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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鷹之薨落 2


  洛子鄢笑,他的笑里三分悠然、三分張狂、三分狠厲,還有一分成竹在胸:“他以三千金吾衛在皇宮中起事,殺了他的哥哥們!”

  比莫干愣了一下,吸了一口涼氣。他被打動了。遙想幾十年前東陸深宮里那場血腥,兄弟鬩墻,血濺王座,他忽地意識到自己還太年輕,把掌握權力這事看得太簡單,遠沒有領會這其中的殘酷和艱險。他知道風炎皇帝必然是成事了,在如此危急的時候以如此暴戾的手段成事,比莫干以前從不敢想,那要多大的勇氣和多深的智慧,比莫干不知道。

  他默默地站起身,整理自己的大袖,以東陸人的禮節向著洛子鄢長拜:“請洛兄弟教我吧!”

  洛子鄢也起身,和比莫干對拜:“我跋涉千里而來,就是想跟大王子講明一件事。想要坐上權力寶座的人,無不要做最危險的賭博,勝則有天下,敗則無埋骨之所。沒有這樣的勇氣,還是當一個平凡人更好。風炎皇帝如果當時不起事,歷史上也就不會有‘風炎皇帝’這四個字,他將只是仁皇帝的十三皇子,默默了卻殘生。他不想,是因為他要把他的名字寫在青史之中,縱然為此而死,他也絕不后悔。大王子要做決定,就要想明白一件事,北陸大君的權力,是否是大王子愿意冒死去奪取的?”

  比莫干微微一震,低頭沉思。

  洛子鄢坐回火盆邊,一根根地抻直自己的手指。每一次他的指關節都發出像是斷裂的脆響,劇烈的疼痛讓他面容扭曲,可這個年輕的文士依然不吭聲,默默地看著火焰,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鐵由聽著那些讓人心驚膽戰的聲音,看看一旁垂頭不語的比莫干,急得直搓手。

  “我倒想問洛兄弟一個問題。”比莫干忽地抬頭。

  “知無不言。”

  “洛兄弟并非淳國的權臣,在梁秋侯的幕府中也不出名,想必供養也不會很豐厚。可是洛兄弟每一次跋涉千里來北都城找我,都得冒人頭落地的風險。這些年來洛兄弟一直勸我練兵養馬,掌握政務,某一天父親過世,可以登上大君之位。這一次洛兄弟幾乎凍死在半路上,到了我的帳篷里,不是先照顧自己的手,而是給我講了這個故事。”比莫干頓了頓,直視洛子鄢,“洛兄弟有沒有想清楚,你為什么而做這件事?”

  “好!好!好!”洛子鄢忽的撫掌大笑,“這個問題好,我能回答。”

  他收去了笑容,面沉如水:“我的爺爺是風炎皇帝手下三千個金吾衛之一,他也是風炎皇帝秘密組建的‘獅牙會’成員之一,如果不是在太清宮起事的那個晚上斷了腿,他大概能和后來的‘鐵駟車’一樣有名。可惜他斷了腿,從此就是個廢人,只能拿一份俸祿回家等待他的同僚們北征的消息。但他從沒有說過他后悔,他總對那個夜晚他做的事情津津樂道。本來我應該去皇室做個文書,可是我遇見了梁秋侯,從此走上了這條路。如今我回想我爺爺,覺得我和他是一樣的人,我不是為了什么而冒險,不為錢,不為女人,也不為我在梁秋侯的幕府里有什么地位,我這么做,是因為我想做大事。就像我的爺爺是為了造反而造反,我洛子鄢是為了顛覆東陸的政局而顛覆東陸的政局。沒什么特別的原因,有些男人生下來血管里就流著這種不安的血,為了權力和名譽不惜代價……”

  他歪了歪嘴角,又笑了起來,仿佛自嘲:“這是我的命,我接受。”

  比莫干默默地站著,盯著炭火盆出神。所有人都不說話了,帳篷外的笳聲變得清晰起來,千絲萬縷,在風里糾纏復又解脫。天地間空曠哀涼。

  “聽著真是寂寞啊!”笳聲斷絕的時候,比莫干又說。

  風扯著帳篷前的白纛,呼啦啦地響。呼瑪佝僂著背,披著沉重的羊皮襖子,捧著一盆新炭從纛桿下走過。她仰頭去看風中急振的大纛,干澀的眼睛被風吹了,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淚來。她趕緊擦了擦,生怕被寒風凍在臉上了。這是她在金帳宮當女官的第四十個年頭,她想自己怕是要死了。她沒有丈夫,也不曾生過孩子,死了就扔在雪地里,春天來了架一堆草燒掉,也就這么沒了。

