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金風玉露
“這金秤桿要放到紫檀托盤里。”
“玉如意準備好了沒有?”
“來,你幫我把這橫幅掛上去!”
“大家動作都利索點兒,馬上大婚慶典要開始了,哎喲,我的老祖宗誒!”
……
二月一日,辰王大婚。
宮殿亭臺、樓閣幽巷,整座辰王宮處處張燈結彩,沉浸在一片喧鬧喜慶的氣氛中,化去冬日的嚴寒,忙碌得熱火朝天。
唯獨華英宮,隔絕了外界一切紛擾,仿佛浸沒在寒潭中,幽靜、冷清而寂寥。
“姐姐,今天外面怎么那么吵?”雪兒坐在床上好奇地問道。
平遙看著雪兒日漸蒼白的臉色和消瘦的面容,心中隱隱作痛,她小心地替雪兒掖了掖被子,淡然道:“哪有很吵?你聽錯了。”
雪兒微微顰眉,抿住蒼白干裂的嘴唇,露出一抹甜美而虛弱的笑容,“可能是我聽錯了吧……”
“蘭影密探已調查到血靈果的下落。”
“哦?想不到世上真有血靈果這種東西。”
“根據蘭影宮內珍藏的卷宗記載,血靈果生長在北方極寒之地——天山冰湖,在北朝最北邊的祁國地域內,聽說常年都有守護神獸看守著。”
雪兒淡淡道:“既然是由守護神獸看守著,必然是難以得到了,這應該也是血靈果此等神物未曾流傳于世的原因吧。”
“所以,我親自陪你去取。”
雪兒笑道:“姐姐別開玩笑了,辰王已發(fā)兵伐靖,兵分兩路往帝都和靖國去了,這么重要的關頭,姐姐怎么能離開呢?”
平遙抿抿嘴,道:“讓歩非留下。”
“讓歩非留下?姐姐和他和好沒多久,他怎么舍得讓姐姐孤身涉險?若是姐姐去北朝,他說什么也會跟去的!”雪兒扯唇笑道,只是笑容的弧度過大,干燥的嘴唇微微裂開,滲出鮮紅的血液,襯得蒼白虛弱的唇色觸目驚心。
平遙眉峰微斂,似有淚水盈目。
雪兒假裝毫不在意地說道:“血靈果的事,還是派人去取吧,這個時候姐姐脫不開身。”
平遙卻不說話,一雙窅深的黑眸只是幽幽地盯著殷紅的血跡,一瞬不瞬,直盯得雪兒渾身不自在。
雪兒抬袖抹去嘴唇上的鮮血,舔凈唇角殘留的血跡,干笑一聲,訕訕道:“只不過流了點血而已,我沒事!”
“沒事嗎……”平遙輕嘆一聲,仰面怔怔地望著屋頂,仿佛能將屋頂看得開出一朵花來。她的眸光迷茫而空洞,幽遠而迷離,似是專心望著屋頂,又似是將視線透過屋頂,投向無窮無盡的遠方。靜默許久,她忽然冷冷地看著雪兒,嗓音輕柔卻綻放出堅定的光芒:“再過幾日我們去北朝。”
“姐姐……”
“你無需再勸,我決定的事不容更改!”
平遙冷硬的神情稍有緩和,凝結著淚水的眼睫微微下垂,褪去平素冷清淡漠的棱角,在微黃的陽光下顯得溫暖而柔和。她淺淺的微笑著,眼淚卻止不住涌上來,心底夾雜著莫名的欣慰與疼痛。
“雪兒,我們兩個從小相依為命,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一路走到今天。我知道你一直為我著想,這一生做什么都是為我,你愛我,所以為我付出再多皆是甘愿,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為我,甚至……”平遙微微哽咽著,淚水簌簌落下,“看到你這個樣子,我有多難過?”
雪兒靜靜凝望著平遙,嘴唇微微翕動,卻是什么也沒說,洶涌的淚水奪眶而出,仿若無止盡的泉眼。
平遙抹去滿臉的淚水,道:“這些年,為這天下,我已犧牲得太多!這一次,你說我沖動也好,任性也罷,總之,無論如何,我都要陪你去北朝!”
雪兒握住平遙的手,含淚笑道:“好,我們一起去。”
稀薄的日光沿著窗欞、床沿、地面一寸寸地攀爬著,悠長的光陰便在漫著淺淺哀傷和淡淡喜悅的笑聲中緩緩流過,仿佛只是一轉身的瞬間,夕陽便漸漸沒入地平線,湛藍的夜幕緩緩垂落,綴著幾顆稀疏的星辰,安靜而寂寥。
平遙守著雪兒,說了一整日的閑話,直至夜幕降臨,才準備喚人傳膳。她透過微微撐開的木窗,隱約瞥見屋外有一抹踟躕徘徊的身影,來回在原地走著,似乎異常焦急。
平遙略一思忖,稍稍安撫了雪兒兩聲,便向屋外走去。
“公主。”昕薇一見平遙踏出屋門急忙迎了上來。
“何事?”
昕薇小聲答道:“昭陽宮那邊有人傳話過來,說大婚慶典公主沒有出席,今晚在情人園設的晚宴公主無論如何都應代表安國使團露個面。”
平遙透過木窗瞥一眼躺在床上的雪兒,方回眸問道:“晚宴何時開始?”
“馬上就要開席了,現在趕去應該還來得及。”
平遙點點頭,道:“本宮前去過個場子,你派人好好照顧雪兒。”
“是。”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坐落在辰王宮東南角的情人園是整座宮殿最為文秀風雅的園子,園中遍植草木,極少有亭臺樓閣,風景清爽悠美。園中央是一面湖泊,碧水澄澈,宛若明鏡,名曰玉露湖,湖心筑有一八角小亭,古樸典雅,由一座精致的木橋與岸堤連接,亭子四面皆垂有及地的水紅紗幔,清風拂過,紗幔飄揚,亭中景象若隱若現,旖旎而飄逸。此小亭名曰金風亭,木橋名曰鵲橋。
辰王大婚的晚宴便設在情人園,辰王與玉弦公主坐于湖心的金風亭,眾賓客皆落座于環(huán)湖而設的宴席中。
金風玉露,多么諷刺啊!
平遙端坐于宴席間,臉上漫著雍雅的淺笑,神情溫雅怡人,宛若月光流水般,高貴清華,不可攀附。
忽然,昕薇慌慌張張地繞過人群,走到平遙身邊,氣喘吁吁道:“不好了,公主,程姑娘吐血了!”
平遙握住酒杯的手驀然一抖,濺出少許酒水,她深深地舒一口氣,問道:“怎么回事?”
昕薇道:“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伺候程姑娘時被程姑娘套話,說漏了嘴,讓程姑娘知曉了今日辰王大婚。”
“走,回去!”
語畢,平遙隨著昕薇匆匆離去。
坐于金風亭的辰王瞥見平遙匆忙離去的背影,不悅地皺了皺眉,繼續(xù)低頭喝悶酒。坐在辰王身邊的玉弦見狀,向立于身側的內侍使了個眼色,內侍立馬會意地前去詢問緣由。片刻后,內侍返回金風亭,稟報道:“回辰王、王后,蘭軒的侍女前來告知傾城公主,程姑娘病重吐血,傾城公主便匆匆趕回去了。”
“病重吐血!?”
辰王倏地起身,將身前的桌案撞倒在地,驚得滿園的宮人誠惶誠恐地跪了一地。辰王不知盯著何方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眸色陰暗,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仿佛怒極攻心。他袖子一甩,丟下亭中的新娘和滿園的賓客,怒氣沖沖地負手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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