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阿記分開的那段時間，我一直都過得不好。但這一切，都是我自討的。我活該如此。

        自從進了程家的門后，我沒日沒夜地練習射擊和捕獵。是呀，這是我一直以來最討厭的事，而且我很清楚，我選了這條路之后，以后估計還要去殺人。就像兄長曾經那樣，明明對殺人這件事厭惡至極，而且也會厭惡殺人的自己，但還是要做，因為是自己選擇這樣的。

        還記得我殺的第一個人，不對，是兩個。那是一個女巫抱著一個嬰兒在雪地里逃跑，我騎著馬追趕著他們。當時我拉開弓弦時，我感覺到自己的手在發抖，可我沒有猶豫，一箭就把女巫和嬰兒給解決了。很好，我做得很好。

        啊哈……好累啊，我……好想阿記。

        這就是我的懲罰吧？想念著一個我拋下的人，用心痛把自己的厭惡麻木至死。

        可是為什么，當我變成一個殘酷無情的殺人工具時，又讓我重新見到他呢？

        是在戲弄我嗎？是在嘲笑我嗎？還是想把我徹底逼瘋？我不知道上天為什么要這樣對我，一下子就讓我的努力全部都摔得支離破碎，體無完膚。

        但最可笑的是，我還是為此而感到開心。

        千凡記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原來我們的距離是這樣遠啊，他不可能會想到，我這樣普通的平民，會喜歡上他吧？而且還是同性的男人，他估計會覺得我很惡心吧？

        沒關系，我就這樣遠遠地看著他就好，盡量不出現在他的眼前，不讓他知道我這份心意，這樣就好了。

        “羽目暗士，難得見你在白天進宮啊。”

        林姬是王身邊的宮仆，每次我進宮見王時，她都會在門口迎我。我對她點了點了頭，然后就直徑走進大殿。

        也許……我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頭問道：“林姬姑娘，我這樣問可能會有些唐突，但可否向你打聽一些關于千凡王子的事？”

        我知道，我這樣做很危險，既決定了遠離，可又這樣反復無常，把自己的心徹底攪亂，我大概是想把自己逼死吧？但我還是想把那份思念變得更加濃烈，狠狠地懲罰自己。

        從林姬那里我了解到了不一樣的阿記。他十分叛逆和任性，經常違背王的意愿，把王氣得無可奈何。我聽到那里時不自覺地笑了，本來我是沒有意識到的，還是林姬一臉驚訝地告訴我的。

        是聽了我說的那些話嗎？讓他做自己，還教會他如何耍性子。那時我不知道他是王子，也才敢說了那些大話。可能在阿記看來，我很可笑吧？但他還真的照做了，真的是太可愛了。

        “千凡王子真的好美啊，連我身為一個女子都自愧不如了，你說這世上怎么會有像他那樣脫俗的人啊？”

        在說這句話時，林姬跟那些目光追隨著阿記的人一樣，他們的眼睛都在發光。是的，千凡記就是那樣的存在，讓人害怕一碰就碎，讓人遙不可及，讓人心向往之……

        “林姬姑娘也很美，千凡王子是另一種美。”

        不是恭維的話，我只是不知不覺地說了這句話出來。林姬先是微微驚愕，然后又笑了。她懂了我話里的意思。

        林姬雖然是王的近身宮仆，但她不太了解阿記，她說阿記就是那樣的存在，神秘而且令人捉摸不透。

        聽林姬這樣說，我開心得要瘋了。原來在冰樹下那樣的阿記只有我見過，他只在我面前展露真實的他，真是……要瘋了啊……

        之后的我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還做了很多無聊又愚蠢的事。

        我打聽到了阿記平日的行程，他幾乎每天都會出去，但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為了滿足我自己的欲望，我騎著馬遠遠地跟著阿記出宮的馬車。

        那是一條十分熟悉的路，跟隨著雪地上的馬蹄印，看著那輛華麗的馬車，他帶我重新回到了冰樹下……

        我……不敢靠近，復雜無比的情緒涌上心頭，讓我無法直視那個站在冰樹下孤獨的背影。不斷抽動的心臟像發瘋一樣撕裂著我，我幾近崩潰……

        為什么他還來這里？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是知道的，我是在否認什么呢？羽目期你還在自欺欺人什么！我對那樣的他輕易地許下承諾，然后還假裝忘記，留下他一個人獨自守侯，所有的痛苦讓他一人承受……真卑鄙啊，我真是個混蛋！

