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華遙突然在邊上說道：“薛軍團長，知道你這次為什么會失敗嗎？”

　　“你說。”薛暮秋平靜地道。

　　陳華遙手指頭輕輕敲打著桌面，發出噠噠噠噠有節奏的響動，目視著對面這個滄桑的男人，說：“任何團隊前進的動力，需要一種靈魂，或者可以稱之為精神。可以是相同的利益，相同的價值觀，相同的感情。前面說過，你的軍團回收國寶是不計回報的，那就是沒有利益了。所有人都在你的個人魅力下干活，他們為的是什么？是價值觀。出現了叛徒，說明你們的價值觀不牢靠，你們不團結，你們有人在動搖，你們沒有共同的信仰。”

　　薛暮秋緊抿著嘴唇不說話。

　　陳華遙續道：“或許你的部下們在這場戰役中迷茫了，他們不明白他們為什么付出這么多卻沒有得到回報。國內很多人也是這樣，沒有信仰，只為個人利益奮斗。團結不起來，就沒有戰斗力，自然會失敗得一塌糊涂。所以我想努力一把，建立起一個有中華特色的信仰體系。”

　　“有點道理。”薛暮秋的眼睛終于亮了，抓住文件瀏覽起來。

　　開始還有些不屑，看了一會兒，情不自禁地端正身子，漸漸進入思考的狀態，說了句：“寫得不錯，我的部隊需要這種精神。”

　　花了十多分鐘堪堪看完，薛暮秋嘆了口氣，道：“陳委員長，你說的沒錯，我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才華。”

　　陳華遙叼著煙頭道：“那是去年寫的，寫得比較倉促，還沒有形成系統。現在我又有了新的觀點，我稱之為‘具有中華特色的愛國主義’。”

　　掏出鋼筆，拿過文件，在上面刷刷刷寫了起來，邊寫邊道：“以五千年歷史為縱線，以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土地為橫線，形成了我們的國家。五千年代表的是什么？不是美國那種短短三百年歷史的暴發戶，他們就算想拍歷史劇也只能回歐洲翻書，不然就天天幻想未來打外星人。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土地代表的是什么？不是日本越南菲律賓那種鼻屎小國，一輪核武器攻擊就可以叫他們亡國滅種。”

　　旁邊兩人都在點頭，薛暮秋全然換了一種態度，說：“柏先生，我終于明白你為什么叫委員長做教授了。他確實是一流的教授。”

　　“但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么叫陳教授做委員長……”

　　陳華遙續道：“愛國主義是基于國土本身和國家歷史而誕生的，國土本身即為：高山和峽谷、河流和湖泊、森林和沙漠、錯落的山村和擴張的城市。它是一種延續千年歷史的感覺，這感覺代代傳承。”

　　“國家在過去六十年里就好像是強力膠一樣牢牢的團結了所有的人，從而形成愛國情感。這種情感讓人民不會在大饑荒、政治動蕩、國家不安定等惡劣情況下喪失對政府及對自身的信任。事實上，我國的愛國主義已經超出了主席、黨、一九四九年共和國建立的范疇，成為一種更為強大的普遍現象。”

　　“愛國主義，有時候看起來是具象化的，是唯一中華人都會遵循的某種宗教形式。我們崇拜自己的國家，并且對她充滿尊重。這樣的愛國主義使許多中華人嚴于律己，而且始終堅定地守護著我們的國家。沒有愛國主義，我們無法在這個充滿敵意的世界中生存下來。”

　　“在過去的六十年里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但是熱愛這個國家以及堅定地對政府的信任卻成為了唯一一個被中華人一直保留的意識形態。如果沒有這種愛國主義的話，很有可能中國早已滅亡。”

　　“……”

　　“……”

　　寫完之后，陳華遙扔下鋼筆，長長噓了一口氣，癱在椅子上，好像精氣神通通被耗盡一般。

　　薛暮秋一口氣看完，神色越來越凝重，表情越來越嚴肅，所有的頹喪之氣一掃而空，仿佛突然之間換了個人。

　　從他的口鼻中呼吸出充滿銳利如同刀鋒般的氣息。

　　從他的眼神射出令人膽寒的光芒。

　　從他整個人的身軀往外噴發一種像是沉睡火山剛剛蘇醒的巨大能量。

　　用黃花梨木制作的堅固辦公桌也在他的手臂倚靠之下微微顫抖。

　　桌子上的茶杯得得得地響動，水花上下濺落。

　　過了足足三十秒鐘，這股巨大的能量才慢慢平息下來。

　　柏幽城眼中寫滿了震驚，這小子竟宛若剎那間脫胎換骨了似的！

　　“嘶……”薛暮秋深深吸了一口氣，周圍空氣猶如凝固的實質，瞬間被抽成真空。

　　在這個時刻，他完成了“系統升級”，好像武林傳說中的“頓悟”，他一下領悟了力量的真諦，從而突破新的境界。

　　陳華遙暗道：“不愧是朱雀公司的核心之一，這等水平，幾乎與我的五虎戰將并駕齊驅。”

