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怡這樣一來，云薇已經(jīng)無心工作，只能向上司請假。她今天發(fā)生的狀況有目共睹，假很快批下來。

　　小秋特意在辦公室里等她，“云薇，要不然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不用了，”云薇笑笑，“我正好有點事，要出去一下。”

　　收拾好東西走出來，已經(jīng)沒心思去研究現(xiàn)在同事們臉上到底是什么表情，腦子亂成一團，慢慢地往前走，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走到了大門口。

　　蘇秦果然等在那里。按了兩聲喇叭，打開車門。

　　大門口都是蘇秦今天讓人送來的花和禮物，因為送過來的時候她一直拒收，所以這些東西都存在傳達室里。

　　傳達室的大爺走出來，叫她，“云薇，把你的東西都帶走啊。”

　　云薇看向車里的蘇秦。蘇秦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仿佛那些東西不是他花錢買來的。

　　“蘇秦，把東西拿走。”

　　他是一副懶洋洋的表情，毫不在意地慢吞吞說：“送給你的東西就是你的，要不要，隨你。”

　　跟他僵持了一會兒，結果還是她敗下陣來，那一個個包裝精美的禮物，她總不能當作垃圾直接扔在垃圾桶里。正好他的車門打開著，她將他送來的所有東西都拿進他車里。

　　搬運到了最后一趟，摞在汽車后座上的盒子忽然散落，她連忙鉆進去收拾，蘇秦趁著這個機會，下車關上車門，然后啟動了車子。

　　“蘇秦……”

　　他突然冷下臉來，從后視鏡里面無表情地看她，“去醫(yī)院。”

　　醫(yī)生開了一個星期的點滴，可是她沒想要真的按時去輸液，她本來要跟醫(yī)生商量，把點滴換成口服藥，誰知道醫(yī)生還沒有說話，蘇秦已經(jīng)一口拒絕。

　　“換什么藥，現(xiàn)在就輸液，馬上輸。”

　　她無心跟他爭辯到底，最后躺進了豪華治療室里，護士的手法很熟練，還沒等她害怕，針管已經(jīng)成功地扎進她血管里，她忽然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她對醫(yī)院似乎沒有那么懼怕了。

　　治療時間太過漫長，她心事重重地不想說話，中途蘇秦接了個電話出去，云薇想了半天，總覺得康健應該知道一些情況，她正準備給康健打電話，誰知道電話這時候就響了。

　　看著電話屏幕不停閃爍著江顏媽媽的名字，她頓時慌張地接起電話。

　　江顏媽媽接通電話，聲音急切，劈頭蓋臉地就問：“云薇，你今天有沒有看到康怡？”

　　云薇愣了一下，“看到了。”

　　“什么時候？”

　　云薇看看手表，“幾個小時之前，我們說完話她就走了。”

　　“她有沒有說去哪里了？”

　　“沒有。”

　　“阿姨，康怡沒有回去嗎？”

　　“回來過，”江顏媽媽的聲音十分驚慌，“我讓她進屋坐，問她江源怎么樣，她也不肯說，我看她臉色不好，進屋倒茶的工夫，她人不見了。我給她打手機才知道她沒有帶，錢包、手機，全都放在我家，人卻不知道去哪里了。我給她家里打電話，她父母也沒見到她人。所以我來問問你，你們倆到底說了些什么？”

　　云薇連忙說：“沒有說什么，就是說我和江源……”

　　“江源？”江顏媽媽帶著疑問，“她跟你說了江源？”

　　“不是，”云薇頓了頓，“是我自己想起來的，我把以前的事都想起來了。”

　　“那你有沒有跟她說，你會離開江源？”

　　云薇停頓了一下，“沒有，我沒說。”

　　江顏媽媽想說什么，沒有開口，只是匆匆地掛掉了電話。

　　云薇拿著手機呆坐了一會兒，蘇秦正好回來，云薇抬起頭，“蘇秦，康怡不見了。”

