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10
鄭亭林當面接受了施斐的道歉。
兩人餐廳落座,紫色花束被立在餐桌一側,鮮美的魚肉片端上,施斐絮叨起圈里最近的瑣事。
鄭亭林好久不接觸這些,這會兒聽來全當樂子,沒了半點參與其中的自覺。
“你當時走得倉促,他們都說你倨傲看不上附中的老師和同學,自己去準備申柯林斯了。”施斐小心翼翼打量她一眼,“期末那會兒……”
“都過去了。”鄭亭林打斷她,蘸了醬料拌起魚片,眼皮都不撩地回,“隨他們怎么說吧。”
反正再怎么解釋也沒有用,他們只信自己想要的回答。
這恐怕是鄭亭林在附中學得最深刻的一課。
施斐安靜下來,低著頭默默用餐,鄭亭林見對方有些受傷,笑:“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我自己都不在意。”
施斐的娃娃音憤憤:“我就見不得他們詆毀你!”
鄭亭林沉默下來,片刻后輕笑:“真的沒關系。”
反正她也不會再踏進這個圈子了。
席間氣氛低沉,施斐知趣地轉移了話題,沒一會兒,眼睛亮晶晶地談起下午的安排。
“江城大劇院今天有本地樂團演出!”
鄭亭林挑眉,施斐唇角翹起:“我們一起去吧!我已經買好票了。”
果不其然。
鄭亭林:“我不去。”
施斐的笑容凝固,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額?為什么!”
沒有音樂生能拒絕擺在眼前的音樂會邀請,曾經的鄭亭林也不例外。
鄭亭林支著手臂看她,抿唇:“不想就是不想呀。”
然而施斐何許人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結束用餐后,纏著鄭亭林陪她在商場逛著,一不留神就把人拐到了劇院門前。
“……”鄭亭林扭頭看施斐,“你真的第一次來?路線挺熟的嘛。”
施斐嬉皮笑臉:“是你路癡。”
已經到了門口,鄭亭林被拖進去檢票,穿過雕塑長廊,四下打量后又瞥了眼施斐的打扮,感慨:“這要是在京城,我肯定不進去。”
施斐聽出她的言外之意,捂嘴笑:“有什么關系,我們當初不也經常穿校服跑進去嗎。”
音樂會對聽眾的服裝禮儀有不成文的規定,女士通常著裙裝,此刻,江城劇院內魚龍混雜,穿什么的都有,鄭亭林一身t恤運動鞋,竟不顯得格格不入。
“附中的校服也算正裝。”鄭亭林糾正了施斐的打趣,“算了,我們又不是來附庸風雅的。”
京城音樂附中的校服是相當正式的西式小洋裙,鄭亭林向來重視形象,尤其公共場合,幾乎把儀態刻進了骨子里。
說得好聽是優雅得體,說得不客氣點,就是特別能裝。
“對呀,又不要你登臺演出,在意這些細節做什么。”施斐難得揶揄,這么一說,又像回到了兩人最交好的那段時光。
鄭亭林無言以對,說實話,剛才進劇院,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往后臺走。
江城的音樂氣息并不濃厚,連帶劇院也名聲不顯,鄭亭林很早以前來過一次,樂團水平差強人意,少有古典樂曲,因而沒有給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相比鄭亭林的興致缺缺,施斐饒有興趣地琢磨著曲目單,驚訝:“還有弦樂四重奏呢……”
鄭亭林終于側目,她明明看到外面海報宣傳的是通俗電影流行曲目。
“貝多芬的c小調第四號。”施斐把單子遞給她,“演奏者有你認識的嗎?”
自然是沒有。
在京城,鄭亭林年紀雖小,卻是各大音樂廳的寵兒,國內外有名的演奏家幾乎合作了個遍,儼然明日之星。
鄭亭林掃過一眼,輕笑:“竟然還有室內樂。”
她回得有些心不在焉,周圍人陸續落座,鄭亭林和施斐都安靜下來。
這間劇場并不大,比起京城巴洛克式的典雅裝潢,氣勢上就落了下風,來的聽眾更什么群體都有,甚至還有帶小孩來的。
小女孩約莫四五歲,正好坐在鄭亭林的左手邊。
“待會兒有你最喜歡的《音樂之聲》喲。”小女孩母親小聲說,小孩立馬眼睛亮起,哼起來:“doremi~”
那位媽媽連忙把食指豎到嘴前:“不能吵鬧,知道嗎。”
小女孩點了點頭。
鄭亭林側頭看了兩人一眼,小孩媽媽朝她露出抱歉的尷尬笑容。
音樂會的第一首曲目就是《音樂之聲》,合奏聲響起時,鄭亭林才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聽過了。
遙遠的童年記憶被喚醒,doremi,doe是一頭雌性的鹿,ray是一線金色陽光,me是我對自己的稱呼……[注1]
旁邊的小女孩小腿隨著節奏輕輕晃動,和起鄭亭林心中的節拍。
小女孩很小聲地哼起了調,一聲一聲,讓她記起了幼年的期待和幻想。
這是她最早的音樂啟蒙,但后來,do是父親的咄咄逼人,re是必須銳不可擋,mi是站上頂峰的必須是我。
“你要是得不到評委大師青睞,以后也別回來了,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鄭亭林眼角忽地一陣濕潤,耳畔的音符飄飄然遠去,一曲終了,施斐注意到她的神情,驚訝問:“你怎么了?”
