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燒烤的地方離商羽家不遠，哭過一次的商羽已經被情緒沖刷得有些昏沉，再加上喝了不少酒，整個人都在微醺里進入了單線程思考狀態。于是在佟秋跟她并肩走著，刻意壓慢了步子落在了眾人后面的時候，只是暈暈乎乎地跟著佟秋的節奏走著，并鼓起勇氣扭頭看了一眼很自覺地走在自己左邊的佟秋。

        “佟秋，欠你一句對不起。”商羽突然開口。她因為喝了酒，嗓音低了些，有著不易察覺的顆粒感，語氣軟軟的，像個小丫頭，“你……恨我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問，是因為猴子的那些話，擔心佟秋其實一直記著她“頗有心機”地設計了讓他無法拒絕的告白，才讓他違背自己的心意跟她短暫地在一起，有了后面那些齟齬；還是害怕佟秋記恨她的逃避，分手后徹底回避了與他的交流。她覺得如今這個局面，就算有佟秋的推波助瀾，總歸都是因為自己不好，戰勝不了自己的驕傲和軟弱。

        佟秋倏地轉頭看她，只能看見她的發頂和一小半側臉，楞了一下才說：“不，怎么會。”

        “嗯……”商羽慢慢應道，沒有再說話。她木木地想，太好了，他不恨我，花了兩年折磨自己，大概是真的可以翻篇了。

        沉默蔓延開，路燈已經在身后很遠的地方，商羽低頭看著兩個人拉長的影子，四條腿，交替著往前走，用著一樣的步頻，佟秋的影子比她的要長，總是稍微在她前面一點。

        “你呢？”佟秋抬起本來揣在褲兜里的右手，握了下自己的左手腕，又松開，“你恨我么？”

        商羽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恨，怎么會不恨。由愛故生怖，由愛故生恨。把自己封閉起來的時候，努力著用一切可能的方式不要想起他的時候，都恨他。

        商羽沉默著，好一會兒都沒有回答。她很想說，恨。

        可然后呢，沖著佟秋訴苦，再哭一場，讓他再次無法拒絕她的眼淚和倔強，再為難一次，然后要么帶著對自己的愧疚繼續和姜瑩瑩談戀愛，要么甩下在一起兩年的姜瑩瑩跟自己在一起，又或者干脆就腳踩兩只船？算了吧，本來就恨他是個渣男，又何必推著他再渣另一個女孩子呢。饒過自己，也放過佟秋吧。再也不要反復回憶以前的每一個細節，試圖找出他也動心過的蛛絲馬跡。

        “……現在不恨了。”商羽開口。她踩著跟佟秋一般的步子，聽見佟秋深深吸了口氣，又極緩地吐出來，仿佛一聲漫長的嘆息。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眼見就要到商羽家的小道岔口了，兩個人都刻意壓著速度，離前面喧鬧的一群人更遠了。

        有人在前面嚷嚷，“你倆能走快點嗎？你們這速度是準備天亮才到家嗎？”

        一群人應聲哄笑。

        “哎~讓人家壓會兒馬路，反正商羽家很快就到了。”是猴子的聲音。

        “你們在前面大路口等我吧，我送商羽回家以后很快追上你們。”佟秋大聲跟前面一群人說。

        商羽有些意外，作為一個跟男生們稱兄道弟的女漢子，這群人從來沒有把她送到家門口過，每次都是在小道岔路口就揮手道別，聽佟秋這意思是要送到家門口。

        “不用，前面就是我家路口了，你們那里等佟秋吧。”商羽停在岔路口，沖著其他人說道，準備跟佟秋說再見。

        “小道上的路燈都關了，太黑了，我送你進去。”佟秋堅持。

        她有點受寵若驚，這樣的佟秋不是她以前熟悉的樣子，要是以前，佟秋這個時候就應該毫不留戀地沖她揮揮手說再見，然后大步追上大部隊了。大概，是女朋友□□的很好吧。

        佟秋也停下來，站定在商羽面前。被酒壯了慫膽的商羽終于敢仰起臉直視佟秋，反正已經想好了，要告別這折磨人的過去，要重新去尋找太陽。

        兩人的目光里都摻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到幾乎靜止，只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聲，似乎隨時都會跳出胸膛。那顆拳頭大小的心臟突然間撞的五臟六腑都在痛。

