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傀絲戲(四)
燕除月在僵硬的替祝雎梳頭,他的頭發漆黑如墨,又濃又密,披散在身后,長發及腰。
祝雎適才替她換下衣物,拒絕就差寫在了她的臉上。
可他眼中無褻瀆之意,只有對他自己手藝精湛的欣賞。
她也便躺平了,就當有人服侍她。
而后祝雎又帶她去另一處行宮。
蘭湯熱氣裊裊,他扔給她一件中衣套上,便支使著燕除月為他梳頭。
兩束頭發垂在他耳邊,遮掩住他略帶鋒利的棱角,倒顯得他有幾分柔和。
祝雎眼睛潤潤的,帶著云霧的濕意,嘴角掛著些許笑意,倒顯得他像個明媚的小仙子。
燕除月嘆息著為他梳頭,稍短一些的從頭梳到尾十分順滑。
可一坐一立,她勢必會彎腰,她的身體僵硬阻澀,手指能夠勉強穿插在頭發里已屬難得。
再讓她彎腰,就是難為她了。
她的手勁有時候收不住,一輕一重,梳頭又梳不到尾,到半路又得取出蓖頭,雙手并不靈便,取蓖頭的時候就像不認識一樣在打架。
一來二去,祝雎的頭發就遭了殃。
祝雎瞧了鏡子好一會兒,頭發一把一把的掉,像是沒有痛覺一般。
他這個時候的脾氣倒是挺好,哪里有之前見血就要發瘋的樣子。
他輕輕說道:“你是在報復吧!
他的聲音是沙啞的,聲音既提不高,只能低聲細語,再加上一副靈巧的笑意,任誰也會覺得他與人說話也在商商量量。
他的話在偌大的蘭湯行宮的裊裊熱氣里,帶著些溫度,像羽毛在耳畔輕輕地撓。
只是……燕除月仍然從鏡子里看出他的笑靨如同畫卷里工筆精心描繪。
燕除月的手一頓,看著自己的雙手已經被他的頭發纏住,頗有些無奈,卻面無表情道:“頭發長,不會。”
祝雎沉思一陣。
他霍然起身,抓住燕除月的手,換他來給她梳頭。
雖然燕除月腦子轉的比身體快,但身體就像一塊塊朽木拼湊在一起,稍微一動都會發出腐朽的聲音。
動作一大踩不穩就跌倒了,她下意識拽住祝雎的褲腳。
地面是由一整塊石頭開辟而成,與她撞擊,倒是發出清脆的鐘玉之聲。
并且還夾雜著布料撕裂之聲,燕除月料是祝雎的褲子被她扯爛。
燕除月想,如果此刻她有表情,那她應該是尷尬的。
她慢慢抬頭,被撕成兩半的褲管子就隨的動作飄蕩,金絲銀線糊在她的臉上癢癢的。
她直覺不對,遲疑的將手中的布料舉起,卡住不動了,就差破罐子破摔給祝雎說:你自己看著辦吧。
祝雎也不惱,甚至笑彎了眼,他俯下身沾了血的衣角再一次尾迤在地。
畢竟對于夜淵的生靈來講,衣服并不重要,他們有鋒利的鱗甲,足以覆蓋他們脆弱的地方。
那些成名已久,威震一方的大魔,修出神體后,手底下臣服的小弟倒是會準備好衣物,畢竟也要走個排場。
祝雎主動抽取絲線從他的手指下一過,均沾染了一層艷色。
他慢慢地纏繞著燕除月的雙手,像墨斗線一樣留下獨特的印記。
祝雎臉上的表情很快收斂起來,如沐春風的笑意潮水一般的退去。
燕除月明顯失靈讓他不愉。
他帶著老學究如出一轍的嚴肅,天生帶笑的唇瓣被往下壓。
他疑惑道:“剛喂過血,怎么這么快就失靈了?”
