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大結局)_2002年
柳鈞回到母校逗留幾天,發(fā)現母校與他出國之前改變強烈,除了建筑物日新月異,思想觀念更是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些原本不肯公開談萬惡的金錢的教授們,現在非常懂得用手中的頭銜而非科研成果換取金錢的收入。而柳鈞同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抓住留校讀研即將升為副教授的同學將系里近年的科研成果刪濾了一遍,找不到適合騰飛的,可是他依然與系里簽了五年共同研發(fā)協議,價格不菲,按年付款,重點在于“共同”,而非“研發(fā)”,以他母校響當當的名頭,這個“共同”拿出去,值得真金白銀。
這一大筆錢花得柳鈞心如割肉,折算一下都可以買地建車間了。但是正所謂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相比申華東為高新技術企業(yè)的投入,他的已經是小巫見大巫。好歹他大學出身豪門,進了大學遍地都是同學,滿地都是內奸,自然比申華東好說話得多。申華東則是與一所大學合建了一所實驗室。
回家,他就主持改進從東海集團退回來的試樣。好多傳奇故事上描寫一種新事物的發(fā)明,那真是腦袋一拍急轉彎,答案就閃電一般地劈開平庸的現狀,給現代文明帶來光和電。現實,則是又傻又苦,非常無趣,幾個小組的人分工協作,海量的計算,海量的測試,海量的分析,稍微耐心差點兒的人,熬過三天,絕熬不過一周,那過程唯有兩個字可以形容:枯燥。
但柳鈞今時不比過往,他還得管企業(yè)的日常運轉,管春節(jié)后預定召開的騰飛公司歷年研發(fā)成果研討會。因此,研發(fā)中心里面的工作,他只能做個牽頭人,做個協調人,做個決策人,而具體的研究工作,都已經漸漸離他而去。
等產品完美地呈現,柳鈞拿去交給宋運輝獻寶。宋運輝看一眼產品,看一眼顯然是帶著剛鉆出實驗室的疲累,滔滔不絕介紹設計改進思路的柳鈞,竟是一口答應出席騰飛的研發(fā)成果研討會。柳鈞高興得跳起來。有他的工程院院士前導師,再有一方諸侯的宋運輝,這兩個大頭壓陣,他的研討會檔次自是非同小可。果然,當他搬出這兩人的名字兩人的銜頭,再去邀請高新技術企業(yè)評審小組成員來參加研討會,人家賞臉了。這一仗,其中錯綜復雜而微妙極致的人際關系,是柳鈞第一次接觸第一次理順,他累不死,但他能被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搞暈。諸如請甲的時候不能請乙,請丙必須親自出面,請丁必須在請戊之前,會場的排位必須根據行政級別來,等等,若不是有經驗老到的行政經理相助,柳鈞很懷疑他早已將事情搞得一團糟。
這段時間柳鈞幾乎是心力交瘁,沒有精力給產品更新換代,淘汰已經被遍地模仿,價格跌到不能再低的產品。為了維持工廠的生產,為了給公司一個正常的表象,為了讓員工察覺不到公司面臨的艱難,春節(jié)后能積極放心地一個不拉地回公司上班,即使產品價格已經跌穿盈虧線,柳鈞依然堅持保質保量地生產,生產一天虧一天,虧得柳石堂一顆心滴血。可是員工不知道,他們只知道今年工資獎金收成很不錯,春節(jié)大休假后回來就換做國際領先的新產品,明年一定會更好。因為柳鈞的虧本維持軍心,今年春節(jié)前柳鈞不用擔心節(jié)后人員跑空,行政經理還告訴他,有些員工回家前細細打聽公司招聘細則,希望介紹自家合條件的七親八眷來公司上班。可見再精彩的思想工作,不如工資表上白底黑字的數字夠說明問題。
