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揚是開車來的,　　在小巷口就已經進不來,　　只能下車步行。地面坑坑洼洼，李佑嫻穿著高跟鞋，走得很艱難。

　　坦白說,　　無論以什么角度看,　　這都是一個殺人越貨的地方，沒有任何同世外高人聯系起來的可能。

　　李佑嫻腳崴了一下,　　沒傷著,　　卻把裴揚嚇得夠嗆,　　索性背著她往前走。

　　隔著夜色，遠遠地看到一道身影,　　正靠在門邊站著。

　　裴揚走近了，覺是魏蘇慎，高大俊美的青年以斑駁的墻面為背景板，雙目更加深邃迷人。

　　李佑嫻從裴揚背上下來,　　開玩笑道：“下次做噩夢我估計會夢見這個地方。”

　　魏蘇慎笑容很淡：“進去吧。”

　　裴揚和他往里走,　　低聲問：“真的有效？”

　　他一向講究隨緣,　　包括在孩子的問題上，但李佑嫻卻很敏感。

　　魏蘇慎微微頷。

　　見他如此肯定，裴揚不再多說。

　　里面很黑，只開了一盞小燈。

　　李佑嫻看了一圈,　　沒現醫生,　　只瞧見一個小窗口,　　還有一道上鎖的門。

　　魏蘇慎指了指窗口的方向,　　示意讓她坐過去。

　　李佑嫻搬了個凳子坐下，里面傳來一道有意壓低的聲音：“手伸進來。”

　　李佑嫻覺得奇怪，這些年她也看過不少中醫，至少知道醫生講究望聞問切，這樣子連面都不見的實在詭異。

　　輕微的咳嗽聲傳出，打斷她的遲疑：“手。”

　　窗口很涼，帶給肌膚不愉快的觸感，李佑嫻挽起袖子，慢慢伸進去。

　　突然，指尖傳來刺痛。

　　“在扎針，”里面的人解釋：“別看這里破爛，針都是經過消毒的。”

　　氣氛被玩笑話緩和了些，李佑嫻的狀態也放松不少，渾然不知窗戶里正上演恐怖的一幕：閃閃聞到血，尋著傷口爬來，原本是條肥嘟嘟的蟲子，吸完血瞬間變成一縷細條，鉆入女子體內。

　　李佑嫻沒有感到不適，只是體內有輕微的麻醉感。

　　閃閃再爬出來時，身體半得半透明，又軟又冰，似乎還吸了不少寒氣。

　　“做的不錯。”方杉夸獎。

　　被美男子放在桌上揉了揉，蠱蟲心中別提有多美。

　　一場治療，開始的莫名其妙，結束的猝不及防，李佑嫻放下袖子的一剎那，忍不住道：“回去后吃食上有沒有什么需要忌諱的？”

　　方杉：“營養均衡，吃的開心就行。”

　　“……”

　　裴揚對小妻子很上心，走來幫她披上外套，李佑嫻皮膚本身就白，指尖上的血點格外醒目，似乎扎的針比一般要粗很多。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李佑嫻搖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覺得很輕松。”

　　裴揚握住葇荑，沒有平日里那般冰寒。

　　“下次什么時候來？”

　　里屋傳來聲音：“三天后。”

　　雖然李佑嫻的身體問題不大，但一次性治好會讓人覺得夸張，方杉只讓蠱蟲吸走了她體內一半的寒氣。

　　……

　　夜色沉沉，草木垂著頭，魏蘇慎沿著小路慢悠悠開車回去。

　　魏家的燈還是亮著的，光亮滲透在院子里，正巧點綴了灌木上新開的嬌花。

　　方杉順手從地上拾起一朵，看到魏蘇慎停好車走過來，雙手捧著花送上：“寶劍贈英雄，鮮花配美人。”

　　魏蘇慎看他一眼。

　　方杉道：“不是不愿意送宿主劍，實在是另有隱情。”明亮的光線下，用一種深沉的語氣道：“怕給了劍，遲早有一天你會用它戳死我。”

　　魏蘇慎長吁了一口氣，天氣漸漸冷起來，還殘存下一些白霧。

　　都是視覺動物，方杉不能免俗，盯著這樣的宿主欣賞：“宿主氣質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是矛盾的，冷漠卻懂得隱忍。”

　　“在我心里，你亦如此。”魏蘇慎注視著方杉：“這種矛盾點體現在有自知之明又死不悔改。”

　　“……”方杉隨他往屋里走，聲音很輕，像是安慰無理取鬧的孩子：“有意見你可以提，宿主不提我怎么知道你有意見，雖然提了我也不會改正。”

