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旭和柳俊回到潛州市不久。省紀委派出的工作組，正式進駐江城市。這個工作組，由省紀委第四紀檢監察室陳主任帶隊，人員不是很多，只有六七個人。級別也不是很高，除了帶隊的陳主任是副廳級干部，工作組里只有一名正處級干部，其余人員，均是副處以下級別。

　　陳主任曾經參加過“白湖窩案”的調查，擔任一個調查小組的組長，與柳俊算得是老熟人了。其時韓旭尚未到任，與陳主任乃是初次謀面。陳主任一行到達潛州，照例先向潛州市委進行了通報。市委主要領導人在潛州賓館會見了工作組一行。

　　參加會見的除了市委書記韓旭，還有市長柳俊，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黎敏中等，潛州市委班子里排名最靠前的三巨頭都到齊了。

　　陳主任還是老樣子，神情嚴肅，近乎刻板。向潛州市委的三位主要負責同志通報情況的時候，說明工作組此番前來，是了解一些群眾反映比較多的情況，譬如江城市無證礦企的問題。以及個別政府領導干部是否真有與廖氏化工有限公司高管串通一氣，聯手壓低尾礦收購價格的問題等等。

　　聽陳主任的介紹，工作組并沒有鎖定特定的調查對象，只是做一些情況了解。所以叫做工作組而不是調查組。

　　不過韓旭柳俊黎敏中等人，心里都是明鏡似的，知道工作組因何而來。別看工作組成員級別不高，但是對于鳳智勇這樣一個正處級干部來說，工作組這個級別已經完全足夠了。而且，省紀委第四紀檢監察室是負責a省西部八個地市的違紀案件調查，陳主任更是省紀委書記段定遠十分看重的得力干將，由他親自率隊前來江城市調查一個并無確切證據舉報的縣級市市長，已經非常出格了。

　　一般來說，這樣的舉報，省紀委都不會動真格的。

　　依照慣例，韓旭對省紀委工作組的到來表示了歡迎，表態說潛州市委市政府和市紀委，都會對工作組的工作予以支持。工作組如果有需要潛州市委配合的話，可以隨時提出來。

　　陳主任神情嚴肅地對韓旭表示了感謝。

　　韓旭表態之后，柳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緩緩說道：“陳主任，剛才韓書記已經說過了，我們對省紀委工作組的到來表示歡迎。不過，在這里，我也要提醒工作組一下，江城市前不久進行了礦企大整頓，查封了大批的無證礦企，局面比較復雜。工作組在了解情況的時候，希望能夠多接觸一些人員。此外，因為陳主任剛才通報的情況，涉及到廖氏化工有限公司，要請工作組的同志格外慎重。廖氏化工有限公司是由美國廖氏集團投資興建的，總投資金額超過十億美金，資金正在陸續到位。目前，廖氏化工有限公司是我們潛州市投資金額最大的外資企業，對于促進我們潛州市的經濟發展，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通常來說，外資公司的外籍高管，價值觀世界觀，與我們國內的人士是有區別的。對于我黨的紀律檢查工作流程，也不是很熟悉。所以，我希望工作組在與廖氏化工有限公司的高管接觸的時候，能夠注意政策。最好是能夠有我們市里招商引資干部的陪同。他們與廖氏公司的管理人員打交道比較多，雙方比較熟悉，溝通起來，更加方便一些�！�

　　聽了這個話，陳主任臉色如常，工作組的其他同志。卻俱各吃了一驚。

　　無疑，柳俊這是在對他們提出“警告”。要查案子，可以。但是不能影響潛州的經濟發展，尤其是不能影響廖氏公司。

　　省紀委赴地方查辦案件，地方上一般都是客客氣氣的，至少表面上是客客氣氣的。涉及到一些敏感的人員，自然也有人暗中使絆子，但面子上都是一團和氣，支持支持再支持。如同柳俊這般，一見面就先敲警鐘，還真是不多見。尤其柳俊提出來，要由潛州市的干部陪同調查，更是出格。如果柳俊提議由市紀委的同志陪同，還則罷了，終歸大家都是一個系統的干部，潛州的同志更加熟悉情況，陪同調查，也說得過去。而柳俊提出的卻是由招商引資干部陪同，就等于明白無誤地告知他們，潛州市政府要插手此事。這個卻是與規矩大為不合了。

　　都說柳衙內跋扈，果然名不虛傳。

　　韓旭臉上，也微微變色。

　　省紀委書記段定遠，大方向上是瞿浩錦線上的人，不過紀委系統相對獨立，段定遠更是以嚴厲著稱，到任之后，很是查辦了一些大案要案，a省有不少高官倒在了省紀委的查辦之下。段定遠由此也樹立了很高的威望。