　　蘇秦揚起眉毛，“什么意思？康怡不見了？”

　　“剛才江阿姨打來電話，康怡到了她家，可是一轉眼就不見了，手機、錢包全都沒有帶。”

　　蘇秦不以為然，“康怡又不是小孩子，放下東西到周圍轉轉也沒什么，一會兒就回去了。”

　　云薇點點頭，她想也是，康怡心情不好，說不定會出去走走散心。

　　點滴終于輸完，云薇打電話給江媽媽，沒想到康怡竟然還沒有回去，大家四處找她，一直不見她的影子。江顏媽媽比之前更加著急。

　　云薇掛掉電話，心里隱隱有一種不安。

　　她想幫忙一起去找找，忽然發(fā)現(xiàn)她并不知道江顏媽媽家的地址。

　　江顏媽媽跟著江源一起從C市搬到這里來，江源自己搬出來住，之前她和江源還沒有想過要正式拜見父母，所以并沒有去過江媽媽那里。

　　云薇想起蘇秦，抬起頭試探著問，“蘇秦，你知道江媽媽家在哪里嗎？”

　　蘇秦果然是知道。

　　云薇坐在車里，看外面閃爍的燈光。

　　以前江顏總說：“等有空了，咱們一起去我家，讓我媽做桌好菜給你們吃。”

　　那時候在外面，格外想吃家里的飯菜，江顏就是知道這個，才故意饞她。

　　她一直想著，什么時候江顏會正式帶她回家，江顏總是一拖再拖，她并不知道，其中會有那么一個緣由。

　　“江顏，你真傻！”如果有機會，她一定會站在江顏面前，狠狠地戳戳他的額頭。

　　她愛的是他這個人，并不是那次初次相識，他竟然連這點信心都沒有。

　　很快到了江媽媽家。

　　大家找了半天，又重新聚在一起商量，康怡的包在沙發(fā)上，康怡媽媽正打開包看看有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云薇進屋之后，大家都在擔心康怡，沒有過多去關注她。

　　康怡媽媽坐在沙發(fā)上，江媽媽在一旁勸慰。

　　“你說這孩子能去哪里呢？”

　　“出國的時候只跟我說去看江源，到了國外一個電話都沒給家里打過，回來之后也不見蹤影，要不是你告訴我，我都不知道她已經(jīng)回國了，這孩子……從來不會這樣。”

　　江媽媽一臉愧疚，“我也不知道她剛來就要走，我倒水回來，看到她不在，還在屋子里到處找，她的東西都在，我沒想到她真的會走遠。”

　　“錢包、手機都在，能去哪里？”

　　失蹤24小時才能借助警方，現(xiàn)在也沒有別的辦法，大家只能再分頭去找。

　　時間越長，越有不好的想法浮現(xiàn)在腦海里，尤其是康怡臨走時那種目光，云薇心里就像是結了一個疙瘩，越纏越緊，弄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半夜里夜寒露重，她竟然在這時候喘息困難。

　　蘇秦掐滅手里的煙，“別找了，那么多人在，少你一個也無所謂。”

　　她搖搖頭，“不行，蘇秦，這個時候你別讓我回去。”

　　蘇秦挑起他那丹鳳眼，伸出手將她摟在懷里，她掙脫了幾下，他摟得更緊，她咬牙喊他的名字。

　　蘇秦硬著口氣威脅，“別動，到前面的24小時便利店我就放開你。”

　　他身上有男士香水的味道，還有淡淡的煙草氣，她不得不承認，暖暖的體溫讓她有一種舒適的感覺，呼吸似乎也通暢許多。

　　進了便利店，他果然放開她。

　　“有沒有熱飲料？”蘇秦跟店主詢問。

　　現(xiàn)在是盛夏，誰還會準備熱飲料，結果當然是沒有。

　　“我買杯熱水。”