        阿記真的每天都來這里嗎？為了遵守我們的承諾？

        直到天色逐漸暗下，在樹后看著阿記離開的背影，我直接癱坐在了雪地上……

        往后的每日，他來到冰樹下，我就在附近守著他。這是我為自己的卑鄙找的借口。

        “期……阿期……”

        我好像聽到了阿記的聲音，他……在呼喚著我的名字。啊……這個妄想反復地出現在我的夢里，阿記笑著向我伸出手，我毫不猶豫地牽住了他。手心傳來的溫度是如此地溫暖，讓人的心不由自主地跟著融化。

        我好像沒有辦法放開那只手，也沒有辦法放開牽著我的人，我想就這樣沉淪下去，直到永遠……永遠……

        在當暗士的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沒有所謂的未來，也沒有資格享受溫暖。這只有同為暗士的人才會懂的感受。無盡寂寞的盡頭，只有冰冷的死亡。

        若我已走到盡頭，那我此生盡是悔意。

        但是又為什么把希望還給我？神啊，你可知那是多么地殘忍？我從不相信命運，但在看到千凡記出現在我眼前的那一刻起，我想命運，它是存在的。

        比太陽還要耀眼的存在就在我的面前，我怎舍得就此離去？所以我想緊緊地擁著抱他，即使會被灼傷，我也要抱著他。我有很多話想跟他說，想告訴他我其實不想離開你的，想告訴他我很想你，想告訴他……阿記，你知道嗎？其實我對你一見鐘情……

        “羽目暗士，王子的身邊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在抱著阿記時，那句惡咒般的聲音在我腦中回蕩，也令我瞬間清醒。那些逃避阿記的理由里，其中最讓我膽怯的是，王給我的警告。

        “王是位慈父”。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經常聽說過這類的話了。在后來，我才知道我與阿記的相遇是阿記的一時任性才發生的，雖然我很感謝他的任性，但這對于王來說是萬萬不可的。

        阿記的首次叛逆讓王感到了憤怒，可王暫時選擇了容忍。王一直都在背地里觀察著阿記的一舉一動，可他從來都沒有表現在人前。我與阿記頻繁見面的那段時間，王正準備迎娶第二位王妃。大概是覺得阿記缺乏關愛，而王不能給予，所以他利用這個想留住阿記任性的心。

        再之后我從阿記的身邊悄然離去，王也完成了他的想要的目的。在我被王說起羽目家族之后，他用那句話警示了我，他以家族為要挾讓我不要再靠近阿記，不要再擾亂他給阿記鋪設好的路。王可悲又可笑，而我也是。

        在外人看來，王似乎事事都隨千凡王子的意愿而行，阿記不愿意的，他總能想到其他辦法讓阿記接受。這其中我見過最令人震驚的事是，王強行讓阿記與一位陌生女子行房。

        那是在一場熱鬧、華麗的歌舞宴后，先是用混著藥的酒把阿記弄得神智不清，然后王安排讓那位陌生女子推開了寢宮的門……

        “你聽說了嗎？王找了一位名門巫師的女兒給千凡王子侍寢了！”

        “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千凡王子都成年了，也該是時候了。”

        我是在歌舞宴的角落里聽到兩位宮仆說的，當時我心里很悶，直接把手里的酒灌進喉嚨。后來用理智來想想，那也是應該的，作為正常的男子，娶妻生子是再平凡不過的事了，更何況阿記還是一位王子。說實話，我在夢里有妄想過能與阿記心意相通，可那畢竟也是夢一場罷了。

        已經決定與阿記至死不見，現在我是在干什么？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站在阿記的寢宮附近。我靠著一根柱子上，眼里緊緊地盯著那緊閉的門，用盡最后一絲理智摁住了想要繼續前進的腳。也許是喝醉了吧？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抽痛，我難過，我傷心，我……嫉妒……

        瘋了，我徹底瘋了……我竟然讓自己產生了這樣的情緒，真是……太不爭氣了！

        “哐當——”

        阿記的寢宮里一陣躁動，不久，那陌生女子從阿記的寢宮里跑了出來。離得遠，我只看到女子的腳步混亂，像是逃竄出來的，而且她的發髻還有些凌亂，衣裳……卻是完好。

        看到那些，我松了一口氣。反正是醉了，那就讓自己放肆一會兒吧，讓自己沉醉進那份僥幸的喜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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