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水線打在窗戶上，變成一個個渾濁的小圓珠，密密麻麻，透出絲絲涼意。

　　天空的烏云像凝住一樣，遠方街區在煙雨中逐漸模糊，小區的地面已經濕了一片，美團外賣的小哥穿著藍色雨衣在綠地與樓房間穿梭。

　　陳旭等的心急，正打算讓王新平下樓去接她們一下，門鈴響了起來。

　　唐七見趕緊跑過去打開房門，手里拿著削皮器的陳旭與王秀芬從廚房走出來。

　　“給我，東西給我�！�

　　唐七見接過幾個塑料袋放到餐廳的桌子上，那邊秦慕然帶著一身濕氣走進房間。

　　她的頭發濕了一半，耳朵前面的發絲上粘著細小的水珠，格子衫軟塌塌地貼在身上，小白鞋的鞋尖上沾著點點泥污，看起來有些狼狽。

　　王秀芬的手在圍裙上抹了抹，擦掉掌心水漬，跑進靠近臥室的洗手間拿了兩條干毛巾出來。

　　“快，快擦擦頭發，別著涼�！彼�把干毛巾遞給秦慕然：“襯衣也脫下來吧，一會兒把T恤也洇濕了。”

　　胡可馨沒有進屋，一個勁兒地在外面有出入平安字樣的門墊跺腳，想要把鞋底沾的雨水留在門外。

　　王秀芬抓著她的手腕直接拉進屋里：“我的好姑娘，地板踩臟了用拖把拖一拖就好了，平常人家沒那么講究。”

　　直到胡可馨站穩后一臉茫然地看過來，她才想起眼前的女孩兒有先天殘疾，聽不到聲音。

　　跟秦慕然的情況差不多，胡可馨的頭發濕漉漉的，運動裝肩頭往下的部分鋪著一層霜白，小臉蛋微微發紅，喘息聲有點重，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幾滴調皮的水珠。

　　王秀芬趕緊把毛巾放到她的頭上，幫忙擦拭上面的雨水。

　　“媽，你去臥室打開衣柜，里面有一條白色開衫和灰色外套，先拿出來給她們換上。”

　　老太太從廚房走出來，在餐桌的紙抽里抽出一片紙巾，擦擦手上沾的油漬，推開門走進主臥，然后是母子倆的談話聲與柜子打開的聲音。

　　那邊秦慕然已經脫下格子衫，里面是純白色打底T恤，露出一雙白皙光滑的手臂，在空氣中微微抖著。

　　陳旭在飲水機接了兩杯熱水遞給她們：“喝點熱水�！�

　　“謝謝�！�

　　秦慕然接過來甩了甩半濕的頭發，端著杯子喝了幾口，就算是被雨淋了，身體帶著一股寒意，她還是散發著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氣，讓人有距離感。

　　胡可馨左手端著紙杯，右手跟他做了個手勢，意思是我不冷，完事從王秀芬的毛巾擦臉里掙脫出來，對著他露齒微笑，開心的很。

　　陳旭有些哭笑不得，第一次見人淋雨還這么高興的。

　　吱的一聲響，主臥的門打開，老太太拿著兩件衣服走出來。

　　“快，屋里冷，穿上這些衣服�！�

　　秦慕然接過灰色外套搭在肩上，胡可馨也拉開了上衣的拉鏈，露出里面印著黑貓圖案的打底衫。

　　這時廚房里飄來一陣火腿的香氣，眼見兩個女孩子沒有大礙，陳旭扭頭鉆進廚房，拿起放在菜板上的刀，把剛剛剮掉外皮的土豆切成兩半。

　　王秀芬與老太太進來的時候盤子里已經裝滿了土豆絲。

　　“陳導，你的刀工不錯呀�！�

　　老太太的夸獎沒有半點恭維成分在里面，她是真被陳旭的手藝驚呆了。她的兒子今年都三十多歲了，一個人在杭州生活七年，進了廚房還分不清生抽和老抽的區別呢，這個二十四五歲的小伙子切土豆絲又細又快還很均勻。

　　“真不知道哪個有福氣的女人會嫁給你�！�

　　她的聲音忽然提高幾個分貝，說話的時候還故意往客廳偏了偏臉。在老人的生活觀里，工作認真、會做飯、待人和善、有一技之長的男人就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男人。

　　陳旭感到哭笑不得，他是來拍微電影的好不好，怎么有變成相親會的趨勢啊，這讓他回憶起春節回家被七大姑八大姨支配的恐懼，好像年紀大的人對這種事格外感興趣。

　　“媽，油熱了，該下調味料了。”王秀芬打斷老太太八卦味滿滿的講話，把切好的蔥絲，蒜末還有辣椒遞過去。

　　呲的一聲，鍋里濺起細密油花，蔥香與蒜香在廚房飄散開。

　　“陳導，剩下的工作交給我跟婆婆就行了，這里油煙重，你去外面歇著吧�！�

　　“那好，你們忙，我去外面等�！标愋駴]有跟她們客套，拉開廚房的推拉門走到餐廳。

　　秦慕然和胡可馨沒有在外面客廳的沙發上等開飯，更換干凈的外套后就著餐桌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拿著手機在網上瀏覽感興趣的內容。

　　他從推拉門那邊走出來，剛要拉出北邊的椅子坐下，胡可馨忽然站起來，指著中間一個白色塑料袋做了幾個手勢。

　　“你……買了我愛吃的食物？”