　　店員送來一杯免費的熱水，區(qū)區(qū)一杯熱水，卻像是救了她的命，趁熱喝下去，渾身都暖和起來。她剛想說，還要繼續(xù)去找。

　　蘇秦挑起眉毛，“是你自己去，還是讓我找?guī)资畟�人來？”

　　這時候正需要人手，她當然選后者。

　　蘇秦出去打電話叫人，店員幫她又添了杯熱水，笑盈盈地帶著些羨慕，“你男朋友對你真好。”

　　云薇連忙解釋，“他不是我男朋友。”

　　蘇秦找了許多朋友去找，也是沒有結果。

　　萬一康怡真的出事……云薇想都不敢去想。

　　找到最后，不管是江家附近，還是康怡的朋友家，所有她可能會去的地方，幾乎都找遍了，還是沒有一丁點的線索。沒有身份證，沒有錢包，這么晚了，康怡不可能住在酒店里，如果她真的去了朋友家，她又不可能不和大家聯(lián)系，唯一的可能是，她不想讓人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里。

　　已經(jīng)是凌晨3點，不知道還要去哪里找。

　　云薇想到了江源，如果江源在這里，說不定會幫忙想想辦法。

　　江源……

　　康怡說不定會打江源的電話。

　　云薇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她不由自主地按了江源的號碼。

　　電話通了。

　　云薇帶著焦慮的聲音，“江源……康怡不見了，我們都很著急，她有沒有跟你聯(lián)系過？我們該怎么辦？”

　　云薇本來滿懷期望，誰知道江源給了否定的答案，“她沒有給我打過電話。”

　　云薇接著說：“康怡不見之前去找過我，我發(fā)現(xiàn)她有點不對勁兒，但是沒往心里去，我以為她只是心情不好。”

　　江源的聲音柔和地從電話那邊傳過來，“云薇，別著急，把整件事都告訴我。”

　　整件事聽起來讓人覺得很奇怪，康怡既然來了江媽媽家，怎么會轉身就離開了，還沒有帶走任何東西，什么東西都不帶她要去哪兒？就算是去朋友家也需要用到錢，為什么連錢包都沒有帶。沒有通訊，沒有錢，她想不出她會去哪里？

　　她急切地問江源，聲音已經(jīng)沙啞，凌晨氣溫很低，剛才喝的熱水早就沒有了作用，她穿著裙子凍得瑟瑟發(fā)抖。

　　剛才康媽媽盯著護城河看了半天，云薇不敢去回憶她當時的模樣。

　　“云薇，你進屋去問問我媽媽，我家的鑰匙還在不在她那里。”

　　云薇進屋把江源的電話遞給江媽媽。江源怎么會突然問起他家的鑰匙？

　　江媽媽很肯定地回答，“在我這里啊，一直都在，我就放在柜子里，”邊說，邊去拉開抽屜，翻找了一會兒，猛然發(fā)現(xiàn)，“我就放在這邊啊，怎么不見了。”

　　“我放在這里康怡是知道的，我從來不瞞她，她有幾次用都是自己拿的。”

　　康怡有可能是去了江源家里，她會來江媽媽家可能就是想要拿到江源家的鑰匙。

　　大家連忙起身準備到江源家里去，手機重新回到云薇手里。

　　云薇把電話放在耳邊，江源還沒有掛掉電話，“云薇，你留下等消息，不要過去。”

　　云薇愣了一下，沒弄清楚江源的意思，“不行，那樣我會不放心，再說，康怡，都是因為我……只有知道她安全，我才能……心安。”

　　“云薇，”江源打斷她的話，“不論發(fā)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任何人要走的路都是自己的選擇，跟誰也沒有關系。”

　　她來不及問江源，他說這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薇，聽我的話，你不要去，只留下等消息。”

　　“我怎么可能……”

　　江源嘆口氣，聲音格外的深沉，“云薇，我只能保護你，就算你一定要去，也在樓下等，不要上去。如果你還能聽進去我說的話，就這樣去做。”

