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醍醐灌頂之痛
“一年了!都沒有我兒子的消息!”
馬夫人顫抖起來,死死盯著我,“你們道貌岸然,怎么知道普通人在擔心什么!那些保家衛國,那些爭霸天下,誰冤枉了誰升官了,和我有什么關系!我只想要我兒子回來!”
這話聽得我心里不是滋味,沙啞問道,“一年前,寒王的人抓了你兒子?你知道他現在的具體位置嗎?”
一時間,我也沒辦法怪她什么。
有些痛叫切膚之痛,所有的大義都不能遮掩具體的人受到的真實傷害。
她哭著笑出來,“我要是知道他在哪里,還需要成天以淚洗面?”
“阮凌音,我有什么錯?”
她看著我,眼底恨意變得稀少,但是那種薄亮的笑卻叫我眉心緊皺,“你們阮家,天天說保家衛國,說忠于皇上,說不結黨營私,說要有底線,說這說那!
“可是,你們想要的這一切一切,和我有什么關系呢?為什么,最后我要被牽累?我病了半輩子,年近四十差點搭上一條命,才把孩子生下來。”
“他被抓走的時候,話還都說不全!
她的嗓音顫抖起來,“寒王的人把他抓在手上,他就像個小貓小狗一樣掙扎,凄慘地喊著爹娘,可是,我們都救不了他!
“你能理解那種感覺嗎?”
她質問我,眼底滿是絕望,“你們這些人,只會算計那一場仗打勝利了,殺了別人多少人,自己死了多少人,戰場上誰的功勛多,誰可以名垂青史!
“可是,你們知道死的那些人,也都是別人的丈夫、父親,一家的頂梁柱嗎?他們死了,他們的孩子們將無所依附,嗷嗷待哺。”
“你們又說,是為了更好的生活,保護更多的人,才不得不做出的犧牲!
“可是,如果這個世界上,人人都做好自己,控制自己的貪欲,不去侵犯別人,又需要誰去犧牲呢?”
她指著我,也指著她的丈夫,聲嘶力竭地說,“你們求功名,貪名利,都是你們這些人的貪婪,毀了這個世界!”
突然之間,她撲上去掐住馬良勇的脖子,“我恨你!每次吵架的時候,你都說我是個女人,頭發長見識短,既不能出門經商,又不能上戰場殺敵!說如果沒有你們這些男人,我們早就死了!”
“可到底是誰在挑起戰爭?你們男人挑起戰爭,你們搶奪地盤,你們爭霸天下,你們想做那九五之位上高人一等的人,憑什么讓我們保家衛國!”
“我要殺了你!”
根本不顧我手上的長槍,她拼死撲向馬良勇的時候,眼底只剩下絕望的死志,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厭倦,“我為什么要生活在如此臟臟的世上?和你們這樣的人一起生活!”
“你們都應該,下地獄!”
“砰”一聲,她的腦袋狠狠撞在了馬良勇的腦袋上,仿佛用盡畢生的力量。
仿佛,他們從不曾相愛,從不曾是夫妻,而是累生累世的仇敵。
血從她腦袋上濺開。
我突然痛徹心扉。
“師父,救她!”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了,我只知道,我身上曾經發生過的每一場撕心裂肺,這世上還有許許多多一樣的、具體的人在承受,他們失去父母親人,失去孩子失去重要的一切,普普通通的人生被打碎,再也無法收場。
普通人的一輩子就是這樣。
所以最好的世界,就是每個人都可以安居樂業,平安喜樂地度過一生,而不是誰名垂青史,誰又成了千古一帝。
她說的沒有錯,是一部分人的貪婪導致了戰爭,將尋常百姓卷入其中,原本神圣的生命只能猶如草芥一樣,被踩在地上。
零落成泥碾作塵。
我沒有資格怪她。
她撞得決絕,但是畢竟力氣有限,她和馬良勇都沒有死。
花葉給他們喂了藥之后,她跪在地上哭泣,把臉貼在滿是泥土的地面上,有種幽微的絕望從嗚咽中撕心裂肺地溢出來,像極了深夜的幽鬼。
我站在火把的微光里,看著她突然有種醍醐灌頂的痛從胸腔里涌上來。
我應該關心每個具體的人,而不是宏大的世界。我只有站在他們的立場上,才知道什么是痛、是愛、是我要堅持走的路。
“對不起!
她站在她的背后,嗓音艱澀,“也……謝謝你!
她從嗚咽中緩緩轉身,看向我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間遲疑,“你說什么?”
“我說,謝謝你!
我突然發現,我沒有勇氣把她拉起來。
她在塵埃里卑微絕望,但內心深處,卻涌動著最為原始純粹的真與善。
這個世界,并不需要救世主。
只需要人們做好自己,不要去侵害他人。
“但我……找不到一條好的路,讓所有一切回到正軌。”我看著她,嗓子又啞又疼,“南疆的人正在肆虐,挑起戰爭的人依舊肆意妄為,我不知道除了反抗,除了贏還能做什么!
“但我可以保證的是,如果我贏了,這個世界將會是另外一種樣子。”
她看了我好久好久,說,“凌音,謝謝你……保護了月牙關!
垂眸,她看著自己癱軟在地的身體,聲音淡得快要散了,“我只是,想起那個孩子,有時候會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我厭惡這個世界,我討厭身邊人的樣子,不明白人心為什么可以那樣惡毒,他們的嘴臉為什么會是那個樣子……”
從一個活人的身上,我第一次聽到死亡的聲音。
那是一種幾乎要消散的,猶如一片幽靈飄過的感覺,又猶如來自天國的神啟,在死亡的極致看到新生的苗頭——
原來,這個世界還有那樣清澈的藍圖,可以期待向往的部分。
“如果給你一個機會,你想去哪里生活?和什么人?”我問她,不知道為什么,短暫的生命中我想如她所愿。
忽略掉一個具體的人,我確實也沒資格談天下。天下太蒼白。
她沒看馬良勇,她說,“我想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去山里,去廟里,我……只想簡簡單單地活著,就像……”
她拿起了地上的一把土,放在掌心里散落,“一株草,一抔土一樣。”
我抬頭,看了眼頭頂的巖石與泥土。
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籠罩而來,“好,我答應你。”
月牙關不大,但是,也能成全一個普通人,一個樸素的愿望。
她站了起來,說,“我帶你去找出口,如果……有朝一日遇到我兒子的尸體,告訴他,他娘很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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