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宸手指僵硬地彎曲又松開。目中突然閃過一絲陰霾,　　低著頭道：“我自七歲開始學起吹奏之法,　　十五歲小成,　　就算再有天賦,　　也不可能第一次接觸就達到這樣的效果。”

　　方杉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你想表達什么？”

　　張宸篤定道：“在此之前，你必然在其他地方接觸過此物。”

　　說話點到為止,　　他很清楚上位者的心思，只要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生根發芽指日可待。

　　方杉好脾性地笑了笑：“這只能證明天賦很重要。”

　　“天賦？”張宸嗤笑一聲,　　驟然望向離王：“您覺得呢？”

　　方杉此刻靜靜站在一旁,　　暗暗挑眉，卻沒有出言反駁，倒是有些佩服這個人的頑強能力，都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挑撥離間。

　　離王純粹是無動于衷。

　　張宸不死心：“王爺就不懷疑？”

　　離王：“倘若他真是你的同黨……”說到這里，竟是微微松了口氣：“那便好了。”

　　此話一出，除方杉外眾人齊點頭。

　　何止是好,　　堪稱完美！

　　張宸皺眉：“王爺何意？”

　　離王：“那你們即可從內部瓦解。”

　　眾人再次點頭，深覺離王說到了精髓。

　　方杉猝不及防回頭，看到一眾或多或少閃躲的視線,　　面色難看：“你們居然想把我踹進敵方陣營？”

　　離王避開他的對視,　　略有些心虛道：“這也是為了大局著想。”

　　方杉咬了咬唇瓣，看向魏蘇慎：“連你也這么對我？”

　　魏蘇慎淡淡道：“我沒有他們那種想法。”

　　話說的真心實意,　　畢竟在他這里,　　早已被方杉訓練成生亦何歡死亦何懼的狀態。

　　無故遭到全世界針對的方杉：“……”

　　離王略過讓大家都感到尷尬的話題,　　看了云寒一眼：“繼續用藥。”

　　云寒的手段可不像他的外表那樣好看,　　抬起張宸的下顎，硬生生把一個小瓶子里的粉末全部灌進去。張宸雙手死死抓著自己的喉嚨，似乎極為痛苦，不時發出的嗚咽令人心驚。

　　“我，我說……”他在地上來回翻滾：“求你給我解藥！”

　　方杉詫異，還以為這藥能毒啞人。

　　云寒仿佛看出他的想法：“需要吐露實情。”

　　既然必須要張口說話，不能把人折騰啞了。

　　“癢……好癢！”張宸指甲用力在脖頸間亂抓，劃出好幾道血痕，試圖緩解那種極度的癢意。

　　離王使了個眼色，示意差不多了，云寒不為所動，繼續觀察服用藥物后的狀態。

　　離王眼皮一跳，過去一刻鐘張宸終于被喂了解藥。

　　離王忽然指著云寒發問：“想要制造出活死人，一定要精通醫理，他是不是也和你為同黨？”

　　經受了一系列折磨，張宸無力地擺擺手，望著頭頂的橫梁，雙目無神：“我說，我全都說。”

　　頭偏向一旁，虛弱道：“能不能先給口水喝？”

　　這里都是鐵石心腸的，唯獨夢薰魅心軟一些，還是喂他喝了些水。

　　“我家祖上是趕尸人，”張宸慢慢說道：“研究這些東西具體的時間，已經追溯不到，自我記憶起，便被要求控制活死人的手段。”

　　經過剛才的幾次波折，離王耐心早就告罄：“撿重要的說。”

　　張宸：“我只會控制，制作活死人的手藝我父親才有，我還有個妹妹，專門負責在城里引誘些年輕人，帶他們來做實驗。”

　　離王聽到專門抓年輕人時，面色開始變得冰冷。

　　張宸冷漠道：“除了很少的幾個是外鄉人，大部分都是該死，有些流浪漢看一個姑娘家出手闊綽，就起了歹意，跟蹤她出城。”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只不過他們是黃雀罷了。

　　方杉聽得饒有興味：“你們倒是分工明確。”

　　張宸：“該說的都說了，給我個痛快。”

　　離王：“你父親人在哪里？”

　　張宸：“深山老林，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他總嫌棄我成不了大事，只讓我控制簡單的家禽，萬不得已的時候，可以控制那些村民為我們做事。”

　　離王看向方杉：“你帶人去搜山。”

　　方杉沒有異議，他能吹響薄片控制活死人，比其他人去要多一層安全保障。

　　“人多了是累贅，”方杉先后指了指夢薰魅和云寒：“他們兩個足夠。”

　　云寒醫術造詣深，帶他去情有可原，但離王想不通為何要連夢薰魅一同帶去。

　　方杉給出一個極其沒有信服力的理由：“我帶夢姑娘去見見世面。”

　　離王本想細究，然而一看到方杉，右眼皮就止不住的跳，當下做了個手勢：“快去。”

　　方杉完全是被打發出來的，夢薰魅尚一頭霧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加入了巡山的隊伍。

　　魏蘇慎不多時也走了出來，他算是相當有人情味的，離王近日接連受到打擊，單獨留下一個魔教教主，只能起到給對方添堵的作用。

　　三男一女，在詭異的沉默中，踏入蒼茫的山川之間。

　　私心上說，夢薰魅更偏向和他們一起出來，確切說是和云寒在一起，她對萬物都有強烈的好奇心。然而，真正身處群山萬壑時，又有一絲莫名的緊張，茂密樹林里，似乎下一刻就會鉆出來一個活死人。

