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激戰(zhàn) 3 2
“俗子的心啊,就是這般的懦弱。”尸武士看著姬野,冷漠地笑了,“當你最終知道你的軟弱殺死了你所有的朋友,那你是否會后悔?而你依然無法拯救你想救的人。她會被奉獻于神的祭壇,逆神者的血肉和靈魂,都將被埋葬在九淵之下!”
他抓住了飛翼中間的把手,逆著狂落的雨流奔跑。他此時是逆風,巨大的力量開始托舉他的飛翼,他用力一蹬,離開了地面。
“姬野!”呂歸塵大吼著擲出火把。
這是他僅能做的了,他距離尸武士還有一段距離;鸢盐茨軣斤w翼,劃著明亮的火弧經(jīng)過黑暗,向著城下墜落。那道火弧閃現(xiàn)的瞬間,姬野看見了葉瑾的臉,葉瑾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只對他點了點頭。
姬野開始奔跑。
尸武士已經(jīng)飄出了城墻的垛堞。
姬野登上垛堞。
他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一切,只有那張鼓著風的飛翼。他猛地蹬踏,如箭一樣****出去。
肩頭的痛楚完全感覺不到了,全身肌肉在蹬踏的瞬間收緊,而后所有的力量潮水一樣釋放出去。
姬野飛躍在接天城墻之外,他蹬踏的力量還在支撐身體,沒有下墜,像是起飛的巨鷹。
虎牙咆哮,從背心擊中了尸武士,摧枯拉朽般的破碎了那件鎧甲,進而鉆透他的身體,把插在那里的靜都也擊飛出去,巨大的槍刺造成了可怕的損傷,心臟在這一擊中被完全粉碎;⒀雷兊贸嘟鸢愕牧,蘊含的力量在尸武士的身體里流淌,像是熔化的鋼鐵把毀滅帶到身體的每個角落。
姬野緊握槍柄,槍插在尸武士的身體里。他就靠著這一點力量去支撐,而飛翼已經(jīng)失去了平衡,立刻開始下墜。姬野沒有管這些,他的腦海里已經(jīng)是一片空白,只有一場下午的陽光照在那里。他奮力地伸出手去,去抓尸武士手中的葉瑾。
尸武士奮力回過頭來,眼神里的詫異說明他還不敢相信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麻木爾杜斯……戈里亞!”他艱難地吐出了這柄槍的名字。
他的周身無數(shù)的傷口復現(xiàn),瘋狂的蟲蟻們從每一處傷口鉆出來,沿著槍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著姬野爬去。可是它們一觸到轟鳴的槍,便被匪夷所思的力量瞬間化為灰燼。他們盤旋著,向著地面墜落。
“俗子啊,你何處來的勇敢?”尸武士把手移開,這樣葉瑾便離開了姬野的手。他們之間只有兩尺,可是用盡姬野的力量,不能突破這兩尺的距離。
“可你救不了她,這是最后的……神罰!”尸武士放開了抓著葉瑾的手。
葉瑾像是一張飄零的葉子,墜落下去。尸武士的身體迅速地崩塌,像是有火從他身體里燒出來,他的傷口變得紅亮灼熱,身體隱隱地透出光芒。姬野松開了槍桿,跟著葉瑾一起下落。他晚了一瞬間,親耳聽見了人體落地的聲音。
他沒有恐懼,就這么下落,仿佛無止境的,腦海只有那落地的聲音。
“她死了,”他想,“她終于又死了!