　　如今柳俊卻公然與省紀委叫板了。

　　陳主任沉吟一下，說道：“柳市長。紀委調查情況，一貫都是獨立進行的�！�

　　柳俊淡然說道：“陳主任，我清楚紀委辦案的獨立性。但是廖氏化工對于我們潛州市，確實非常重要。而且省紀委要了解的，又是廖氏化工是否有故意壓低尾礦收購價格的問題，對于廖氏化工的負責人來說，心里肯定是有想法的。還是慎重一點好。另外，我提議由招商引資干部陪同，主要是事先向他們說明一下情況，讓他們對紀委辦案的性質有所了解，不至于產生什么誤會。具體談話的時候，招商引資的干部，可以回避�！�

　　這么說就比較靠譜了。

　　陳主任再次沉吟稍頃，點了點頭，說道：“可以。不過柳市長，陪同只限于和廖氏化工有限公司的高管接觸。和其他人員接觸的時候，我還是建議由省紀委的同志獨立完成�！�

　　柳俊微微一笑，說道：“這個自然。”

　　接下來，黎敏中也發表了簡短的講話，表示會對工作組的同志，予以全力支持配合。大家繃緊的神經，才算是略略松弛下來。

　　商議的結果，是由市紀委和市招商局。挑選幾名政治過硬，工作得力的干部，陪同省紀委工作組的同志一起去江城市了解情況。

　　隨后，韓旭柳俊代表潛州市委市政府，邀請工作組全體同志共進午餐。陳主任倒是沒有拒絕，笑著接受了邀請。相對而言，調查一個縣級市市長的情況，在省紀委還確實是不當什么大事，也沒必要擺出一副“諸人回避”的樣子來，無端端的得罪韓旭和柳俊這樣兩個背景深厚的干部。

　　……

　　送走省紀委工作組的同志，柳俊回到十六號別墅。小憩了半個小時，來到市長辦公室，打開了一份厚厚的文件，開始查看。

　　這份文件，乃是玉潛高速公路的規劃書。

　　玉潛高速公路立項通過，省里和玉蘭市潛州市都對此十分重視。盡管柳俊當初是和丁玉舟商議，而不是和汪國釗商議，事后汪國釗還是表示了全力支持。汪國釗為人陰冷，經濟建設的眼光可不差。

　　設計院動作迅速，很快就完成了道路勘察，做出了初步的規劃書。

　　此事是柳俊極為關注的，關系到潛州市日后的可持續發展，規劃書一送達，馬上就開始仔細研究。一邊翻閱規劃書，一邊拿了一張潛州市政區圖在手邊對照。

　　這個時候，于懷信走了進來，遞給他一份報紙和幾分打印的材料。

　　柳俊便望了于懷信一眼。通常他在查閱文件的時候，于懷信都不會輕易打擾。除非是發生了比較重大的事情。

　　于懷信低聲說道：“昨天的《玉蘭晚報》，刊發了群體上訪的新聞……另外這幾篇稿子，是網絡上打印的，都和群體上訪事件有關。”

　　柳俊雙眉微微一蹙，放下規劃書，拿起了那份《玉蘭晚報》，馬上就在報紙上找到了那篇新聞稿。新聞稿不長，大約只有幾百個字，簡單介紹了潛州市的上訪群眾圍堵省政府大門的情況。遣詞造句都比較謹慎，沒有什么過激的字眼，更沒有“大爆內幕”。柳俊看過一遍，就放到一邊，拿起了那幾份打印稿。很快，柳市長的雙眉就微微蹙了起來。

　　網絡上的文章就不如《玉蘭晚報》那么平和了，筆鋒比較犀利，用詞也比較激烈。直指潛州市政府野蠻執法，出動武警威脅礦企老板和職工，將很多礦企查封的目的，乃是為了廖氏化工有限公司提供更加便利的壟斷條件，拿國家的利益。去交好外國人。同時，只管查封，不管礦工死活，群眾多次去潛州市政府上訪，都沒有答復，導致群眾異常不滿，群情激奮，圍堵了省政府的大門。

　　其中一篇文章更是指出，市政府野蠻執法，得到了政府主要領導人的首肯。

　　于懷信觀察著柳俊的神色，試探地補充了一句：“市長，看來寫這個文章的人，對事情了解得比較充分啊，口口聲聲針對市政府，閉口不提市委的文件……”

　　于懷信的意思很明白，此人不但了解內情，而且對黨委政府的分工很明確，就是針對市政府而來的。至于市政府主要領導人，自然指的是市長柳俊同志了！

　　柳俊臉上閃過一抹譏諷的笑容，隨手將文章扔過一邊，淡然說道：“讓他們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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