　　魏蘇慎拉開門，方杉快說完最后一句：“未來希望我們和諧相處，攜手并進，共同創造美好未來。”

　　屋內橙色的暖光讓人心里舒服一些，魏蘇慎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一個競爭對手在破產后，用怨毒的目光盯著他，詛咒他早晚會遭到報應。

　　現在看來，詛咒靈驗了，回頭應該叫阿瑟去給人報個喜。

　　姜美玲已經睡下，魏燁似乎也才回來不久，身上的寒氣還沒徹底消散。

　　這對父子間的相處模式從來就和別人不同，魏燁沒有問他去了哪里，只是指了指對面的沙。倘若方杉有眼色，此時就該離開把空間騰出來，然而——

　　“親愛的。”軟軟地趴在魏蘇慎身上：“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原以為魏燁會因此生氣，一抬眸對方反倒是用帶有些同情的目光去看魏蘇慎。

　　在魏燁心中，無論兒子出于什么原因和這個風騷男在一起，恐怕都是種折磨。

　　“方家做的事我已經知曉，”即便是晚上，魏燁依舊改不了喝茶的習慣：“他們險些要了你的命，已經是留不得了。”

　　魏蘇慎：“方家家大業大，想要徹底根除，也不容易。”

　　魏燁卻聽出了其中另一層含義，魏蘇慎在暗示已經安排到日程表上，準備逐步蠶食。他看著對面的一雙眼睛，忽然道：“有沒有后悔過？”

　　“哪方面？”

　　魏燁：“當初我給過你兩個選擇，一是當個貴公子，一生順遂無憂，二是做魏家未來的繼承人。”

　　魏家的一些產業是老祖宗留下的，見不得光，這些年逐漸都在清洗，然而其中也是危機四伏。

　　魏蘇慎：“其實根本沒有選擇。一旦走那條輕松的路，所有的重擔就要壓在小裴身上。”

　　二樓，原本悄悄躲在樓梯口偷聽的魏蘇裴頓時瞪大雙眼，淚光閃爍，原來他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哥哥！

　　一只玉手捂住他的嘴，阻止小胖子出啜泣的聲音，魏蘇裴回過頭，就看見姜美玲溫柔地對他做出一個‘噓’的動作。

　　小胖子低頭，被愧疚感淹沒，大哥站在風雨里，只是為了讓他活得暢快，而自己卻每日抱怨，渾渾噩噩度日。

　　樓下，魏蘇慎和魏燁的對話還在繼續。

　　魏蘇慎淡淡道：“而以小裴的智商，還沒走兩步就會摔倒在荊棘里。”

　　魏燁放下杯子：“也對。”

　　二樓，姜美玲緩緩放開捂住小胖子口的手，憐惜道：“哭吧。”

　　小胖子：“……”

　　不平靜的夜晚在和睦的清風中過去。

　　半月來，魏蘇慎在咖啡館和破舊待拆的門面房中來回，方杉一共給李佑嫻做了四次所謂的針灸治療。

　　某個陽光明媚的早上，魏蘇慎收到來自系統的提示音：

　　【任務：懸壺濟世。

　　進度：已完成。達成成就‘妙手回春’。

　　評價：蘇爽度：9o；打臉值：59。】

　　魏蘇慎面色微微一變，重復看了好幾眼最后一個數字，好像多盯上一會兒，分數就能改變似的。方杉百無聊賴地窩在飄窗上，意外捕捉到他的表情：“怎么了？”

　　魏蘇慎露出一種奇特的表情，主動問他：“想喝酒么？”

　　方杉一反常態搖頭：“昨天已經是最后一輪治療，任務系統最遲在今晚給出結算，等成績出來了再慶祝。”

　　魏蘇慎輕笑著點頭：“我去拿些茶點上來。”

　　方杉疑惑，去就去，為什么還要專門跟他打招呼？

　　出了房門，魏蘇慎調整了下表情，碰巧小胖子下樓拿東西，魏蘇慎叫住他，表示有點事要問。

　　小胖子驚訝：“還有你不知道的？”

　　說出口才覺得話中有點諷刺。

　　魏蘇慎沒有計較：“這件事情你比較有經驗。”

　　難得被重視一回，小胖子按捺住心中的驕傲：“問吧。”

　　魏蘇慎：“每次考試不及格，你是如何取得父母的原諒？”

　　“……他們沒有原諒我。”小胖子陷入悲傷的回憶，痛苦道：“還教會我什么叫做棍棒底下出孝子。”