　　打電話耽誤了一會兒時間，別人早已經(jīng)開車走在前面，不知道怎么的，蘇秦的車開得速度比往日要慢得多。

　　云薇催促了幾聲，半夜里車不是很多，前面的車走得又急，眼看他們就落到了最后。

　　如果康怡真的去了江源那里，為什么會什么都不帶，招呼都不打一聲，江媽媽應該不會反對她去的啊？難道說……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很快到了江源家樓下，云薇下了車，腦海里回蕩著江源剛才說的那些話。

　　不上去，只是在樓下等消息。

　　說起來容易，并不好做到。

　　康怡已經(jīng)是這種情況，大家都擔心得不得了，她明明已經(jīng)跟著一起來到了樓下，怎么能只站在一旁等消息。

　　她抬起頭看江源家的窗子。還沒有燈光照射出來，說不定康怡并不在江源家里。正一邊亂想，一邊向里面走。按下電梯按鈕，電梯到了，門打開，迎面出來的是康怡的一個朋友。

　　她臉色煞白，見到云薇，開始語無倫次，“康怡，在樓上，打開了煤氣……”她開始胡亂地在包里翻東西，“我們得打電話報警……”找了好半天，她才發(fā)現(xiàn)她要找的手機，就握在她手里。

　　好半天云薇才回過神來，聽著旁邊的人不停地喊：“你們快點到，具體情況還不知道……已經(jīng)有人打開窗子……”

　　聽著那慌張哽咽的聲音，這一切恍惚是在夢境當中。

　　“撥完了120，然后呢？然后呢？

　　“是不是要報警110？”

　　電梯的門又開了，四周圍都是喊康怡的聲音，“康怡，康怡，康怡。”

　　云薇連忙跑過去看，康爸爸背上的康怡手臂下垂著，毫無生氣，康怡的身體不停地往下滑，有人想從康爸爸身上接過去，康爸爸怎么也不肯放手。

　　大家只能從后面抬著康怡的腳，康怡一只腳上穿著漂亮的涼鞋，另一只腳光著，鞋早就不知道掉去了哪里。平時那么美的康怡，現(xiàn)在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另一只鞋也掉下來，云薇忙走過去，將它撿起來。

　　熟悉的氣氛，熟悉的痛。

　　恍惚回到了江顏車禍的那天。

　　一切都是讓人措手不及的慌亂。

　　不知道時間是怎么過去的，警車、救護車很快相繼來到，救護車當場進行了搶救，然后送往醫(yī)院。

　　坐在急救室外冰冷的凳子上等結果。

　　電話鈴聲響了好半天，云薇才意識到是她的電話。

　　是江源。

　　電話接通之后，好半天，她不知道該怎么說這個結果。

　　云薇的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康怡開了煤氣，又自縊……她怎么對自己那么狠心……”

　　走廊里，康怡媽媽壓抑著哭泣，康爸爸坐在那里一言不發(fā)，緊緊地盯著搶救室的門。

　　想起康怡離開她公司時的眼神，她怎么就沒想到，康怡會做這樣的事。

　　“都是我，康怡來公司找我，我……”

　　“不是，”江源說，“不是你，是我，是我把她從美國趕回家，如果她有事，那就是我的錯。云薇，你一定要知道，就算你不出現(xiàn)，我也不會和她結婚，是我凡事做得太篤定，忽略了她，等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

　　“不是，不是……”云薇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都怪我……之前她本來好好的，都是因為我……”她想起之前在KTV見到康怡那次，康怡是那么的幸福，整個人都洋溢著難以掩住的快樂，那時候她多么羨慕康怡，羨慕康怡就要得到她期盼卻無法得到的幸福。她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江源打斷她的思緒，“云薇，如果你以為是你的出現(xiàn)，才會讓康怡發(fā)生這樣的事，你就錯了，因為早在這之前，就在你受傷接受恢復手術之后，月31日那天，我接受心臟手術，在我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愛你。我想，如果那次手術沒成功，我死了，這份愛就成了最后的永恒，如果我活下來，我就要想辦法讓它繼續(xù)。我沒法告訴你，就在10月31日那天，有個人發(fā)現(xiàn)他愛上了你，我只能用相機將那天的瞬間照下來，盼望有一天你能發(fā)現(xiàn)。我一直以為有些事，我可以掌握，進而改變，可是最后我沒能做到。在海邊的那天我就已經(jīng)知道，你愛的人仍然是江顏。”