        前面的人群已經轉過了下一個街角，遠處昏暗路燈鋪過來的光下就站著他們兩。佟秋突然張開雙臂把她輕輕圈進了懷里，繼而摟緊了她。

        商羽的腦袋悶悶地撞上了他的肩，正好隱藏了她眼里的不知所措和詫異。她本應該掙開佟秋，卻又被酒精攪昏了頭，這久違的懷抱、佟秋身上的溫度和她曾經非常熟悉的味道，讓她禁不住想抓住了不撒手。剛剛一心一意想要翻篇的人，此刻就像失憶了一般，猶豫了一會兒，抬起手回摟住佟秋的腰背，手抓住他背上的衣服不由自主纂得死緊，緊接著就感覺到佟秋猛地收緊了胳膊，把她更緊地圈在了身前。

        “對不起……對不起……”佟秋在她耳邊低語。

        她感受到佟秋胸膛的溫度，甚至是心跳，她聽見佟秋每一次呼吸都又深又慢，帶著幾不可查的幾絲顫抖。佟秋在試圖克制著什么，是剛剛自己哭得那么慘還要強裝堅強所以在心疼嗎？亦或者，佟秋……是想哭嗎？為什么要在很久不見后做出這樣的舉動？啊，對了，大家都喝了不少酒，酒后的行為總是不太能受控制的……可是他們這樣抱在一起，他名正言順的女朋友怎么辦？

        為什么？為什么要道歉？為什么要再抱住我？佟秋你能告訴我你到底想怎么樣嗎？

        商羽一邊思緒萬千，一邊敏銳地感受著佟秋的一舉一動，腦袋里一秒鐘奔過無數念頭，而身體卻凍僵了般做不出更多舉動。她想起他們第一個擁抱，也是佟秋張開雙臂把她圈到身前，那時是誰先松的手？

        佟秋久久未動，沒有松開她的意思。商羽深深地吸了口氣，收回手抵住佟秋，使了點力氣，從佟秋懷里掙開。這就是告別了，佟秋，她心里想。再也不該沉湎于過去，再也不要把自己一遍遍凌遲了。恒星還有千千萬，還可以再找到新的太陽。

        佟秋順著商羽的力氣松開她的時候，眼眶有些紅，他抬手捧起她臉，手指輕輕拂過她的面龐，拭掉她眼角的濕意。她卻往后退了一點，又仰起臉看他。那雙眼睛濕濕亮亮，認真地看著他，沒有像以前一樣逃開目光，像是把什么都記在心里，又像準備毫不猶豫地放掉。

        “對不起……”佟秋再一次對商羽說道。商羽何其無辜，明明一開始是自己想要抓住她，卻偏偏自作聰明，作繭自縛，又卑鄙又膽小。

        佟秋想等她說一句話，原諒他也好，罵他也罷。她卻始終沒有開口，就那么帶著一絲恍然地沉默。他終于感同身受，明白她當初勇敢的表白后，那一段沉默對她來說是怎樣一種折磨，她曾經是怎樣的期待，又是怎樣的恐懼。

        他很后悔，他懂她的倔強，可他卻一次次弄哭她，讓她生出了許多陰霾。他一直把她放在心里，卻一直沒學會怎么跟她相處，忍不住要聯系她，想看看她好不好，肯不肯搭理他了，卻又怕影響她。他期待她原諒他，卻又害怕她的原諒意味著徹底地放下。