　　陳旭勉強看懂這組手語，分開塑料袋往里面一瞧，不由得愣在原地。

　　塑料袋里是切成段的醬紅色帶魚塊，上面撒著一撮香葉，翠色欲滴，看起來很有視覺沖擊力。

　　“燜酥帶魚？”

　　胡可馨聽不到聲音，但是不妨礙她笑著點頭，靈巧的雙手在身前做了個簡單手勢：“開心嗎？”

　　陳旭笑著跟她壓了壓大拇指。

　　他回想起去年拍攝的電視劇殺青，劇組成員有的回家休息，有的相約去九寨溝旅游，他因為父親生病的事手頭很緊張，就在通告群接了幾個周期短的活兒，一直呆在橫店。

　　有一次出來辦事，中午逛了逛國防路的菜市場，忽然發現一家賣熟食的店里有他上學時常吃的燜酥帶魚，就買了一點當做午飯，隨手拍了張照片上傳到朋友圈。

　　當時胡可馨留言說她也想吃，問在哪里買的，他就把熟食店的地址發了過去。沒想到她一直記著那件事，今天到王秀芬家里拍戲，特地去附近的菜市場買了來。

　　秦慕然望著陳旭的背影嘆了口氣，為了給他買燜酥帶魚，胡可馨拉著她轉了好久才在一個不起眼的攤位上找見，為此差點被雨淋成落湯雞。

　　……

　　雨變小的時候廚房的推拉門開了，王秀芬端著兩盤熱氣騰騰的菜走出來。

　　“開飯了，開飯了。”

　　客廳沙發坐的唐七見搓著手起身，她都快餓過頭了。

　　那邊王新平也站起來，拉著樂樂去衛生間洗手。

　　王秀芬和她的婆婆做了四個熱菜，蒸火腿、油炸黃花魚，酸辣土豆絲和炒小白菜，還有一小盤清口的腌雪里紅。

　　胡可馨在菜市場買來鹵雞爪和鴨脖，一只板鴨，還有幾個咸蛋，老板看她們長得漂亮，免費贈送了一碗藕片與海帶。

　　差不多十個菜，大盤小碗擺了一桌。

　　吃飯的人多，桌子面積不夠大，王秀芬往小碗里夾了點菜，端著米飯進了主臥。因為樂樂的爸爸臥病在床，需要人喂，大家也沒有跟她客套。

　　唐七見是真餓了，米飯吃了兩大碗，還消滅掉一只鴨腿。樂樂的奶奶笑瞇了眼睛，她就喜歡這種大口吃飯的女孩子，很看不慣電視上那些為了保持身材節食的明星藝人。

　　秦慕然對辣條、方便面這樣的所謂垃圾食品有成見，沒想到吃鴨脖是一把好手，盤子里的鴨脖六成進了她的肚子，樂樂見狀下手抓了一只放在嘴邊啃，老太太發現時已經晚了，熊孩子辣的直哭。

　　還好胡可馨機靈，往他嘴里塞了一根棒棒糖，才沒有讓這一餐飯浸潤著孩子的眼淚。

　　吃完飯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休息一陣喝了點水，繼續上午未完成的拍攝。

　　樂樂給媽媽洗腳的鏡頭是一個全景鏡頭，對于演員沒有太多要求，很順利地一次過。

　　接下來就是王秀芬與婆婆的對手戲了。

　　或許是因為婆媳關系不錯，幾個鏡頭都沒有什么難度，最多NG兩次也就完成了。

　　真正困難的是樂樂端著水盆從衛生間走出到攝影機位置的畫面。

　　這是一個長鏡頭，畫面的主角是五周半的小孩子，既有臺詞也有豐富的表情變化，洗腳盆也會給樂樂帶去體能上的壓力。

　　即使在拍攝前做好了心理準備，這個精華鏡頭也NG了足足八次才過。聽到陳旭喊好的聲音，唐七見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來了。

　　“真佩服李老師，能夠一口氣盯那么久。”王新平說的是劇組攝影師，他們每天站在攝影機旁邊十五六個小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演員與場景，還要因為各種原因的NG不斷重復一個動作，精神壓力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想象的。

　　“要么說成功是勤勞與汗水換來的呢�！�

　　陳旭走到攝影機旁邊，開始回放今天拍攝的畫面。影片主體加字幕不足一分鐘，他們在缺乏人手，演員經驗不足的情況下拍了好幾個小時，效率極低，如果是拍影視劇，制片方的人已經在砸桌子罵娘了。

　　“不錯，挺好�！�

　　拍攝獨立影片的一大好處就是不用被制片人掣肘，在陳旭看來這幾個小時的功夫沒白費，王秀芬后面的鏡頭就像開了掛一樣，表情、動作到眼神，比央視原版視頻的女主角還要真情流露。

　　他在寫劇本前，考慮到影片時長、感染力、文化差異等問題，在腦海成功的公益廣告案例中選定了央視1999年播出的《給媽媽洗腳》。

　　想當年這則公益廣告在央視播出后一下子就火了，多少人因為它想起日夜操勞的母親，多少兒女效仿廣告片里的行為給父母洗腳擦背，引發一場孝順父母的熱潮。

　　華夏國的中央臺每年也會定期播出一些公益廣告，但是以陳旭的眼光來看，比較《給媽媽洗腳》還是有些差距的。

　　只要把這部公益廣告片搬上熒幕，他相信一定會造成深遠的社會影響，在喚醒人們內心美好的同時，又能給他換來好口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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