　　云薇想要說什么，搶救室的門這時候打開了。

　　醫(yī)生走出來宣布消息，“病人情況暫時穩(wěn)定，但是還沒有脫離危險。”

　　一瞬間，希望將她整個人淹沒，云薇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江源，你聽到?jīng)]有，醫(yī)生說康怡暫時穩(wěn)定了……”眼淚流下來，她用手去擦，“還好，他們把康怡救回來了。江源……”

　　江源笑，“云薇，我聽到了。”

　　經(jīng)過了幾天的治療，康怡終于從病床上醒了過來。

　　醫(yī)生宣告已經(jīng)脫離危險，轉入普通病房。

　　終于放下心，晚上睡了個好覺，早晨醒來，精神也好了許多，云薇努力想著小時候生病，母親給她煮的病號粥，然后憑著記憶做了一些。

　　糯糯的米，配著嫩嫩的雞蛋，還有新鮮的蔬菜和雞肉絲，她熬好了裝進保溫桶，拿著送去醫(yī)院，走到病房外，本來想推門直接進去，手剛剛放在門把上，聽到病房里有康怡哭泣的聲音，她急忙停住腳步。

　　康怡的聲音嘶啞，幾乎不能言語，可是好半天她還是努力地說出話，“媽媽，江源的心臟真的不行了，我去國外證實了。”

　　云薇頓時愣在那里，心里突然生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

　　“他現(xiàn)在在一所實驗醫(yī)院治療，用的都是臨床上沒用過的治療方案。你不知道，那些實驗治療……我想起來就受不了。好幾次，他的心臟都停跳，搶救的時候，肋骨都斷了，我聽他的主治醫(yī)生說……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媽，我真的受不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離開我，我想要去那邊等他，等著他……我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為什么啊，老天這么不公平，我不能去想……真的……媽……我覺得我已經(jīng)沒法生活下去……”

　　怪不得江源打電話的時候，嗓子那么嘶啞。

　　怪不得，他最近總像是很累。

　　怪不得，他的電話時常打不通。

　　只要想到他的心臟停跳過好幾次……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jīng)失去過他那么多次。

　　偏偏，她還一點沒有察覺。

　　她以為他的病已經(jīng)好多了，沒想到會是這樣……

　　從康健那里看到醫(yī)院的資料，康健說了那么多，她一心想著戳穿江源的謊言，從沒想過，他現(xiàn)在的處境。

　　在她印象里，他永遠是那個江源。

　　高傲的，從不低頭，沒有弱點，更不需要別人的關懷和憐憫。

　　就是那樣一個人。

　　穿著黑色的西裝，站在她家樓下，風吹動他的衣擺，他抬起頭，堅韌得無所不能。

　　他的心臟那么脆弱，在異國他鄉(xiāng)，冰冷的房間里，幾乎就那樣，一去不回頭，就此再也沒有了，江源。

　　再也沒有了這個人。

　　他說過，夢見她寫信給他，她把地址寫錯了，怎么也收不到。

　　她幾乎沒有主動打過電話，更沒有安慰過他任何話，他卻還想要收到她的信息。

　　如果不是刺耳的車鳴聲，云薇還沒發(fā)覺，她已經(jīng)走到了馬路中央，手里的東西已經(jīng)不知道丟在了哪里。她只覺得自己就像是游魂一樣，不知道最終要到哪里去。