他的這句話好似某種魔咒,剎那間,激起她心中的喧囂。
燕除月下意識想舔舐唇瓣,將他撲倒一口咬在他的……脖頸處汲取傀儡主甘甜的血液。
妖血腥苦,梟血苦澀,若在打斗中刺破他們的身軀,瞬間就會彌漫這種味道,心性不堅者恐怕會當即慟哭。
沒曾想祝雎的血竟然像飴糖一樣回甘。
她現在的水深火熱里,冷不丁被他一把提起按在玉凳上。
甫一接觸到凳子沁人的冰涼就瞬間涌入她的識海,一片清明。
是靈玉。
修仙界通用的靈石大多都是由鐘山靈玉開辟而成,將仙族修煉所用之清氣蘊含在其中,世面少見。
夜淵之梟大多對此嗤之以鼻,對靈玉不熟也正常,因他們無人教化且高傲,不肯低頭了解敵族的一切,所以無知。
夜淵黑暗無光,魔梟倒是喜歡可以發出微光的東西。
這倒便宜了她。
她現在成了傀儡,對各種清濁之氣倒是來者不拒,清靈之氣倒是能削弱祝雎給她的影響。
祝雎雙手搭在燕除月的肩膀上,指甲倒是出奇地干凈圓滑。
他似乎是控制不住他自己的力道,就這樣保持著將她提溜起來的動作,她肩膀處的衣物被他的手按出一處凹陷的褶皺。
他將燕除月的頭扶正,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她竟無言以對,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還能發出類似底鼓的聲音。
燕除月正常活動的時候從來沒有發出這么響的,祝雎對她是多大仇多大怨呀。
祝雎彎腰終于看見鏡子里照出他自己,幽幽嘆氣:“你的頭太大了,擋住了我!
所以你恨不得把我的頭擰下來,只是為了調試角度?
其實是燕除月離水鏡太近了,只能照出她,而祝雎不懂,還疑心是她腦袋大。
眼看著祝雎松開她的發繩,如墨的頭發,瀑布一般的垂下。
他拿起蓖頭輕柔的梳像是對待著什么稀世是珍寶。
“我記得你以前的時候,給我梳過一次頭發!
他靜靜道:“你總說公允,那我就還給你,以免你以后快死在我手上了,還唾罵我!
祝雎真是奇奇怪怪的想法。
燕除月從水鏡突然注意到,先前替祝雎梳頭卡在蓖頭里的頭發質地竟然和她頭發上的一樣。
她心中涌現出一種不詳猜測……
難怪祝雎給她梳頭梳的這么輕柔,像是在云里撥弄,原來是他拿自己的頭發給她做了個頭套。
燕除月欲哭無淚,她從來沒這樣恨過自己的觀察力如此優秀。
燕除月只能轉移注意力,望向水鏡里的自己,某一個角落還能看見祝雎瘦削的下頜。
水鏡里有僵硬的人傀,目若寶珠,眉若遠山,臉頰泛著淺薄的紅妍麗似芙蓉,嘴唇卻紅的滴血。
乍然一看,首先被花瓣一樣精致的唇所吸引,其次再被琉璃寶珠所奪目,最后回過神來一端詳,就會帶著對祝雎造物巧奪天工的驚嘆。
好一具艷尸。
燕除月的手被祝雎用絲線輕巧的捆住,微微舉起又放下。
太像她了。
卻又不是她。
“月奴,怎么了?”祝雎從鏡子里看出她現刻的不對勁,那一剎那的生動竟讓他隱隱期待起來。
他熟練的掛起笑意,他的舌尖自然而然地抵住上顎。
祝雎眼中寫滿了病態,他為她梳頭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醒了?
醒了好啊……他的大禮早便備好了?上Я怂郧傻脑屡珒撼闪怂娜萜。
那……重新做一個好了。
祝雎再一次俯身,面頰幾乎與燕除月相貼。
“燕……除、月……”祝雎艱難回憶著她的本命嘗試著呼喚,沙沙的聲音一字一頓夾雜著危險的試探:“對……是除月對吧,攬月尊燕除月——”
燕除月警鈴大作,祝雎語速不快,給她留了些思索的時間。
他話音剛落。
燕除月隨即開口:“攬月尊,尊主的死敵,她活著一日,尊主定要將她抽骨扒皮!