　　魏蘇慎嘆了口氣，擺了擺手，表示他可以走了。

　　想到之前被判定為智商不夠，小胖子臉都氣腫了，覺得是時候該硬氣一回：“我豈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魏蘇慎靜靜看著他，小胖子察覺到自家大哥今日心情不佳，心里一抖：“……我現在就滾。”

　　丑媳婦總得見公婆。

　　魏蘇慎抱著這樣的心情重新回房間。

　　“不是要去拿吃的？”見他手中空空如也，方杉皺眉：“難道一塊糕點都沒給我留？”

　　這件事回頭得摘錄下來，方便記一輩子。

　　“張嬸還沒做好。”

　　方杉的眉頭這才舒展。

　　魏蘇慎搖了搖頭，能為些點心就生悶氣，足見是何等的小肚雞腸，如果再知道二次不及格的事故……走到桌邊按了按太陽穴，悠悠嘆息一聲。

　　方杉還挺關心他：“不開心么？”

　　魏蘇慎：“假如……”

　　沒說完，方杉忽然笑得在飄窗上打滾，似乎想不到大佬也會說假如這種詞匯。

　　魏蘇慎一本正經道：“假如我做了讓你不開心的事情……”

　　方杉仰著臉板著指頭數數：“這不是經常的事情？我會原諒的。”

　　作為系統，要有一顆奶媽子的慈愛之心。

　　魏蘇慎：“比如在心中誹謗你。”

　　方杉笑著道：“沒關系。”

　　魏蘇慎：“再比如限制喝酒。”

　　方杉大度道：“上班喝酒，也不是好事。”

　　魏蘇慎松了口氣，連不給喝酒都能原諒，看來關鍵時候心胸還算寬廣：“我沒及格。”

　　方杉笑容一滯，僵硬地偏過腦袋：“什么？”

　　魏蘇慎試圖從好的一面分析：“蘇爽度比上次高1o。”

　　方杉陰郁問：“打臉值呢？”

　　“五十九。”

　　在這點上，魏蘇慎真的無辜，他畢竟不是方杉原定的宿主，能得五十九已經相當不錯。

　　錯在初始配置太高。

　　“呵呵呵……”方杉沒有立刻表現出什么，就是笑，時而沉悶，時而尖銳。

　　老巫婆式的笑聲直到黃昏時才停止。

　　方杉表情虛無道：“陪我出去走走。”

　　魏蘇慎沒覺得散心有什么不對，拿起外套跟著他出門。

　　走過郁郁蔥蔥的林間，最終停步在全市有名的天江大橋上。

　　方杉眺望遠處許久，轉過身緩緩伸出手，笑容溫柔繾綣：“一起跳吧。”

　　“……”

　　夕陽的光散成無數縷透射下來，一部分剛好照射在方杉眼眸中，眸光剛剛被點亮又倏地寂滅。

　　魏蘇慎等他冷靜下來，在方杉有些自然卷的腦袋上揉了揉，措辭許久，最后只吐露出五個字：“明天會更好。”

　　方杉深吸一口氣，試圖從夕陽的余溫中得到平復，失敗后又開始灌輸心靈雞湯：“我已經是個成熟的系統了，要學會面對挫折……”

　　他背著手，在天橋上不斷踱步，來來回回重復這句話，過了好久抬頭對魏蘇慎道：“還是跳吧。”

　　魏蘇慎被他氣笑了，拉著三魂沒了七魄的方杉往回走。

　　一團團陰森的氣息從方杉身上散：“我的業績，我的好名聲，全都毀在了你身上。”

　　魏蘇慎回頭問：“這兩樣東西真的存在？”

　　方杉：“前者是有的。”

　　至于名聲，從他嗜酒的第一天，就徹底玩完了。

　　整整兩天，方杉才從打擊中回過神，重新變得振奮：“沒有帶不好的宿主，只有不合格的系統，從今天起，我要對你嚴格訓練。”

　　魏蘇慎倒了杯酒給他，方杉喝了口冷靜后，決定從明天開始再談訓練，重新恢復成懶洋洋的狀態：“上次還有些結余的蘇爽度，加上這次日常任務的，宿主是準備攢起來，還是去下個世界？”

　　說話間，殘留的酒水順著下巴淌過喉嚨，完美詮釋了什么叫做艷而不俗。

　　魏蘇慎收回視線：“直接兌換。”

　　方杉的臉色好了許多，魏蘇慎的很多決定和他想法一致，免去了解釋的麻煩。

　　魏蘇慎挑選世界的時候略微心不在焉，私下決定抽空去報游泳課，鍛煉水性，時間充裕的話還要再考個潛水證——

　　雖然不能保證下次及格，但可以做到跳江時不被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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