天地漆黑一片。
呂歸塵和息轅的驚呼聲中,白色的羽翼從高處撲下,像是雨燕撲擊獵物般。他追上了下落的姬野,帶起一道巨大的弧線,消失在遠處。眾人尚來不及看清那個羽人的面貌。
而那張巨大的飛翼落地的時候,尸武士的身體已經(jīng)化為了灰燼。他就這么消失了,殘余著人體形狀的紅熱的灰很快被雨水澆滅了。
此時殤陽關(guān)里,激戰(zhàn)中的軍士們忽然發(fā)現(xiàn)對手都停了下來。
程奎為岡無畏架住了背后襲來的一柄方口蠻刀,可是那蠻刀上的力量忽地消失,那名持著蠻刀的喪尸放開了刀柄,動作呆滯地后退。
所有的喪尸都放棄了武器,它們默默地站直了;盍φ龔乃鼈兊纳眢w里迅速潰退,它們早該安眠,此時永久的沉睡忽然到來。所有的喪尸不約而同看向天空中的某個方向,那里烏云密布,看不見星辰。即便是晴朗的天氣,那里也空無一物,因為那顆星辰本來就沒有一絲光芒。
它們沉默地注視著,像是一場神圣的禱告。這些嗜血的復生者此刻變得出奇的莊嚴肅穆。
而后它們倒了下去,一排排一片片地倒了下去,就像是砍草。收割這些死者的,是看不見的手。喪尸們的身體迅速地干癟下去,原本鼓脹在血管里的血回到了心臟,心臟卻再不搏動,于是鮮血在那里漸漸地干涸,凝固變硬。
一個軍士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大著膽子上去以刀刺入喪尸的背心。
他狂喜地拋去武器,揮舞手臂:“勝了!勝了!它們?nèi)炅耍 ?br />
海潮似的歡呼聲響徹了殤陽關(guān)。
此時城關(guān)南北兩面的大軍都聽見了震天的歡呼,原本是敵軍,卻都是如釋重負。
離國雷騎軍左都統(tǒng)謝玄微微地搖了搖頭:“怪力亂神的東西,畢竟不如刀劍可靠,鄉(xiāng)下諸侯,也有鄉(xiāng)下諸侯的處世學問。諸營后退三百步,解除進擊預備,安置防御陣形。”
而同是姓謝,在殤陽關(guān)北面,羽林天軍的將軍謝誠掃視了一眼自己兩翼惴惴不安的弩手們,揮了揮手:“結(jié)束了,各個軍團后退!
他最后一個撤離前方陣地,撤離前他回望一眼遠處依稀閃著火光的殤陽關(guān),唇邊帶起一絲淡淡的笑:“將軍,果然不愧是這一代天驅(qū)中最強的人。希望你平安無事!
他又抬頭仰望天空:“項兄弟,多謝你的援手,無論你的目的是什么……大概你又在逃亡了吧?祝你一切安好……活到天下大同的一日!
雨中。
殤陽關(guān)沉重的城門吱呀一聲洞開,一騎黑馬一騎白馬并轡而出,白毅和息衍各持火把,沒有帶隨從。幾乎就在同時,對面離國大陣裂開一道縫隙,謝玄也是匹馬出陣,連頭盔也不戴,一頭束起的黑發(fā)迎風飛揚。三匹馬都是極通人性的良駒,避開滿地的尸骨,慢慢靠近。戰(zhàn)場上散發(fā)著尸體腐爛的濃重臭味,開始腐朽的鎧甲下露出森森白骨,戰(zhàn)死者的長矛插在土地里,像是一片稀疏而歪斜的樹林。
最后三人終于在戰(zhàn)場中間相遇,隔著十幾步,各自以軍禮問候。
“聽說謝將軍馬上就要回師了?”息衍在這樣的空氣里還能含笑。
謝玄也笑笑,捂著鼻子:“是,今夜連夜拔營撤退。國師的圈套終于還是沒有奏效,我們再戰(zhàn)一場,最后也不過是兩敗俱傷。”
“謝將軍是坦蕩君子!毕⒀芊Q贊。
“不敢當這個夸獎。說起來我們這些從軍的人,也不免為神術(shù)的力量所誘惑。我本不相信世間有什么術(shù)法可以以一人之力抗衡大軍,可是聽說了這個計劃,心底也暗暗有點期待,若能在這里消滅白將軍和息將軍,我國一統(tǒng)東陸的道路便被蕩平了!敝x玄說。
他停了一會兒,自嘲般地笑笑:“不過,果然還是不行啊!
三個人說到這里,都有些語塞,息衍張了張嘴,竟也接不下去。于是各自躬身行禮,把目光轉(zhuǎn)向四周,夜幕下,火把照亮的,無處不是尸骨。
“王爺留了命令,若是國師的戰(zhàn)略不能生效,我軍將拋卻全部輜重,立即回撤。我留下的帳篷內(nèi)有糧食和藥材,請將軍隨意取用!弊詈筮是謝玄打破了沉默。
“拜領(lǐng)了!毕⒀芄砉笆,“不過我一直有個疑問,既然是剿滅我們的戰(zhàn)略,為何離公殿下急著趕回離國,只留下謝將軍身處危地作戰(zhàn)呢?是離公覺得我們還是比不上國內(nèi)的****重要,或者離公自己也并不相信神術(shù)?”