        如今她又愿意直視他，甚至帶著一絲寵縱容，可是又帶著徹底揮別昨日的決絕。佟秋看著她，覺得自己的心變得越來越沉重，卻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我……”佟秋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還有機會嗎？他不敢問，商羽現在或許很難相信他，他遠沒有她勇敢，不敢接受她的質疑與拒絕。

        她微張的唇瓣在明亮的月光下依然有著柔軟與微笑的弧度，他再次執著地把她環在身前，蹭著她的發絲。她的手輕輕搭在他胸前，自己的心臟在她右手下瘋狂跳動。商羽的手明明只是放在那里，佟秋卻覺得自己的心臟仿若被她握在手中。

        佟秋心里的無所適從生出了大片的憋悶和郁郁，它們像找不到出路的獸，瘋了一般在他胸口沖撞，卻怎么也找不到方向。這幾年來藏在他心底那根隱秘的支柱現在變成了一根尖銳的針，隨著心臟的每一次跳動，扎痛他。

        商羽欲言又止，佟秋直盯著她，他不想要她的回應了，只希望一切都就這樣靜止。在商羽再次啟唇企圖說些什么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低頭封住了她的唇。

        別說，什么都別說。你沒有對不起我，更不要開口拒絕。

        他顫抖的唇緊貼著她的，她驚詫地想要往后退，卻被他攬得更緊。少女纖弱的身子崩的很緊，她在緊張。他貼住她柔軟的唇輕輕蹭了又蹭，忍不住想要更多，舌尖帶著濕意往前探去。她似是被嚇到了，眼睛倏地睜大，抵在他胸口的手用力推了一下，頭也往后一仰掙開了他的親吻，再次推開了他。

        于是這個倉促的吻就這么一觸即分。他試圖追過去，她卻迅速低下了頭，留給他自己的發頂。他怕再嚇到她，只得一手攬住她腰，一手扶住她輕微顫抖的肩。

        商羽急急地喘了幾聲，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絲濕意，分明是在努力地把眼淚逼回去。佟秋抬手捧起她的臉，大拇指溫柔地蹭過她濕潤的眼角。她往后站了一步，又抬起臉看他。眼睛濕濕亮亮，卻沒有滑落。

        “你已經對不起我了，那就不要再對不起她了。”商羽對他說。

        “我回家了。你也……快點回去吧，他們……他們都在等你。”商羽露出一個幾不可見的笑。

        面對商羽無論如何不肯在自己面前哭出來的樣子，佟秋只得強迫自己冷靜一些。

        “嗯，你進去吧。快點睡。”

        他不敢再說什么做什么，怕自己頭腦發熱適得其反。于是他扶住她的肩把她往門口推去，“回家去吧！明天再找你。”

        商羽突然噗嗤笑了，“秋哥我知道你喝多了，不是這兒，我家在隔壁呢……”

        “……”喝多了？佟秋清醒得很。商羽竟還給他今晚的失態準備好了說辭。

        佟秋目送她進了家門，看著她關好門，才轉身離開。

        商羽進了家門，渾渾噩噩洗漱，又行尸走肉一般爬上床。直到躺在了床上，才緩過神來，情緒倏地崩了，生氣、委屈、傷心，全都爆發了出來，眼淚已經不受控制，她只想喊，想發泄，想破壞掉能碰到的一切東西。她只能把自己縮成一團，把臉埋在枕頭里，手緊緊抓住枕頭，用力到骨節都發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嚎啕大哭，把從心底深處發出嘶喊和悲傷都埋成悶悶的嗚咽。

        佟秋到底把她當什么？在她決意要放過自己的時候，又要對她做這些過分曖昧的事，甚至吻了她，卻什么也不說！到底是為什么又要來用這種犯規的手段撩撥她，明明是有女朋友的人。

        商羽潛意識里還是不想讓佟秋成為一個無恥的準備腳踩兩條船的渣男，她一邊覺得自己委屈，一邊認定佟秋只是喝多了，把自己當成了姜瑩瑩，或者是他確實覺得傷害了自己，要做一些彌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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