　　這位曾經在中海呼風喚雨的軍團長看向陳華遙的目光當場就變了，不禁嘆道：“這篇論文可以成為軍團的指導性綱領。能寫得出這種文章，思想境界已經跟兵哥媲美了。陳委員長，世界上那么多人，除了兵哥之外，我服你。”

　　有個無法向外人言說的原因是，薛暮秋的老大在美國消失整整三年，所有人無法聯系得到。總公司葉總裁守成有余，開拓不足，曾經的朱雀三巨頭逐漸產生不可彌合的裂痕，薛暮秋也因此迷茫、失落，喪失主心骨。在這種情況下，他急切需要一種精神來指導他整個部隊今后前進的方向。陳華遙稱之為“具有中華特色的愛國主義”給了他新的思路。

　　“過獎過獎，我對薛軍團長也是相當的佩服，只身在日本奔波奮斗，精神高潔，我也服你。”陳華遙這是真心話。

　　薛暮秋頓了一頓，說：“有件事我想向你解釋一下。莫洛的死，跟我，跟整個朱雀公司都沒有任何關系。”

　　以時光殺手驕傲到骨頭里的人格，能向人當面做出解釋，那是非常不容易。

　　陳華遙當即說道：“我相信你。”有道是英雄惺惺相惜，這話在兩人身上得到了完美體現。

　　薛暮秋點起香煙，好像想起了什么事，說：“當年你去中海找我，事后我也做過一番調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想把禍水引到我頭上。結果你可能想不到。”

　　“是誰？”陳華遙一下探直身子，緊盯著對方。

　　薛暮秋緩緩道：“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石芭茶看起來與你們勢均力敵，實際上那只是受人操縱的傀儡。十年前，我的老大入主號稱是主宰南方絕大部分的一個會議，但卻埋下了日后的禍根。表面上很威風，實際上未能完全控制那個議會，同時因為觸及了他人的利益，很多人想將我老大置于死地。后來他飛機失事，人也失蹤，朱雀公司陷入分崩離析的境地，便是有人下的黑手。”

　　“這已經牽涉到復雜的國際紛爭去了。不相同的價值觀和文化理念，令整個世界將我國看做敵人。一百多年來的世界進步史，我國是發展中最孤獨的大國，沒有之一。我們沒有一個朋友，到處都是不懷好意的目光。所以，當二十一世紀我國發展起來以后，很多國家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其中包括美國。奧巴馬甚至直接在國情咨文上說：不希望看到一個擁有十四億人口的富裕的中華，這是什么一種意思？”

　　柏幽城冷笑道：“合著全世界只該美國稱王稱霸，不許中華有幾個小錢？”

　　薛暮秋說：“換句話說，中華越亂，美國也就越高興。我家老大試圖統合整個南方的資源干一番大事，已經觸及了他們的底線，于是黑手黨精心策劃了飛機失事事件。”

　　“黑手黨？”陳華遙沉吟起來，說道：“前幾年黑手黨黨首史蒂芬．布魯諾不是死了嗎？”

　　陳華遙說的是一樁轟動一時的新聞。四年前，美國黑手黨老大史蒂芬．布魯諾被人吊死在紐約時代廣場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死狀極其慘烈，造成極大的影響，引起多方廣泛關注，美國各大媒體連篇累牘地報道，連《時代周刊》也留出八個版面的篇幅追敘了布魯諾的生平。紐約警方承受巨大壓力，然而時至今日，連真兇的一根毛都沒有抓到。

　　薛暮秋說：“委員長，你是值得我信任的人，不妨告訴你，布魯諾正是被我家老大弄死的，他作惡多端終究要遭到報應。但話又說回頭，黑手黨只是美國財閥控制黑道的一種手段，一個工具。只要那些財閥不滅亡，區區一個老大死了對他們關系不大。這么多年下來，美國已經形成一套完整的黑道控制體系，死了一個人，能很快扶起新人上位進行反撲。”

　　說得起勁，一壺好茶很快喝光，陳華遙這人對生活品味不甚講究，茶好茶壞完全沒有太大意見，叫秘書上了一壺濃茶，端在嘴邊略有詫異地問道：“你家老大吊死了布魯諾？……等等，讓我來猜猜他是誰。”

　　薛暮秋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

　　“不出意外的話，你的老大、柏先生的兄弟，應該是廖學兵。”陳華遙緩緩說出一個曾經在中海無人敢大聲提及的名字：“我聽說過一些他的事跡，但是這幾年廖先生銷聲匿跡，想來是有什么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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