　　街上人來人往，她從他們中間走過，誰也不認識，這不像是她的世界。

　　她坐在臺階上，看路邊的小孩子玩耍。

　　自從江顏離開之后，她不止一次期盼過時間倒流，那樣的話她就能重新?lián)碛行腋＃�到了最后她才發(fā)現(xiàn)，那不過就是她的一個夢。

　　江顏離開之后，她就一直沉浸在那個夢里，沒有一天不沉浸在過去當中，想著以前那些美好的事，思念著那個摯愛的人。

　　其實她沒有一刻不想要回到以前的那些生活，她并不知道，失去的永遠也回不來了。直到遇到江源，他將她想要的一切都給了她，可能的，不可能的，全都送回了她身邊。可是到頭來，她卻不知道那個帶給她幸福的人，到底是誰。

　　她從來沒有問過自己，如果沒有那些屬于江顏的記憶，她是否會愛上江源。她只是不停地糾纏于過去。她早就應該放下，放下過去，才可以有嶄新的未來。

　　她總以為有的是時間去思考，沒有想過，也許那個人會不在那里……她多么期望，老天能給她一次機會。在她放下過去之后，給她一個未來。

　　“阿姨，你的電話響。”小孩子跑過來提醒她。小手爬上她的胳膊，云薇這才聽到熟悉的手機鈴聲。

　　“云薇嗎？”是江源媽媽。

　　“你現(xiàn)在有沒有空？我們找地方談談。”

　　“別選在外面了，你來我家里吧！”

　　云薇到的時候，江媽媽正在做飯，廚房里傳來陣陣香氣，餐桌上已經(jīng)擺滿了飯菜，最后做好的是一大碗蟹黃蔬菜羹。

　　江媽媽讓云薇坐下來。

　　“不知道你愛吃什么，就做了我做得比較好的幾樣菜。吃吃看，看看習慣不習慣。”

　　其實都是C市的口味，吃著順口又熟悉，她想過好多次來到江顏家吃飯的情景，怎么也沒想到是今天這樣，只有她和江媽媽兩個人，這樣面對面著陪著長輩吃飯，總是拘謹，還好江媽媽已經(jīng)不像以前那樣一副冷冰冰的態(tài)度，有好幾次親手夾菜給她，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吃完飯，收拾得差不多了，江媽媽在客廳沏了一壺茶，喝了一杯茶，江媽媽遲疑著開口，“云薇，我今天找你來，是想請你想想辦法，怎么才能讓江源回來。”

　　江媽媽笑笑，笑容到了嘴角，有些不由自主地顫抖，“我也不瞞著你了，江源的心臟出了問題，他去美國那邊治療，選的是一家實驗性質(zhì)的醫(yī)院……我聽康怡說，那邊的治療也沒見好轉，反而……藥品的副作用很大。我這兩天聯(lián)系了國內(nèi)最好的心內(nèi)科醫(yī)院，希望他能回國治療。至少，這是家里，總有人照顧他。我試著給他打了電話，可是他不肯聽我的。我想了又想，能勸動他的也只有你了。”

　　云薇只覺得自己呼吸沉悶，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已經(jīng)知道，他是江顏的同胞哥哥，不論你是不是喜歡他，我都希望你，能夠哄他回來，哪怕裝著喜歡他。如果他的病治不好了，你就騙騙他；如果他的病能治好，到時候你再跟他說清楚。”江媽媽勉強笑笑，“我知道我這樣很自私，但是經(jīng)過了江顏，我承受不了再失去一個兒子。江源從小就獨立，我經(jīng)常忽略他，總覺得他能處理好自己的事，用不著我這個媽媽，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我早就把他當作是我的支柱，我不能讓他在那么遠的地方……只要想到這個，我心里就……”江媽媽眼睛一紅，眼淚掉下來。江媽媽接著說，“我現(xiàn)在知道，是我錯了，我給江顏的愛太多，給他的太少了，這些年，我真的對不起他，他從小到大，高中之后，手術費、治療費他一分錢都沒用家里的，全都是自己掙來的，我那時候只覺得這孩子跟我生疏，現(xiàn)在想想，我如果早關心他，他也不會這么辛苦。我后悔，覺得他身體不好，怕他早晚要離開，所以就故意一心一意把感情傾注在江顏身上。其實我也是怕承受失去的痛苦。

