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念在躲著江辭穆。

        以前歲念總會在客廳等江辭穆到半夜，但最近幾天，歲念往往不到九點就回了房間，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時間也提早了許多，像是在刻意錯開什么。

        這天，歲念仍舊天不亮就下了樓，陳嫂給她塞了一袋溫牛奶和幾片裝好的面包。

        “太太，您要是這些天心情不好，就去外面散散心吧。”陳嫂擔憂地說。

        歲念叼了一片面包在嘴里，含糊道：“我沒事，就是剛轉正，工作比較忙。”

        說完不待陳嫂回答，裹上大衣出了門。

        霜降已過，立冬將至。

        歲念出了小別墅，望著二樓江辭穆的陽臺，直到深秋的寒風吹得人打哆嗦，她才收回目光。

        怎么會沒事呢？那天晚上的話讓她灰心了許久，本以為有了一點點希望，沒想到還是自己一廂情愿。不過她并沒有對江辭穆生氣，只是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東西，她不想讓江辭穆看見自己垂頭喪氣的樣子。事實上，哪怕是熱臉貼冷屁股，連著好幾天沒和江辭穆說話，已經是對她極大的折磨了。

        “真沒出息啊。”歲念低聲咕噥。

        好在除了江辭穆，還有其他的事可以讓她分散注意力。

        歲念打車去了醫院。

        歲念的父母在前些年出了車禍，父親身亡，母親白淑君落下后遺癥，一到深秋季節更是需要經常住院。

        白淑君本性樂觀熱情，出了事故以后便郁郁寡歡、喜歡安靜。那時候家里條件并不算好，但歲念還是給母親弄了一件雙人病房。雖然比不上單人間，但是比起三人間四人間也算不錯了。

        歲念帶上她最愛吃的芒果和香蕉，輕車熟路地上了住院部三樓，一路上不少護士都和她打招呼。

        “歲念，你媽媽今天狀態不錯哦。”一位護士好心告訴她。

        歲念一愣，有些意外。朝護士道了謝，這才推開門進去。

        今天的病房里確實和往常不一樣——一直空著的隔壁床搬來了一個男孩，看起來十五六歲。歲念進去的時候，白淑君正和那個小男孩開心地聊天。

        “來啦？”白淑君抬起頭看她。

        男孩聞聲也跟著看過來，那是一張很漂亮的臉，五官精致而柔和，眼睛透著光。不過可能是生病的緣故，嘴唇蒼白，身形單薄，看起來一陣風就能吹倒。

        歲念還沒說話，男孩先朝她笑了笑，打了招呼，“姐姐好。”

        歲念點了點頭，“你好。”

        她走到白淑君的床邊，把水果籃慢慢拆開，笑著問，“今天怎么還愿意多聊一會兒了？”

        白淑君出了事故以后是很少和陌生人說話的。

        “我看小葉這孩子乖，忍不住多聊了幾句。”白淑君看了眼病房門，問：“你一個人來的？”

        “嗯。”水果籃拆不開，她轉頭去找剪刀，一時慌亂被劃破了手。

        歲念把傷口掩蓋住，補了一句：“爺爺剛去世，公司忙不過來。”

        白淑君皺了皺眉，“可是你們好歹是新婚，婚禮不辦就算了，蜜月沒有我也不計較了，怎么連陪你都……”

        “這家的芒果好像不錯誒，媽你趕緊嘗嘗。”歲念把剝好皮的芒果遞上去，“趕緊的，我過敏吃不了你多吃點，再不吃要壞了。”

        “哪里會壞這么快，一天天就會轉移話題。”白淑君把芒果接了過來，但也沒再多說什么。

        沒一會兒，隔壁床的小葉被接出去做檢查。白淑君吃著吃著突然嘆了口氣，“念念，媽媽有時候在想，江家和我們家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就算有你爺爺那一輩的關系，這也是抹不掉的事實。”

        歲念正給瓶子里換上新的花，聞言頓了一下，沒說話。

        歲念的爺爺和江辭穆的爺爺是老戰友，兩人有著過命的交情。后來歲家慘遭橫禍，江爺爺一直擔心歲念無人照顧。得知歲念喜歡江辭穆以后，這才有了指婚這一說。

        “我一直不看好你們兩個，辭穆那孩子我看不透，總覺得他……”

        “媽。”歲念冷了語氣，“他是什么人我知道。不管您覺得他好還是不好，我都和他結婚了。”

        察覺到母親是為了自己好，歲念放軟了語氣，“您別擔心了，我還會虧待自己嗎？嗯？”

        白淑君欲言又止，最終只是無奈嘆了口氣，“算了，你這孩子從小就倔。”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小葉做完檢查回了病房。電視上正在播報那則新越科技的新聞，歲念瞄了一眼，沒怎么在意。

        她買的水果品種多，便順手削了個蘋果給隔壁床的小葉送去。小葉一開始還笑著準備接下來，誰料下一秒臉色一變，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著歲念滿是驚恐，“啪”一下把蘋果打飛。

        “你……你是記者？”小葉聲線顫抖。

        電視里，正在播放歲念出境的畫面。

        見她沉默，男孩篤定了自己的答案。他臉色一沉，撈起被子蓋住自己的臉，“我不要你們這種人的蘋果。”

