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尸蠱入營 1
薛大乙抬頭看了一眼月亮,濃重的云從北面來,快速地掃過天空。他看著月亮消失在云層背后。
“媽的,又要下雨!”他在心里詛咒這個該死的天氣。
他在輜重營還不夠格做個仵作,只是跟著收拾掩埋一下尸體,做些仵作也不愿意動手的臟活。城里的尸體遠沒有處理干凈,空氣里始終漂浮著一股難忍的尸臭,薛大乙比一般人能忍受這股味道,不過一旦下雨,尸體腐爛得更快,卻沒有足夠的人手掩埋,只怕會有疫病流行。
他想著要去把這些天收拾的一些尸骨連夜埋了,可是又怕那幫睡死的兄弟不肯起來。這些天軍糧的份額日益減少,人吃得少就睡得多,收拾的這幫軍士又不必值守,有些軍士就像發了雞瘟的雞似的,總也不清醒。早晨薛大乙看著一些兄弟歪在那里睡,常常疑心那些人已經死了,上去搖搖卻又能搖醒,只不過依然懶懶的沒有精神。
他心里有種隱隱約約的擔心,只是不能確定。
他躊躇了一下,想著自己也不必討這個沒趣,不如再巡一趟營也就回去睡下了。他是被罰來巡營的,大可不必過分小心,北大營戒備森嚴,奸細要想進來,比登天都難。
他用刀柄敲了敲隨身的銅盾,空空的響聲在夜里傳得很遠,這是巡夜的規矩。這里是北大營的中央,待宰殺的戰馬圈在旁邊的馬廄里,傷兵們睡在兵舍里,夜里這邊基本沒有人走動。
“枕鞍入睡——刀槍隨身——”他嘶啞地喊了一嗓子。
這些話和大城里打更的人所喊的“小心火燭”沒什么區別,不過軍營里所重的不是火燭,而是戒備。白毅律令嚴格,騎兵夜里入睡必須頭枕馬鞍,一則卸下馬鞍戰馬輕松,二則可以借著牛皮馬鞍聽見極遠處大軍逼近的聲音,此外隨身武器不能離開軍士超過五步,否則就有軍法處罰。
自然不會有人應答他,空氣中一股濕冷的風吹過,薛大乙拉緊了領口。
他想要掉頭回自己的兵舍去了,這時候他看見前面兵舍的門開著,門扇在風里咿呀咿呀地作響,不時還撞到墻上發出很大的聲音。
“奶奶的,這幫傷兵,睡得夠死!睡死算了!”他惡狠狠地咒罵了幾句。
夜里兵舍的門不關是犯了禁令的,可是那間是傷兵的兵舍,即使犯了軍規,也無所謂什么處罰。薛大乙挪動雙腿,想要上去把門給他們扣上。他心里琢磨著干脆在外面把門扣死,這樣這幫傷兵明早起來不能出門吃飯,就算小小地罰他們一次,跟上面也說得過去。
薛大乙摸到了門,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覺得有什么不對,這扇門剛才撞在墻壁上那么大的聲音,即便是個睡死的人也會被吵醒,沒人能夠忍受這種聲音繼續睡覺才對。可是這么久了,沒有人起來關門,而這間兵舍里面應該足有近百名傷兵。
他猛地扯開門扇!他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屋子里一小片空間,一條通路向前,兩側都是傷兵的床鋪。此時這些傷兵就安安靜靜地躺在床鋪上,安靜得令人無法忍受!
薛大乙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被凍住了,他心里有個聲音狂喊說:“這不對!這不對!”可是他不能移動,有股巨大的力量壓迫著他緩緩地逼近著。他的火把被來自屋子的風吹得火焰向背后劇烈地飛動,發出呼啦啦的聲音。
他知道這不對,他是一個跟死人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他在戰場上聞聞就能分辨死人還是活人,而這屋里一點活人的味道都沒有!
那個來自兵舍里的壓力終于在他的火把光照下現行了。那是一個人影,籠罩在一件厚重的大氅中,向著他緩緩走來。那氅是漆黑的,里子卻鮮紅如血。那個人走過薛大乙的身邊,扭頭似乎對他微微一笑。薛大乙看見了那一笑中兩行森然的白牙。
那個人就這么從薛大乙身邊走過,無聲離去。
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量,薛大乙打了一個冷戰,忽地反應過來。這個冷戰打得他全身都劇痛,仿佛用盡了一切力量去打一個冷戰,而他身上的巨大壓力也忽地消失了。薛大乙跳起來,把腰間的一個紙包抓了出來,用力扔向那個人腳下。
那個人距離薛大乙已經有五步遠了,紙包在他腳下破碎。濃重的硫磺氣味彌漫開來,那是一包硫磺。薛大乙跟著丟出了火把。硫磺粘了火星,迅猛地燃燒起來。那個黑氅中的人沉默地看著火焰在自己的腳下開始升騰,蔓延著向上。
“死東西!死東西!”薛大乙狂吼著拔出自己的戰刀,“那就燒死你們!燒死你們就再也活不過來!”
