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如黛，山巔有白霧繚繞，悠長雄渾的牛角號聲乍然響起，驚起一群晨鳥倉皇飛遠，一通又一通鼓聲急擂如萬馬奔騰，每一下都像敲進了心臟里。

        南疆有傳說，在問天臺舉行豐收祭祀，祭司大人祭祀完以后，會撒些在祖神跟前供奉過的稻谷下來，要是能搶到幾粒，指不定就能得祖神保佑，明年田地得個大豐收！

        今天天色一亮，木里城外都擠滿了前來看熱鬧的人。

        這豐收祭祀，在木里已經好幾年都沒有舉行了，所以這次舉行，就算擠不到最前面搶不到那些谷粒，但是能過來跟著祭司大人誠心祈禱，說不定就能沾到些福運呢，明年也來個豐收！

        問天臺下一早就圍滿了來看熱鬧的老百姓，站在問天臺上往下一望，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九百九十步青石階梯直達天臺。

        扶風站在天臺上，十八寨各自呈上帶來的祭品，跟在木子瑜后面，聽祭司的禱告，禱告完后祭司向木子瑜看去，大聲道：“木里州峒主木子瑜呈祭品”

        木子瑜拿著碗舉過頭頂一步一步的往上走，鐘聲鼓聲號角聲紛紛響徹云霄，表示祭司開始。

        等木子瑜放好后，寨長們也陸陸續續的登上天臺雙手奉到祭壇上然后轉過身道：“祭司大人，這就是今年種出的水稻的旱稻，已經舂好了的稻米，這是各種瓜果蔬菜。”

        麻袋以紅繩系口，扶風微微向他們點頭接過后放在祭臺上，自己打開了系繩，伸手從麻袋里抄了一把稻米出來，米粒顆粒堅實，在太陽下格外顯得晶瑩飽滿，一手抄出，除了些許糠灰，并沒有什么雜質，攤在手中干干凈凈。

        讓人想像得到，只要再添一碗水，加一把火，煮出來的會是怎樣一碗晶瑩潔白的噴香米飯再配上這青翠欲滴的瓜果蔬菜又是怎樣的美味。

        扶風將那碗米高舉過頭頂，恭敬擺放在木子瑜擺的后面，然后并列放上了那袋稻米和瓜果蔬菜，將自己制好那一盤盤烹熟的豬頭和雞鴨魚肉反倒在稻米之后。之后又將各個寨長帶來的祭品放在后面！

        扶風：“豐收祭祀正式開始。”

        木子瑜在自己的座位上入座，凝神看著扶風拿著權杖上面各色布條結成的垂著幾只小銀鈴的綹巾，畫著五彩斑斕的臉，今天的他格外認真嚴肅。

        沒一會，他就一手變幻捏訣，應和著鼓聲號角聲的節奏，采著奇怪的步子或進或退，或輕柔或有力，似舞非舞，只是一揚手一踏足間，似乎都帶著一種奇怪的韻律，讓人進入一種玄妙的境界。

        鼓聲鏗鏘，銀鈴輕靈，木子瑜恍惚間，覺得扶風手中那七彩的綹巾飛揚落地，化成了一畝畝溏好的泥水，一列列齊整的青色眨眼中從泥水里長出，漸次伸展出葉長高，再一轉眼已經是滿田青禾。

        轉眼間滿田青禾已黃，沉甸甸的谷穗壓得稻桿彎了腰，低了頭，然后被一把把鋒利的鐮刀成片收割。

        滿坪曬谷，遍地金黃，歡快的山歌聲互相呼應對和，農人們黎黑的臉上現出滿足的笑容，挑著將扁擔壓彎的籮筐步步踏實地歸家。

        家門漸近，暮色中炊煙裊裊，稚子歡快地迎出，妻子則取下圍裙，從灶上鄭重地捧出一碗壘尖的白米飯，飯上正放著各種青翠欲滴的瓜果蔬菜。

        竹筷為香，插進了那碗白米飯里，農人雙手捧碗，三叩六拜，將那一碗飯食恭敬地擺放在了神龕下的供桌上，五體投體默祈祖神和祖先來品嘗自己辛勞一年的所得，祈禱他們來年保佑子孫……

        畫面一轉，木子瑜猛然醒神，她左右看了看，意識到自己剛剛陷入了幻境，剛剛扶風采的那步伐應該就是幻境，自從上來她自己都沒發現，原來這里有一個幻境存在，來到這里安逸太久了，警惕性都下降了。