        態度轉變之迅速，歲念有些措手不及。

        白淑君也有些尷尬，把歲念拉到一邊，“你先回去吧，這孩子對記者有些心結，我和他聊聊。”

        歲念皺眉，“什么心結？”

        白淑君搖搖頭。

        歲念看著隔壁床隆起的那一團，也不好再說什么，“好吧，那我過一兩天再來看您，有什么事記得及時聯系我，你女兒二十四小時在線。”

        然而剛走到門口，只聽被子里傳來悶悶的一聲，“把電視關掉，我不想聽見這家公司的新聞。”

        喲，脾氣挺大，挺會使喚人啊。歲念心說我就不關，你能把我怎么樣？

        但臨走前她還是拿起遙控器，狠狠關了電視。

        歲念從住院部出來，剛下電梯，工作群便發了消息。

        【下午兩點準時開選題例會，不得遲到】

        底下是一溜串的收到，大多是和歲念一樣剛轉正的同事。歲念動動手指，也敲了個“收到”。誰料字還沒打完，飛來橫物“咚”一下砸在她背上。

        歲念腳下一滑，往前摔了個趔趄，手機滑出去好幾米。

        “沒事吧沒事吧？”一個護士紅著臉跑了上來。

        這護士頭發散亂，衣服也撕扯過，看起來狼狽不堪。她撿起砸了歲念的那個記錄本，不停詢問歲念有沒有事。

        不遠處，一個衣衫襤褸的壯漢正被保安圍著，嘴里滿是臟話。

        醫鬧？

        “那邊怎么了？”歲念問。

        “別提了。”護士一臉憤懣，“那男的說看見他老婆進醫院了，非要來找，找不到就開始撒潑，天地良心，誰知道他老婆在哪里。這都鬧了第三天了，一個破賭鬼，我看就是想來訛錢的！”

        “姑娘你沒事吧？要不要做個檢查？”

        “不用了。”歲念搖頭，彎腰把手機撿起來，“你去忙吧，辛苦了。”

        護士見她沒事也不再接著勸，囑咐了幾句，又匆匆奔向了那混亂的現場。

        歲念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是覺得自己今天是真的有些倒霉。

        手機沒摔破，但是剛才沒編輯完的消息在意外中已經發了出去，“手段”兩個字在一排跟隊中顯得格格不入。

        歲念點了撤回，被提示已經超過兩分鐘，只能作罷。

        中午回家吃飯，江辭穆不在，歲念陷入了失落之中。她躲著江辭穆，但也很想見江辭穆。她一點也不想和江辭穆鬧別扭，但那晚過后兩人莫名其妙的就陷入了冷戰之中。

        午飯過后，歲念反反復復地撥弄手機，最終咬著嘴唇給江辭穆發了一條微信。

        【晚上回來吃飯嗎】

        好一會兒過去，那邊也沒有回復。

        時間一點點逼近兩點，歲念只能放棄等待，從江辭穆的聊天框退出來，收拾好東西去公司。

        前往公司的路上，手機鈴聲響起來，她興奮地查看，看到來電顯示為“媽媽”時，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失望。

        白淑君在電話里寬慰歲念不要多想，那個叫小葉的男孩不是故意針對她。

        “這孩子是新越科技產品的受害人，因為用了那個東西，加重了原有的病。很多記者知道以后全部跑來采訪他，問的問題全部是戳他痛處的，比如‘你的耳朵不能好了你會怎么辦’‘你恨不恨新越科技’，這不是廢話嗎？后來他不接受采訪了，這些人還是□□短炮來找他，這已經是他轉的第三個醫院了，這孩子命苦，家里的環境也不好，你不要和他計較。”

        歲念聽完皺了皺眉，想起了那個倔強縮在被子里的男孩。

        “我知道了媽。”歲念頓了頓，“你問他喜歡吃什么，下次我去看你的時候也給他帶一些吧。”

        “誒！好。”白淑君高興地答應下來。

        歲念前腳剛到公司，后腳外面就下起了雨。她一邊感慨自己運氣真好，一邊又擔心這雨要是一直下，晚上還怎么回家？

        一邊想，一邊進了電梯。電梯里的人很多，摩肩擦踵，歲念被擠在了最角落的位置。她的前面站著兩個女生，看起來像是自己同一批的同事，正準備打個招呼，只聽其中一人壓低聲音道——

        “我聽說那個歲念是靠走后門進來的，真的假的？”

        果然，電梯永遠是女人八卦的中心陣地。

        歲念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

        “可不是嗎？”另一個嗤笑道，“今天回復消息的時候就她最特殊。新越科技這么大的新聞不就是她搞出來的？搬起石頭砸金主的腳，許編那天發了那么大的火，她還不是留下來了？說不定啊……是被那啥了呢。”

        “我靠這話你可別亂說，她看起來冷冰冰的，不至于被……包養吧？”最后三個字細弱蚊聲。

        “這可說不準。”

        話音剛落，電梯門打開，大家陸陸續續走出去。

        歲念剛出去，一個較熟的同事朝她打招呼，“歲念，會議室在這里！”

        一瞬間，剛才那兩個女生身形一僵。

        歲念似笑非笑，朝兩個女生歪了歪頭，“怎么，被我這個走后門的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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