  金帳宮就是這么個地方,是男人的地方。女人,就算是大閼氏側閼氏,也不過是捧炭盆端馬奶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這話是二十多年前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說的,她的名字叫做勒摩,從朔北部來,發間插著一朵巨大的龍血花。后來她變成了青陽部的白帳側閼氏。她和她的姐姐是一起嫁給大君的,下車時,姐姐驚恐不安,妹妹卻像只懷著敵意的小野貓似的,死死盯著大君,小臉兒繃得緊緊的。大君只是笑笑,讓呼瑪伺候她在白帳里住下,女孩子被呼瑪牽著走進帳篷的時候,冷漠地回頭說了這么一句,大君聽了只是沉默。

  呼瑪抓住繩子搖了搖白帳前的銅鈴。

  “是呼瑪么?”男人低低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是我,給火盆添炭。”

  “進來吧。”

  呼瑪揭開簾子鉆了進去,聽見磨刀的蒼蒼聲。側閼氏的白帳分成內外兩層,外面是給守夜的女奴們住的,此時只有一個披著鐵甲的漢子盤膝坐在地上,抓著磨石打磨手中兇蠻的重刀。那是巴夯·莫速爾,青陽有名的將軍,他和他的哥哥巴赫·莫速爾一起帶著上萬騎兵。巴夯親自在這里守夜有小半個月了,上次他們兄弟一起來看望大君,出帳的時候巴赫將軍臉色不好,叮囑巴夯將軍留下來保護大君。巴夯再沒離開,吃飯睡覺都在白帳里,憋不住了才跑出去拉屎撒尿。呼瑪不太懂男人的事情,卻也能嗅出一點味道來,最近城里傳說大王子和幾位大汗王在金帳里張弓搭箭,你不讓我我不讓你,亂糟糟的。這座白帳周圍也多出些呼瑪沒見過的人來,神色鬼祟地張望。這些人但凡被巴夯看見,巴夯提刀就逼上去查問,漸漸地這些人才不敢靠近白帳了。

  呼瑪從炭盆里提出一瓶酒,艱難地彎下腰,放在巴夯的身邊:“古爾沁的烈酒,帶給將軍喝的。”

  巴夯沉默著點點頭,表示了謝意,繼續磨他的刀。呼瑪掀開內帳的簾子,就看見床上年老的男人。男人身上裹了一件東陸織造的絳紅色軟絲袍子,敞開的領口里露出依舊結實寬厚的胸膛。他身上蓋著貂皮,靜靜地仰面躺著。他睜著眼睛,可是眼睛里沒有生氣,眼睛里那塊白翳原本鋒利,如今像是散開了,顯得瞳子灰蒙蒙的。大君從馬上跌下來之后一直是這樣,呼瑪知道他其實還能看見,只不過看不見左右兩側的東西,只能直直地看向前方,而且也是模模糊糊的。從那以后他就徹底地老了,吃喝都需要人服侍。

  大君一直握著床邊女人的手。女人帶著笑,嘴里低低地不知哼著什么歌兒,她一只手被大君扯住了,另一只手摟著她心愛的娃娃,間或扯著臉頰邊的細辮子。側閼氏生了孩子以后就瘋了,十幾年了一直是這樣,也不見老,像是當年那個頭戴一朵龍血花的十五歲女孩。

  呼瑪蹲下身去,給火盆添炭。

  “勒摩,你在么?”大君低低地問,雖然他就扣著女人的手。

  “我在,我在,我抱著阿蘇勒,吃忽速黑的松仁糖,聽你講故事給我聽。”側閼氏笑,“阿蘇勒很乖啊,一點都不哭。”

  “你在啊……”大君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父親。”

  呼瑪把一塊一塊的炭扔進火盆里,紛紛亂亂的火星飄了出來,在空中一閃而滅。

  “夢見我父親握著我的手,教我射箭。他的手很大,可以把我整個手都包住,把我抱在懷里,幫我拉開七十斤的硬弓,幫我射死了一頭鹿。

  “他一直是那樣,把別人都看做他手里的木偶人,那時候他喜歡帶著我登上北都的城墻,指著下面進進出出的人說,將來你要放牧我的羊群……

  “我很小的時候,他騎著馬,把我放馬鞍前面,帶我去南望峽看海。冬天,那里很多的鯛魚……”

  呼瑪不說話,她也伺候過欽達翰王。她記憶中的欽達翰王卻并非是那樣溫和的人,他可能因為暴怒而殺死從小一起長大的伴當,驅逐自己最心愛的母親,甚至有人說他用鞭子絞死了自己的女兒。她一直以為大君其實是痛恨自己的父親的。

  她把炭灰鏟在盆子里,起身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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