燕除月絲毫沒覺得這是在夸獎自己,繼續說著仙界人人皆知的片段:“攬月尊,后崆峒仙山領劍人,神性慈悲,行事剛柔并濟,一直受仙界愛戴,同輩嫡傳有晴無劍尊月陰晴,妖仙雪女藺冬寒,鬼劍路衡……”
“閉嘴!
祝雎神色不定的一把合上她的嘴,差點讓她咬了舌頭。
他盯了她好一晌,呢喃了一句可惜。
他在可惜什么?是在可惜她沒能蘇醒,然后針尖對麥芒的報復她吧。
祝雎沉吟一陣。
她又見祝雎從梳頭的蓖頭上取下斷發,雙手靈活的在她面前編織了一條穗子,泛著一閃而過的金光。
燕除月的青絲與祝雎同出一源,她端坐在水鏡前,從中看到祝雎的結印手法。
她微微斂眸。
同生咒。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死生契闊的道侶同生咒竟然被他改成了這個樣子,邪性的很。
被祝雎改過的同生咒,原本是道侶之間同生共死的誓言,現在被他改成有危險可以替死的東西。
不怕祝雎倨傲無知,就怕他專擅邪術突然變得學識淵博。
燕除月從水晶里看到自己木訥的臉上泛起金色的密紋,又瞬間變得淺淡,從密文不難看出縫合煉制的痕跡。
蘭湯畔。
祝雎的同生咒大功告成后,便拉著燕除月去到岸邊。
他十分自然的攤開雙手,等待寬衣。
燕除月頓了一下,腦海中閃出些許片段,確實有傀儡寬衣的場景。
于是乎,她樹賴一樣慢慢替他褪去沾染血污的衣物。
他通身泛著白玉一樣的暖光,肌肉蟄伏在他像人族一樣溫暖柔軟的表皮下。
遠古神魔之軀,趨近于完美,后世仙妖人亦以此為準,夜淵的梟秉承神魔清濁之氣而生,倒是帶著天生的美感與力量。
祝雎察覺周圍沒了動靜,回頭就見燕除月垂手立在一旁。
二人視線相撞,燕除月眼睛亮亮的帶著寶石的光芒,見祝雎不解地望著她,她歪了歪頭也是疑惑。
然后兩人的視線雙雙移到祝雎最后一條綢褲上……
他下腹處利落的線條似魚尾收窄漸無。
燕除月憑著他的視線,瞬間心領神會。
除仙神二族受禮外,其余諸族大多不喜束縛,尤妖族奔放親近自然,想來祝雎也是本性使然。
燕除月心中也無羞色,浩然正氣倒有幾分,祝雎往復重生三次,與她還算悠長的年月相比,尚為年幼。
身為長者,為后輩除塵到底說的過去。
祝雎不知道她心中的一番思量。
他仍然是試探她是無意識的月奴,還是……該挫骨揚灰的攬月尊。
他突然感覺到冰冰涼涼的,什么東西緩慢的摸到他的腰窩,帶來奇怪又令人陶醉的酥麻之意。
冷血動物一樣嶙峋,上面還有尖刺,在陰影中泛著暗光,如同鞭子一樣陰狠伺機咬人一口的尾巴突然穿破他僅存的布料,在他身后耀武揚威。
祝雎……的尾巴?
燕除月一時覺得新奇,倒是忘了,祝雎也是夜梟中的異類。
燕除月勉為其難的彎腰,假裝無意一把抓住毒蛇一樣的尾鞭,一個勁兒擼到底。
冰涼的觸感神奇的從她的手上滑過。
看來只有祝雎這個傀儡主才能帶給她感官的感受。
燕除月若有所思。
而祝雎卻因燕除月的這一好奇,酸麻的感覺從尾部直直的貫穿他的下腹,險些令他腿一軟,跪了下去。
這一次,他熟練的笑意僵在了臉上,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茫然。
“你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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