        她看著旁邊的寨長們，還有臺下那么多過來參加祭祀的百姓，此刻全都沉浸在一種奇怪的氛圍中一片陶醉，偌大的問天臺上下，竟無半點雜聲。

        再看祭臺上，鼓聲漸停，扶風已經緩緩停下了動作，銀鈴聲漸次稀落下來，然后肅然一停。他看了木子瑜一眼有些震驚，但沒有說什么，又重新轉回了身，伏在祭桌前，聲腔悠揚地開始吟唱起來。

        十八寨長和問天臺下的老百姓們，這才漸次在這悠揚的吟唱聲中慢慢醒回神來，神色間恍然都浮現出一種如沐春風的滿足。

        扶風吟唱完后，起身將擺在祭桌上的那一盤盤祭肉取下，執銀刀把豬頭切成小塊，一塊塊依次放在了新摘下來的十來片桐葉上，先奉給了木子瑜，然后依次遞給十八寨長。

        祭肉只放了一點鹽在鍋里煮熟。

        這樣煮出來的白煮肉味道肯定不咋地，但是耐不住這是祭奉給祖神享用過的肉，在嶺南苗疆人們的心里這塊肉也快跟靈丹妙藥差不多了，問天臺下的一眾老百姓們全都一臉艷羨地看向木子瑜等人。

        幸好一人也只是分食一小塊……木子瑜面不改色地接過那張桐葉，捏著那塊祭肉遞進了嘴里，取出手帕輕輕擦著沾了油脂的嘴唇和手指。

        然后扶風又切了好幾十塊放在盤子里遞給木子瑜眨了眨眼睛悄悄的說：“這是我答應給府里的人的，幫我拿一下，一會我還要忙，拿不了。”

        木子瑜嘴角抽了抽在那么多百姓的目光下面不改色的接了過去，然后遞給木冬。

        木向東一口將祭肉扔進嘴里，幾下嚼咽了，目光炯炯看向木子瑜：

        “看到問天臺下百姓殷切相望，讓我忍不住心生感慨啊，我們木里的老百姓一直以來食不飽腹，日子過得太苦了——如果不是城主改良種植方法和種子，我們木里今年恐怕都要比往年更加難過！”

        其他寨長也紛紛點頭應道：“是啊，今年多虧了峒主想出那育苗插秧之法，想想剛開始那會，其他州還說我們瘋了，遲早要破城，再想想豐收時那沉甸甸金燦燦的稻子我現在都還回過神來，猶如做夢一樣。”

        木子瑜站起來：“我如今掌這木里一日，就要一日擔起這峒主之職，木里百姓能不能吃飽飯，就是我身為峒主的頭等大事！””

        “農稼之事，民之根本，我不敢擅動，但如果不動那么我木里將會有很多人餓死，所以今年我就做了一個大膽改動，如果成了那么木里百姓將活過來，萬一失敗了，那我就自己向祖神請罪，幸祖神庇佑，讓我木里今年都得了豐收，讓木里百姓免忍凍挨餓之苦。“是你們之幸，也是我之幸。”

        這時扶風：“木里能有此成就，靠的是峒主的盡心盡力，木里百姓和祖神都記得你的功勞，今天是大好日子，峒主也跟百姓們說兩句吧。”

        木子瑜點點頭，然后緩緩的走向祭壇中央，“今日祭司在此，我就在祖神面前立個誓，不管我能在這峒主之位上坐多久，但凡在位一日，必將為木里百姓衣食飽足而謀心盡力，如違此誓，愿如此碗。”

        一番話說完，就將手裝著酒的瓷碗把酒往祭壇一倒，然后“砰”的一聲砸向地面。

        問天臺本來就是石臺，瓷碗被猛力砸在上面，頓時裂成幾片，碎瓷四濺。

        木子瑜聲音清朗還加進了幾分靈力，臺下的百姓們聽了個清清楚楚，見她立誓以后將那瓷碗砸得稀爛，自然明白若是違背這樣的誓言，立誓人必在祖神粉身碎骨。

        “誓言既下，神約必成！”扶風眼睛猛然睜大，直直盯著木子瑜看了一眼，見她不看他，他這才緩緩往前走，然后五體投地伏在了祭桌前，

        “祖神有靈，佑我木里之主，助他事成，庇他安康，率我木里子民，不為衣食所愁，不為貧病所擾……”

        問天臺上扶風一人的聲音響起，漸漸的，寨長們立馬也離開了位置，跪伏在了祭司扶風身后：

        “祖神有靈，佑我木里之主，助他事成，庇他安康，率我木里之民，不為衣食所愁，不為貧病所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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