等馬不停蹄地將大事小事處理完畢,大年夜來到了。這個大年夜,又是只有父子倆冷冷清清地過。柳鈞累得心力交瘁,懶得做菜,兩人叫上姑姑一家去飯店包了一桌年夜飯。想不到如今春節(jié)的飯店一樣熱鬧非凡,他們去吃的飯店全部坐滿,若無預定,謝絕入內。吃完飯,父子倆心有余悸地將車子停放在賓館停車場,帶著醉意迎著西北風,看著天邊偶爾偷放出來的煙花,慢吞吞走回家。
看著身邊削瘦的兒子,柳石堂異常感慨,“去年一整年都特別辛苦。可去年一年,掙的錢比我以前掙的加起來還多。而且,再辛苦,我們父子有商有量,即使商量不出個結果,我們也能分擔辛勞,我去年一年做得特別踏實。阿鈞,你回來對啦。”
“爸,我基本上已經不是魚已上鉤,而是烤熟上桌了,不可能再蹦跶,你這下能不能跟我講實話,你大前年是真病還是假病。”見爸爸不語,柳鈞又補充一句,“如果是真病,趁春節(jié)長假,我?guī)闳ノ乙粋朋友的爸爸那兒看看,人家是心血管名醫(yī)。”
柳石堂想躲避不說,可是兒子就是不上他的套,緊盯著問這個問題,他只能訕訕地承認,“我大前年為騙你來,才出此下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害我女朋友跟人飛了,你害得我白頭發(fā)添那么多,你還害得我苦死累死操心死庸俗死,氣死我了,我明天不陪你過節(jié),我飛香港玩兒去。”
“跟女朋友一起去?讓爸爸看看……”柳石堂唯有陪足笑臉。
“沒有女朋友,哪有時間談女朋友,每天穿的是三年前的衣服,再不勢利的女孩子也不要我。明天跟東東幾個一起去,早簽出來的。爸你呢,有沒有準備再婚。”
“這兩年太忙,哪有心思。等你新產品的市場穩(wěn)定下來再說吧。只要新產品可以多做幾年,我把市場打開就可以扔給別人去跑啦,到時候再說吧。”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夜夜笙歌,裝什么呢。”
“臭小子,我是你吧,說話放尊重點。”
“其他人隨便你,唯一要求,堅決不許錢宏英進門。”
“錢宏英?人家混得好得很,現在是女強人,做人路道不要太活絡,我這種老頭子有什么好的。現在吧,把我放她面前,她也未必看得上。你不知道?”
“不想知道。看起來他們姐弟時來運轉了。”
“錢宏明那小子,一只眼睛看前面,一只眼睛看你,每天心里跟你比劃高低。這種人不可深交,太摸不透。”
“宏明挺好,夠修養(yǎng),夠兄弟。”
“錢宏明挺好?我告訴你,他外面有二奶,長得很漂亮,大學還沒畢業(yè)呢,他給人買了一輛車租了一套房,養(yǎng)著。怎么,你真不知道?別拿眼睛瞪我,好像我還會污蔑錢宏明那小子一樣,不信等開學,我陪你去逮。”
“老天,我還以為我渾身桃花,給女孩子追得雞飛狗跳,敢情錢宏明才是悶聲不響付諸行動的人。難怪,難怪……”他一直覺得錢宏明忙得不可思議,哪有開外貿比他開小廠還忙的,這下他終于明白了。想到嘉麗一個外地女孩子,在本地的社交圈幾乎為零,連出去玩都只能靠他這個錢宏明的哥兒們,他替嘉麗深深地悲哀,也非常非常生錢宏明的氣。論理,錢宏明吃過他姐姐做人二奶的苦,他應該厭惡那一套丑陋,可他怎么可以才剛發(fā)達,就直奔那一套丑陋而去呢。而且錢宏明也瞞著他。“爸,是不是錢宏英告訴你的?你們關系還不錯嘛。”
“錢宏英,他們姐弟兩個,嘿嘿,會做人!你別管我怎么知道,你傻大條,我得替你盯著點兒周圍。你嘛,應該多跟申華東那些人一起玩,最不會吃虧。”
柳鈞沒搭理,他兀自云里霧里的,被錢宏明包二奶的事兒震得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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