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上微微蕩漾起波光，從黃泉盡頭走來一個人。

        那人衣衫襤褸，明顯看得出這套衣服從前應該是很新的，草綠色的，胸前晶瑩閃爍著光，地界暗淡，那一點閃爍很是顯眼，誰會把金銀之類的掛在胸口呢？

        眾人看向那邊。

        他很年輕，很瘦，整個靈魂像是被狠狠折磨過一般，每走幾步就會摔下去，他又重新站起來，又摔下去，又站起來……

        眼睛里面有什么呢？青山看到了很多，他能看見，身為神官，他能看見，他看到……一屋兩人三餐四季……

        他眼前有一面旗子，落在了地上，那面旗原來是什么樣的呢？應該是紅色的，但是很明顯，已經暗了。他撿起旗，搖晃著旗桿，搖晃到全世界都看得著，看到了嗎？看到了吧？世界人民應該看到了。

        青山看到的他長什么樣呢？

        眼中的血絲，身上無處不在的傷痕，彈孔，血肉模糊的臉，雙手沾染著的鮮血，那是他戰友的氣息。

        一把武士刀揮過來，旗桿斷了。

        旗又落在了地上，青山看到滿地的木棍，最后那一截旗桿啊，是被武士刀砍過剩余不知幾分之幾的殘料。

        這個人還不放棄，沒有了旗桿，他將旗子一頭攥在一起，用手臂當了旗桿，又飄了起來。

        武士刀又一起一落，這回，那人身上彈孔更多了，那面旗幟，好像又鮮紅了起來。

        青山閉上眼睛，不愿再看下去。

        那人已經走到眾人面前，很生澀地從嘴角擠出笑容，道：“我是從第一層來的……”

        這話，無常聽得懂。

        “神君，從第一層來的意思就是歷經過煉獄洗髓后重回地界的靈魂。”小黑在一旁解釋道。

        洗髓……骨頭重置也不過如此，洗髓將元神撕裂開來，保留記憶，再將元神中有過的貪嗔癡念全部連血帶肉從元神中去除，沒有過貪嗔癡念，便白白遭受元神撕扯再重組，最后將記憶又放回原地。

        多年來，能經受住洗髓的惡靈，寥寥無幾。

        小黑上前，扶著他。

        “神君，我快撐不住了，您快做決定。”還在空中懸著的樂從哀怨地喊道。

        “不留活口，殺！”

        樂從將彼岸花全部推進惡靈元神中，那惡靈瞬間曝體，一切暗黑盡數落在黃泉上，微波不再蕩漾，一切平靜下來。

        不過嘆口氣的功夫，自男人來的方向又飛來一把劍，黑色的，散發著黑氣的。

        “神君小心！！！”樂從在后面喊道。

        他認識這把劍，曾經羅焱就是將這把劍交給他讓他去鬼門關口斬殺惡靈的。

        碎魂！

        青山躲過，滿眼質疑地看著眼前又飛進黃泉的碎魂劍。

        “碎魂……”青山低聲喃喃。

        “碎魂不是……”

        “回冥政大樓。”

        青山坐在閻羅殿座上，底下跪著的、站著的、看熱鬧的應有盡有，幾個鬼差搬來一張長椅，那個男人虛弱地躺在上面，青山叫來了醫官，此刻正在為樂從與男人診治。

        “神君，人帶到了。”

        自殿門口走近一眾人等，老弱婦孺，約莫是先前在公寓樓頂樓被困的那些家屬，現下全部被救出，帶到了閻羅殿中來。

        “這就是全部救出的人嗎？”

        “是。”

        青山數來數去，最多十個人。

        小白走近其中那位鄰居，同她抱在一起，一番安慰下來，鄰居才算平緩心態。

        青山站起身，走下臺階，站在眾人面前拱手深鞠一躬，道：“在我任職期內發生這樣的事，是我的失職，那些逝去的靈魂，是各位期盼過多年才盼來的，若有任何要求，青山定會答應。”

        殿中回蕩著抽泣聲，無人回答。

        “既然你們不說，那我便問另一個問題，知曉的人請務必告知于我。”

        “你們之中，可有人見過那惡靈與誰交往過？”

        眾人面面相覷，目光皆聚集在跪在地上的那男孩身上。

        “那惡靈自從來的那天起就跟這孩子相處，這期間，我們沒見過有誰上門啊。”其中一位幸存民眾道。

        “是啊，而且，他們住的房子，不是那位無常官的房子嗎？”

        這么一說，大多數人便想起來，他們一直潛伏的地方是那個只知吃喝玩樂個把月都不回家的浪蕩無常的家。

        那無常被神君傳召，本以為有什么好事情落到他頭上，興致勃勃地來閻羅殿，進門看到這等景象，這才知曉地界竟發生了大事。

        青山怒罵：“身為無常官玩忽職守懈怠工作，你將惡靈空置在你的家中，害的上百魂魄丟了元神，若是我來晚一步，這地界怕是要被一個小小惡靈鬧翻了天。”

        “神君饒命神君饒命，屬下無知，近日冥政大樓政務繁忙，我一時之間忘記了她的存在，神君饒命，我保證沒有下次了。”

        “饒了你，那上百人的元神如何解救？他們……”青山指著后面幸存的民眾，“他們都是在地界等了多年才等到了家人的團聚，我若饒了你，我生死官的威嚴何在？”

        一旁扶著樂從的小黑看不過去，沖到前面指責他道：“冥政大樓政務繁忙你也知道？那請你解釋，外面歌廳里整日整夜包場的無常官是哪位無常官？”

        “就是，我哥要不是看在神君剛上任不想多事，你這個無常早都被打下煉獄去了。”小白附和。

        “因為你的失誤，樂從仙官身受重傷，諸多民眾失去了他們的親人，能饒了你？”小黑繼續道。

        青山悶哼一聲，怒氣沖沖狠狠地瞪了無常一眼。

        “白無常。”

        “神君。”

        “按照羅焱定的規矩，他該作何處置？”

        “回神君，發配煉獄，永生永世不得回地界。”

        “那便按你說的，你們處理。”青山轉過頭，看向犯錯的男孩，“那他呢？”

        “地界新人，還未登記在冊，按照規定，發配去工地勞役。”

        “好，你去辦。”

        在某些思緒里面，青山也想過他們二人之間，姑娘跟隨他來到地界，而男孩躲了姑娘一輩子，卻不曾想在去往黃泉的路上還是遇到了她，那便躲不過了，青山看到在男孩的記憶中，那姑娘總是跟在他后面，跟了一年又一年，他對她是什么想法呢？或許是不想耽誤她的未來，或許是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想要逃離習慣有她的生活，他低估了她的愛，這有些畸形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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