　　誰知道老天就是要懲罰我。我這幾天經(jīng)常夢到他剛出生那幾個月，在醫(yī)院里，瘦得不像樣，手上腳上都是針眼，小小的孩子，帶著呼吸機，不聲不響地睡在那里。很多人勸我放棄治療，專心養(yǎng)那個健康的兒子。都是我的孩子，我哪能沒有感情呢？我摸著他的小手，誰知道這時候他張開手，抓住了我的手指。”江媽媽破涕而笑，“你不知道，當時……我真期望他能好起來，哪怕?lián)Q作我去承受那個痛苦。”

　　云薇連忙拿出紙巾送到江媽媽手里，江媽媽擦掉眼淚，抬起頭來看云薇，“云薇，我從來沒見過他這么喜歡一個人，我的兒子我還是有一點了解的，就算別人說話他不聽，你說話他說不定會聽進去，我期望你……”

　　“阿姨，”云薇的手指緊緊地捏著，就像她揪起來的心，“就算您不說，我也會想辦法勸他回來，如果他不回來，我就去找他回來。”

　　夏季雨水頻繁，護城河里都灌滿了水，云薇站在橋邊，努力地向下看去，月亮雖然高高地掛在天邊，借著光亮她卻仍舊看不到靜靜流淌的河水。

　　她接到蘇秦氣急敗壞的電話，“云薇，你把這些東西都給我送回來是什么意思？”

　　橋上是一個個石頭做的雕像，本來是精雕細琢，希望體現(xiàn)出這個古城特別的風貌，卻沒想到經(jīng)不起風吹雨打和人為損壞，云薇一個個地摸過去，那些石像沒有一個是完整的，平日里從不在意的東西，等到想要接近的時候，卻已經(jīng)殘缺不全。

　　靜靜地站立，城市的喧囂不見了，四處寧靜如仙境，卻還是有一絲的痛，不停地纏繞，要把她裹在里面。

　　“蘇秦，你送的那些東西，我都不喜歡，你就別再花心思……”

　　“那好，你說，你喜歡什么？”他其實從來沒有正式追求過女孩子，他以前的花前月下，不過都是用龐大的金錢來支撐，他能想到的都買了給她，知道她心情不好，盡可能地買來好東西送給她，卻沒想到她從不稀罕。

　　“那好，給我辦一張去美國的簽證，送我去美國。”蘇秦愣了一下，云薇輕輕地說，“如果你能做到，就送我過去。”

　　蘇秦笑了，硬冷的笑聲，“我能滿足你的要求，就是不能滿足你去看別的男人。”

　　云薇勉強笑，手指緊緊地握住石像，“那沒辦法了，他就在我心里，你總不能把他分割出來。”

　　“就因為他快要死了，所以你這樣？你是同情他，還是喜歡他？如果你同情他，我可以提供所有一切的幫助，”蘇秦頓了頓，“如果你喜歡他，那我無能為力。”

　　喜歡一個人。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想過了，她以為她的喜歡早已經(jīng)隨著江顏去了，她再也找不到那種喜歡的感覺。她從沒想過有誰能代替江顏在她心里的位置，她也曾想過，江源和江顏不過是長得相像，她不會那么傻……

　　“你喜歡他，是因為他和江顏長得像，那不過是錯覺，你最好，好好想清楚，否則這樣對誰都沒有好處。”

　　掛掉了蘇秦的電話，她慢慢往前走。

　　橋頭邊有兩個女孩子在說話，兩個人穿著高中的校服，推著自行車，一個低著頭，一個不停地開導。

　　“喜歡就去跟他說唄，想這想那的，越想越麻煩，喜歡又不是錯，有什么不敢承認的。”