薛大乙不敢前沖,卻驚恐地回頭,他明知道強敵就在面前,此時不應該回頭。可是背后傳來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沙沙的響聲,像是千千萬萬的東西在快速地爬動。他看見了那些從地面下鉆出來的蟲蟻,這些小東西像是渴望著血液似的一窩蜂向他圍聚而來,黑壓壓的,地面上滿滿的一層。他來不及逃走了,蟲蟻鉆進了他的靴子里,還在沿著他的腿往上爬。他拉起褲腿,腿上漆黑的一層,像是厚重的腿毛。
而這還不是最令人驚怖的,接下來薛大乙看見那些傷兵緩緩從鋪上爬了起來,僵硬而緩慢。
“死東西!死東西!”薛大乙尖叫。
那個人嘿嘿地笑了起來,他身上的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硫磺沒有真的傷到他。
薛大乙用盡全力撕開自己的軍服,他的胸口此時也滿是蟲蟻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蟲蟻并不咬噬他,卻像是鉆進了他的皮膚里,越來越多的蟲蟻往上爬,可是爬到他脖子處的卻不多,似乎很多蟲蟻爬到一半就神秘地消失了。
“死蟲!是死蟲!”薛大乙的聲音已經不像是活人能發出的。
他忽然從懷里抓出了又一個紙包,用力一捏,捏碎了,硫磺粉撒了他全身。薛大乙嚎叫著向著那個黑氅的人沖鋒,他揮刀一斬,卻被對方輕易地側身閃過。就在這個間隙,薛大乙得到了一個機會,他餓狗似的撲向地上那支還在燃燒的火把,高舉起來插到自己背后點燃了身上的硫磺。
他變成了一個火人,而那些蟲蟻瘋狂地從他身上往外爬,薛大乙的身體像是一個蟲蟻的巢穴,千千萬萬的,也不知多少在火焰中被抖落出來。薛大乙帶著火焰發瘋般的往前沖,他沖到了井邊,卻沒有取水,而是用盡全力推動了井邊的銅鐘。
鐘聲橫貫夜空!
“有敵來襲!有敵來襲!”火焰中的薛大乙咆哮著。
北大營正門前,息衍縱馬狂奔而來,墨雪噴著熱氣在白毅的身邊死死煞住,緊跟而來的是呂歸塵和息轅的戰馬。
息衍跳下馬背,上去一把按住白毅的肩:“怎么了?敵人在哪里?”
息轅緊張地四顧,只看見越來越多的軍士向著這邊匯集,可是卻都圍堵在門口結成防御的陣形,而敵人完全沒有影子。整個防御的陣形是對著營地內的,這么看來敵人竟然是在北大營里面!息轅驚得呆在那里,那一夜喪尸攻城之后,殤陽關里的防御再三規劃,謹慎到了極致,應該已經沒有任何漏洞,可是警鐘忽然高鳴,敵人卻已經攻入了楚衛國輜重所在的北大營。
白毅沒有回答息衍的問題,他半跪在地上,懷里抱著一個燒得辨不清面目的人。那人身上一股劇烈的硫磺味道嗆得息衍忍不住大聲咳嗽。
“薛大乙?”息衍還是認出了這個犯錯的老兵來。
“看見敵人了,是個穿黑氅的,只有……一個人!”薛大乙用盡最后的力量瞪著白毅。
白毅點了點頭。
“大將軍,他把尸蠱帶來了,滿地都是,滿地都是!受傷的人感染了,會變成死東西!里面……全部人都染上了……全部人都帶著尸蠱……不能留……一個都不能……”薛大乙說完這句話,嘴里泛起血沫,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白毅的手拂過他的臉,合上了他流血的雙眼。
山陣的巨盾正在源源不斷地送上,前排的軍士們拿到了這些沉重的巨盾,一面疊著一面組成盾墻,這樣敵人的武器要刺穿兩重盾牌的防御才能傷害到山陣的士兵,而幾乎沒有武器能做到這一點,山陣是個無法從正面攻克的陣勢。而僅存的紫荊射手們在山陣后準備著他們的長弓,岡無畏提刀在射手們背后押陣。
白毅把薛大乙放下,慢慢地站了起來。
“敵人把尸蠱帶進了輜重營?”息衍問。
白毅點了點頭,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流露。
“那里面都是傷兵!”呂歸塵呆了。
息轅被堵在外面,看不清里面的狀況,急得帶馬四處尋找縫隙。他忽地想出了辦法,跳起來立在馬背上,這樣北大營里面的一切都在他視野中了。他惡狠狠地打了一個寒噤。
穿著傷兵服的喪尸們拖著步伐行走在軍營中,他們和那一夜所見的喪尸還有所不同,像是神智沒有完全失去,只是失去了大部分意識,漫無目的地在軍營中行走,像是要尋找什么。一些傷兵躲在兵舍中驚恐地呼救,可是他們的人數還沒有喪尸多,他們甚至不敢殺出一條路逃離。喪尸們偶爾靠近兵舍,躲在里面的傷兵們便用武器去捅開他們,可是喪尸們不知道痛楚,只是執著地要往兵舍里去,被捅倒了,爬起來繼續前進,偶爾讓它們得以靠近窗邊,它們便抓著窗戶上的鐵欄低低地吼叫著什么。里面的傷兵驚恐地把武器刺進喪尸們的嘴里,把它們遠遠地推出去。
“怎么……會這樣的……”呂歸塵也和息轅一樣站在馬背上往里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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