　　魏蘇慎：“先從有水源的地方開始找。”

　　“面積這么大，不如分成兩隊行動。”方杉忽然開口提議。

　　第一個點頭表示同意的是云寒：“我和你一起。”

　　方杉微感錯愕。

　　云寒：“你能控制活死人，我懂毒，方便合作。”

　　方杉試探道：“難道不是因為和我在一起比較安全？”

　　云寒點頭：“這是主要原因。”

　　“……”

　　各個心懷鬼胎，無法達成共識的情況下，幾人最終諷刺地攜手并進。

　　擔心打草驚蛇，方杉并未貿然使用薄片，站在一處較高的平地上，環視周圍的山川。遠處云靄沉沉，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沒那么陡峭的的山地上。

　　“過去看看。”

　　山路泥濘，方杉走在最前面，時不時猛的一回頭，當看見云寒沒有扶著夢薰魅時，薄唇立時抿成一條嚴厲的直線，投去苛責的視線。

　　云寒因為他的離奇舉動微微蹙眉，夢薰魅卻覺得方杉是個懂得照護女孩子外冷內熱的性格。

　　再往前走，地面有一些動物的骨頭，方杉蹲下身查看，都很細碎，不像是被野獸吞噬的殘肢，周圍還留有些烤焦的痕跡。

　　“看來就在附近。”站起來目光一寸寸掃過周圍，指著其中一處被繁茂枝葉遮掩之地：“那里。”

　　夢薰魅不自覺抓緊云寒的袖子。

　　云寒：“這里離上次發現棺木的地方很遠，倘若對方真在此地藏匿，說明他不但狡猾，且心思慎密，小心為上。”

　　“有道理。”方杉后退一步：“你走前面。”

　　云寒面上平靜，只有藏在袖間微微握緊又松開的拳頭，證明他曾起過一拳將人打下山的心思。

　　兩人換了位置后，方杉還沒走幾步，忽然被魏蘇慎拉住。

　　“別跟得太緊，容易受到波及。”

　　方杉一捂胸口……自己養的宿主，什么時候變得如此貼心？

　　云寒回過頭，用了極大的教養才不至于當場大打出手：“煩請你們小聲交流。”

　　方杉很配合地點頭。

　　枝條不自然地垂落，靠近一些很容易分辨出下面掩蓋的是山洞，如果撩開進入，勢必會驚擾到里面的人。

　　方杉抿了抿唇：“故意設計好的。”

　　云寒皺眉：“直接進？”

　　方杉：“我沒意見。”

　　云寒一步跨出，正準備扯開礙事的枝條，胳膊在半空中僵住……為什么是他來冒這個險？

　　方杉：“一旦有活死人襲來，我在后方，可以第一時間進行吹奏控制。”

　　借口十分合情合理，半點挑不到錯處。

　　微微側過身，錯開洞口的位置以防首當其沖，隨著簌簌樹葉掉落的聲音，一道黑色的影子沖了出來。

　　這道身影宛如一條毒蛇，速度極快且攻擊迅猛，云寒不知何時戴上一雙銀絲手套，一掌拍去，讓對方的突襲撲了個空。

　　方杉適時吹響薄片，攻擊瞬間遲緩下來。

　　云寒抬眼望去，距離自己不到幾尺的地方，還有五六個活死人，正維持著攻擊的姿勢。饒是他武藝高強，也不禁皺了皺眉，雙拳難敵四手，這些活死人又不畏毒，處理起來是個極大的麻煩。

　　方杉吹奏的時候，另一道樂聲加入，兩道聲音交織在一起，明顯韻律是相反的，讓人聽上去有種說不出的壓抑。

　　活死人僵硬地動了幾下，雙臂再度垂下，如此反復，方杉微微側過臉，對身后的魏蘇慎道：“進去抓人。”

　　片刻后，魏蘇慎抓著一個掙扎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雖是中年，看上去卻不過三十出頭，身形瘦小，一雙眼睛精光閃閃，此刻正憤恨地盯著眾人。

　　方杉笑了笑，走過去道：“我剛還疑惑你和張宸長得不大相像，現在看來，怨毒的眼神倒是如出一轍。”

　　中年人憤恨道：“那個混賬，居然敢出賣我！”

　　方杉像看標本一樣盯著中年人看了許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小心！”夢薰魅忽然嬌喝一聲，朝云寒撲去。

　　云寒反拽著她往旁邊一閃，只見原本站著的地方揚起塵土，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手持利刃，正冷冷地望著他們。

　　夢薰魅的胳膊被匕首劃傷，傷口很深，云寒扯下一塊衣料利落地幫她止血。

　　“你沒事吧？”夢薰魅笑得有些虛弱。

　　不單是云寒，連方杉和魏蘇慎一時都沒想明白，她為什么會奮不顧身前去救人。

　　“為什么？”半晌，云寒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夢薰魅咬著唇：“你不能有事。”

　　云寒一怔。

　　夢薰魅美眸顫抖，死死攥緊他的袖袍：“就只有你還能看得見我。”

　　不管是大師兄，還是離王，自從碰到那兩人就像得了失憶癥，對她愈發疏離，只有云寒，沒有無視過自己的存在。

　　這是什么？

　　——這就是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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