　　她怎么一直不明白這個道理，喜歡卻不敢承認，到了最后就算是說出來，也不會有人再相信。蘇秦都不相信的，江源更不會相信。不然他不會做那么危險的事，卻說也不說一聲，他一定覺得在她心里，他不過是個替身，等到一切明了，她就再也不需要他。那種自我放逐，就像他小時候躲避父母一樣，他一定覺得，無論他會如何，都不會有人真正地去關心。所以他寧愿幫她安排之后幾年的事，也不愿意和她度過最后的一段日子。

　　天氣多變，突然掉了雨滴，涼涼地落在她的眼皮上。

　　她錯過了機會，不知道怎么樣才能讓他相信，她是真心地喜歡他。

　　她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機會，讓他去相信。

　　云薇不停地打江源的電話。

　　以前她總是麻痹自己，就算電話打不通，她也覺得江源在那邊是好的，并不在意，現(xiàn)在她才體會到，等待是那么痛苦而漫長的事。

　　總是無法接通。

　　她怕得胡思亂想，胡亂穿上一件外套從家里出來。她正在街面上快速地走，沿著公交車的路線，一站站地走過去。她走得氣喘吁吁，如果不這樣，她就會覺得時間在滯留，沉悶地讓她無法忍受。

　　不知道撥了多少次，電話終于接通了。

　　她笑，“江源，我還以為，你不會接我電話了。”

　　聽他在那邊靜默了一會兒，她走得更快了，呼吸聲更加的急促，喉嚨開始發(fā)緊。

　　“云薇，你在干什么？”

　　“走馬路，我好久沒有走過這么遠了。”她邊笑邊喘氣，“別問我為什么，聽我把話說完。我有一個同事，談了好幾年的男友在美國，忽然就沒有消息了，怎么打電話也不通，昨天才知道他已經(jīng)結婚了，不要她了。”

　　遇到紅燈，她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喘到肚子岔氣，她蹲下來，將手機聽筒緊緊地貼在耳朵上，幾乎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才完整地說出一句話，“江源，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說到最后，她終于控制不住眼淚流下來。

　　她不停地壓抑著哽咽，“是不是美國那邊有更漂亮的ABC，那邊環(huán)境好，待遇好，適合居住，那邊是不是沒有我這樣的累贅。結果你就經(jīng)不住誘惑，奔著好生活去了。聽說那邊的女人又大膽又獨立，不像我這樣。我從小就怕黑，最怕別人講瘋婆子的故事，如果小孩子不聽話，到時間不睡覺，就會被瘋婆子抱走了。江源，這里黑黢黢的，我什么也看不見。”冷冷的風吹過來，她的哮喘又開始發(fā)威，每喘一口氣喉嚨里都會有一聲貓叫，“你說，到底會不會真的有瘋婆子。”

　　可能是她喘息的聲音太大，江源終于開口，他的聲音低沉，“云薇，你在哪里？”

　　她得意洋洋地笑，“美國大使館門口。”

　　“這么晚了，你到那里做什么？”

　　她雖然喘氣困難，還好能說出話，“我在這里等簽證，希望能賺到感情分，讓簽證快些辦下來。”

　　涼風灌進嗓子，她不停地咳嗽，咳嗽得太過劇烈，不小心把手機掉在地上，她把手機撿起來，還好通話沒有中斷。

　　江源似乎正靜靜聽她喘氣的聲音，好半天他才緩過神來問，“你怎么弄成這樣。”

　　她笑。

　　“快回去。”

　　“不。”

　　“這樣賺不到同情，只會讓簽證推遲。”

　　“我想到了，如果簽證推遲，我就去你公司，你公司在美國有基礎，簽證會好辦的，如果他們不給我辦，我就去告他們，告他們把我未婚夫送出國，卻不送回來，我見不到人，就跟他們要。反正，只要你在美國，我肯定會想辦法過去的。除非，你回來。”云薇不停地咳嗽，“江源，你回來吧！”

　　他想了好半天，終于說了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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