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阿嬤做的事情，我和花葉為了月牙關必須要動手。

　　而徐正言一家的遭遇，也的確令人同情。

　　我心里沉甸甸的，很不舒服。

　　徐正言回神，雙手捂住臉，渾身顫抖。

　　淚水從他的指縫里流出來，卻并無聲息。

　　有些痛，是哭都哭不出來的。

　　“你走吧。”

　　我起身，深呼吸了一口氣，“經歷過那樣的事情，我只有一個希望，你走之后，不要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屋里突然很憋悶。

　　我起身走向門外，卻聽背后傳來“砰”一聲！

　　猛然一扭頭，才發現狠狠撞向了墻壁，血一下子從額頭上涌了出來，刺紅我的雙眼。

　　“徐正言！”

　　我心頭一震，上前探他的脈，他垂死之間只說了一句話，“阮凌音，我希望……很多年后，這個世界在你的手上，不一樣�！�

　　之后，便閉上眼睛，再無聲息。

　　我低頭看著他的臉，一股錐心的痛從胸腔涌上來。

　　有的人為什么可以這樣惡毒，為了一己私利，就這樣傷害別人？屠家，滅門，把人當成畜生一樣對待……不，畜生也不應該被那樣對待。

　　他的身子，軟倒了下去。

　　我扶都扶不住，看著他的尸體渾身冰涼。

　　許久，起身走向外面，任由寒風掃過臉頰。

　　天空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了雪，冰渣子像是刀子一樣，割得臉上生疼。我胸口被一股沉悶的氣息籠罩著，有些心慌，喘不上氣來。

　　扭頭，看向花葉，“師父，人生來……向善嗎？”

　　無法接受，殘忍是人的本性。

　　我的身子在微微顫抖，感覺前所未有的冷。

　　他看著我，眼神溫柔，“人生來，是沒有善惡的。但人性向來是貪婪的。如果靈魂是一個空殼子，那么欲望永遠不會被填滿。”

　　“人的欲望一旦超標，就會做出越界的事情，傷害他人。一旦傷害他人，就會種下因果。因果循環，便有了善惡有報……”

　　“那，還有救嗎？”

　　第一次，我陷入了一種可怕的迷茫。

　　徐鳳嬌的所作所為，已經超出了我對人性的認知，我不懂她為什么要這么做，也沒有辦法理解。

　　更不知道，一旦這樣的人出現在這個世上，我們該如何杜絕有人被她傷害？

　　花葉走向了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臉。

　　“你哭了�！�

　　他說。

　　我回神，才意識到不知何時眼淚濕了臉頰。

　　低頭抹了一把，我忍不住嗓音顫抖，“師父，你知道嗎？人的世界，了解的越多，越深入，就越可怕，越無趣……”

　　我突然有一點惡心。

　　生而為人的惡心。

　　我與這樣的同類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而我也逐漸意識到，我、我們，鼓吹的那些種種，都只不過是虛偽的面具，一層一層，扒掉一層還有一層。

　　他擁抱了我，“你還小。”

　　我無聲無息。

　　去盛京的時候，我以為我成長了，可以獨當一面，從今往后要承擔起保護瀟瀟的責任。

　　在寒王府走過一遭之后，我意識到人也沒那么簡單，大多數表里不一，知道別人說的話不能全信，防人之心不可無。

　　南疆的那些齷齪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暴露出來，從蠱蟲、人偶，到后來鬼城那些不人不鬼的東西，再到今天，得知的這些事情。

　　我的世界在崩塌。

　　“守護一群人，是因為他們可愛，愛他們�！�

　　我抬眼看向花葉，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迷茫，“可是，他們當真可愛嗎？”

　　花葉看著我，好久，才摸了摸我的臉，道，“凌音，活著是需要希望的�！�

　　“是，”我泣不成聲，“可是，我突然就沒有信心了�！�

　　我撲進他的懷里，泣不成聲。

　　他緊擁著我，等我情緒穩定一些，才說，“凌音，我們救不了所有人。但是，至少，可以做自己。我們只管做了，不論結局�！�

　　“你還記得，你最初的夢想，是什么嗎？”

　　他捧起我的臉，讓我看著他。

　　我迎上他的眼神，緩慢回想最初我的自己，恍惚道，“自由�！�

　　“對，自由�！�

　　他看著我，眼神仿佛有種力量注入我，“但是，你現在被局面所困，不自由。很多人，很多和戰亂、和罪惡無關的百姓，也不自由。”

　　“戰亂的時候，他們只能當棋子，被征兵，被奴役。和平的時候，他們只能受制于人，把辛苦勞作的大部分成果，都上交給別人，養活著一些好吃懶做的蛀蟲�！�

　　“還有，很多女子。”

　　“幾千年來，她們只能被困在后宅，不能讀書，不能習武，不能經商，只能在后院生孩子�！�

　　“你是為了自己，為了她們，對嗎？”

　　緩緩地，我緩過一口氣來，點頭，“嗯�！�

　　“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你才十五歲，一時間適應不過來也在情理之中，”他嘆了口氣，安慰我道，“但是，我會一直一直，陪在你身邊�！�

　　他問我，“你想見裴雪瑤嗎？”

　　不知為什么，這一刻我特別想哭。

　　我點頭，“想�！�

　　眼淚一瞬間，止不住地涌了出來。

　　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又很危險，因此沒時間，也沒敢去看望她，生怕牽累到了她。

　　此時突然有一種格外的想念，讓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

　　“走，我們去看看她�！�

　　花葉拉著我，離開了阮老七的院子。

　　在距離城中四五里遠的一片小山林里，我見到了裴雪瑤。

　　她穿著一身粗布衣服，正站在院門口，拿著個斧頭劈柴。

　　劈得很吃力，但是眼神堅定，乍一眼看上去，猶如無人的空曠原野，沉靜又充滿溫柔。

　　在那一刻，我突然很深刻的意識到，不是她需要我的庇護，是我需要她。

　　她看見我，丟下斧頭快步走了上來，臉上露出笑容，“凌音，你怎么來了？”

　　“我……來看看你�！�

　　我打量著她，鼻子酸得不行，“算算才幾天沒見，卻感覺好像已經過去了幾年�！�

　　她愣了一下，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伸手擦了擦我眼尾的濕潤，“凌音，生死攸關我都沒見你這么哭過，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難題了？”

　　我沒忍住，緊緊抱住了她。

　　然后想到，在寒王府的時候，我與她說過的話。

　　我還沒教她騎馬射箭，帶她去看這大好山河；也還沒去她的故鄉，去看西湖美景，江南煙雨。

　　也還沒有帶回瀟瀟。

　　對，她，無數個她，就是我往前走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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