“這個謝玄倒不好說了,王爺只是下令,并沒說為什么!敝x玄說到這里,笑了笑,“不過我私底下猜測,王爺沒有親自督戰(zhàn),有個原因是要趕在九月初七回到九原!
“九月初七?”息衍詫異。
“是趕夫人三十八歲的生日。王爺和夫人,也有很多年沒見了!
“哦,”息衍沉默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是那個叫做秋絡的公主,很多年了啊……”
謝玄點頭:“夫人閨名,不敢擅稱!
白毅一直沒有說話,此時低聲說:“還是不要在尸陣中敘舊了吧,這里滿地的尸骸,都曾奉著我們的軍令廝殺。我們現(xiàn)在倒像是說得投機,這些人若還活著,聽到了,又會如何想?請謝將軍安心退兵,白毅絕不追趕。我這一陣敗在離公手下,親眼見識了離公的魄力,請代我傳話,說我敬佩離公!
“白將軍說得有理,那么白將軍要帶的話,只是‘敬佩離公’四字么?”謝玄問。
“是!
“謝玄記得了。其實王爺也有些話可以說給白將軍和息將軍,他說他在殤陽關(guān)下,只看見一個半人。一個是白毅將軍,半個是息衍將軍。以一個半人阻擋我離國四萬赤旅五千雷騎,猶然能夠取得這樣的戰(zhàn)果,將軍東陸第一名將,名下不虛?上Ш蛯④娛菙橙,不能變成朋友!敝x玄說。
“我只算半個么?”息衍笑笑。
“息將軍如果是下定決心要殺王爺,就算一個人。不過……謝玄拜謝息將軍放虎歸山!敝x玄在馬鞍上躬身長拜。
“好!好!”息衍大笑起來。
白毅無聲地掉轉(zhuǎn)馬頭,向殤陽關(guān)而去,并沒有告別。息衍和謝玄一同看向他的背影,只看見一襲白衣打著火把的人在夜色中孤零零的仿佛一個鬼魂。不約而同的,兩個人都長嘆了一聲,各自拱手告別。謝玄策馬飛奔回本陣,息衍轉(zhuǎn)去追向遠去的白毅。
“啪”的一聲,什么東西碎了。
燭光照在雷碧城的臉上,這個冥想中的老人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落在面前那張小桌上的白瓷瓶上,F(xiàn)在瓷瓶已經(jīng)碎了,它是自己忽然崩裂的,沒有人碰它,也沒有一絲風。瓷瓶外光潤的釉面上原本透出明艷的紅色百圾碎花紋來,那些花紋精美而色澤透明,像是從瓶子里面生長出來的。瓶子碎了,紅色的液體從里面流淌出來,在小桌上變成越來越大的一灘,似乎漸漸地顯現(xiàn)出什么紋路來,然而在燭光下它沒能堅持多久,一朵青色的火苗自己就飄起在那灘不知名的液體上,而后液體無聲地燃燒起來。片刻,火焰熄滅,桌面上只剩下幾片白色碎瓷,瓷面上紅色的花紋也消失了,桌面也沒有燒灼的痕跡。
門口站著鐵鑄一般的從者,他臉上覆蓋著森嚴的鐵面,只露出一雙眼睛。此刻他默默地看著那堆瓷片,肅殺的雙眼里隱約有一絲悲慟。
“你的哥哥已經(jīng)永遠離開了我們,”雷碧城低聲說,“大概是未能完成任務吧,畢竟是面對曾是天驅(qū)武士的素月墨羽,他們懂得對付我們的辦法。你哥哥還是太年輕了,是我的驕傲,是我的錯!
“離開這里么?”從者低聲問,他的聲音還是平靜的,不帶一絲感情。
“不,我想要休息一下,等著他們來找我。”雷碧城緩緩合上了眼睛,手揮過面前的那幾片碎瓷,“收起來做個紀念也好,這是你哥哥留下的唯一的東西!
從者上前,輕輕捧起那些碎瓷,包在一張布帕里,收進胸甲中,又退回到門邊。他像雷碧城一樣閉上了眼睛,靜室里重新安靜下來。
蠟燭自己悄無聲息地熄滅了。
天空微微露白。一夜過去,靜室里的格局沒有絲毫改變,雷碧城和從者像是在冥想,又像是進入了沉睡,兩個人甚至沒有呼吸聲,衣角也沒有移動絲毫。
這時候從者睜開了眼睛:“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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