鄭亭林打轉的眼淚收了回去,她漫不經心擦了擦眼角,裝作打了個哈欠:“太困了。”
施斐驚呆了:“……啊?”
鄭亭林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太沒禮貌,試圖挽回:“我這幾天精神不好,睡太差了。”
施斐這才接受了這個答案,總不能是樂團水平差到讓人犯困的原因。
中場休息后,施斐最期待的弦樂四重奏終于拉開序幕,兩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和一把大提琴,音樂附中演出多獨奏和交響曲,四重奏這樣的室內樂大多時候只是即興玩鬧。
“你應該也不會四重奏吧。”施斐悄聲說。
兩人同在京城音樂附中,施斐主修鋼琴,輔修小提琴,來往密切,對各自的水平相當了解。
鄭亭林回:“不太習慣。”
十七歲的鄭亭林確實不會,但二十五歲的鄭亭林在柯林斯有過嘗試。
她是第一小提琴,陸池佑是第二小提琴。
然而他們的配合相當糟糕,兩人都習慣了獨奏,調和起來誰也不讓誰,光是對每一樂章的理解就各執己見,爭論不休。
好巧不巧,這首著名的貝多芬《c小調第四號》就是他們嘗試過的作品。
悲壯感鋪面而來,緊而旋律先上,轉為溫暖和煦的行板,跳弓靈動,精巧地催促著舞步,江城弦樂團的演奏軟了一些,但比起有著頂尖技術的鄭陸二人,配合上壓過不止一頭。
如果當時,她和陸池佑都能主動退讓一步——
鄭亭林覺得好笑,兩人明明是眾人眼中的最佳情侶,實際上卻劍拔弩張得像仇人。在殘酷的競爭面前,風花雪月是最不要緊的事,濃重的攀比和嫉妒讓兩人面目可憎。
在這個意義上,她和陸池佑確實登對。
好在她已經決定放手了。
散場時,小姑娘牽著媽媽,一蹦一跳地離開。
鄭亭林駐足,眼神在那一大一小的背影上流連。多年前,鄭清不管不顧地把她扔在音樂廳,找到后總是一頓呵斥威脅,那時的她戰戰兢兢,身上的精致小洋裙讓她更像一個人偶娃娃。
施斐俏嫩的娃娃音把她拉回現實。
“你什么時候回京城呢,說不定我們可以一起。”
鄭亭林不再隱瞞:“我不回去了。”
施斐沒聽懂:“什么?”
鄭亭林說:“我的退學手續已經辦好了,以后也不會再拉小提琴。”
施斐愣在原地,周圍人群穿梭,她一不小心被撞了個踉蹌,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鄭亭林:“你瘋了,我在做夢吧?”
鄭亭林:“我沒瘋,你也沒在做夢。”
她看了眼手機時間,隨意道:“我該走了,以后有機會再見吧。”
施斐木訥地呆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匆忙取了寄存,跑出去追上,大喊:“鄭亭林!你的花!”
鄭亭林停下,手中被塞進一束焉兒吧唧的紫色花束。
施斐氣喘吁吁:“這是我特意空運買來的!”
“?”鄭亭林不理解。
施斐張口,也覺得自己好像有些矯情,糾結又矛盾地開口:“紫色風信子……店員說這個表達歉意和悲傷。”
她自己也說不下去,臉漲得有些紅:“反正就是對不起,我想通了。”
很小孩子氣的道歉。
雖然有些矯情好笑,但比任何都誠懇和真摯。
鄭亭林收下了那捧花,無奈:“我早就不怪你了。”
她揮揮手,打車離開,留下施斐眼巴巴地站在原地。
到傅家時正好是飯點,譚雅平和傅伯誠都不在,一樓餐廳只有傅令君在。
“亭林回來了呀。”張姨聽到門口動靜,從廚房探出身子,“馬上就開飯嘍!”
鄭亭林沒多少胃口,但也不想回二樓面對成堆的作業,將手上的風信子放在茶幾上后,坐在了客廳沙發上。
液晶電視沒開,偌大的地盤只有廚房的炒菜聲,傅令君只在鄭亭林進來時抬了一次頭,之后兩人各自玩手機,誰也沒有主動搭話。
這里不是鄭家,沒有人會瘋狂催她去練琴,她可以毫無顧慮地躺在沙發休息。
鄭亭林感到了安心,不一會兒,就連樓上的習題冊,她也覺得可愛可親起來。
——至少沒有五線譜和音符的痕跡,也沒有責罵和言語羞辱。
晚飯盛上,鄭亭林施施然起身,看了眼傅令君位置,斜對著她落座。
不相鄰也不面對面,非常自在的距離。
然后是令人窒息的安靜。
傅令君慣來沉默寡言,鄭亭林懷疑只有自己渾身不自在。
終于,她開始沒話找話:“今晚可以少做一頁嗎。”
她說的是上午沒完成的數學題。
傅令君看了她一眼,客觀陳述:“一頁沒多少的。”
“我們不一樣……”鄭亭林試圖讓她對自己的水平清醒點,“對我很多,可能要做到凌晨。”
然而傅令君回:“我可以陪你。”
鄭亭林覺得這是個冷笑話。
偏偏傅令君神情自然,語速平緩,一點不像開玩笑。
“謝謝,我現在就去寫,絕對不麻煩你。”短暫的僵持后,鄭亭林放下筷子,即刻起身。
傅令君看著對方一路小跑上樓的背影,唇角微微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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