　　手術室外，女人摘下口罩，對等在外面的西瑞元帥道。
　　
　　西瑞元帥；“這個小子……下次再這么作死，我可不管他了！”
　　
　　但他松了口氣的表情卻沒有逃過女人的眼。
　　
　　女人抿嘴笑了下：“兩人都已經渡過了危險期，夜鷹目前還沒醒過來，等過幾天身體補充足夠營養，應該就能穩定了。”
　　
　　“那臭小子呢？”
　　
　　女人猶豫了下，說：“將軍還沒有恢復意識，可能身體還沒適應晶石心臟，我暫且先將他的腦意識儲存了起來。”
　　
　　“儲存？”西瑞元帥不禁道，“這怎么能做到……”
　　
　　“我只取用了天蝎之星的一部分靈晶，”女人說，“我們發現，將軍的意識似乎能在他自身與天蝎之星間交替。”
　　
　　換句話說，他已經成為了天蝎之星的一部分。
　　
　　好半響，西瑞元帥才憋出兩個字：“我知道了。”
　　
　　“還有一點……”女人斟酌了會，才小聲說，“將軍有兩個口信要我傳達給您。”
　　
　　“……什么？”
　　
　　“他說蘇和還在搜索夜鷹，您需要把他們藏起來。”
　　
　　西瑞元帥已經習慣了白夜的先斬后奏，心累道：“地點呢？他也說了吧？”
　　
　　女人尷尬點頭：“對的。”
　　
　　“是南部的一個邊城，”她說，“叫石英城。”
　　
　　“南部？”西瑞元帥覺得有些奇怪，“為什么選那里？”
　　
　　女人露出一絲迷惑的表情：“因為……”
　　
　　“將軍說，那里的天很藍。”
　　
　　***
　　
　　一片垃圾場中。
　　
　　幾名遠征軍打扮的人從懸浮車上走下來，將一個白色的駕駛艙放在垃圾堆中。
　　
　　其中一人在離去的時候，輕輕拍了下駕駛艙：“白夜……祝你好運。”
　　
　　那是西瑞元帥。
　　
　　隨后，便是漫長的孤寂。
　　
　　在白色駕駛艙被丟在垃圾場的第三個月后，它忽然有了動靜。
　　
　　“嘭——！”
　　
　　駕駛艙開了，一個少女跌跌撞撞地爬了出來。
　　
　　她像是還沒搞清楚情況；淺藍的眼茫然望了一圈四周，但周圍荒蕪一片，沒有能解答的人。
　　
　　可過了一會，她的腦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夜鷹。”
　　
　　少女嚇了一跳；“你是誰？”
　　
　　那聲音道：“你可以喊我……金。”
　　
　　“金？”少女有些疑惑，但還是說，“你是什么人？為什么會在我的腦里？”
　　
　　金沉默了。
　　
　　過了會，才說：“這里是石英城，南方邊界之一，”頓了頓，“而我……”
　　
　　“你的守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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