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對峙賈母
又過了兩日,榮國府和寧國府以及賈雨村府上都被圍了,聽聞是風(fēng)向晚從南方帶回了林管家藏匿多年的證據(jù),由北靜王當(dāng)著群臣的面在朝會上,呈報(bào)天聽。那證據(jù)被林管家放在一個檀木箱子里,再仔細(xì)的封好了蠟,埋在地底下,因此,雖然歷經(jīng)了不少年歲,倒還保存的良好,是有利的證據(jù)。
原先賈政被逮了,府里不讓告訴賈母,只說是賈政領(lǐng)了要差,出府幾日,可如今賈府被圍,府里再也瞞不住了。聽聞是黛玉親自去宮里告的狀,賈母不知原由,她自己出不去,就讓人遞了幾次話,去請黛玉來府里一敘,都被黛玉婉拒了。
黛玉對賈母的感情是復(fù)雜的,她年少時在賈府討生活,性格又是那般的不討喜,王夫人也向來不喜歡她,鳳姐兒又是捧高踩低的主,若是沒有賈母的庇護(hù),她都不敢想象自己能被欺凌成什么樣子,她對賈母一直都是有孺慕之情的,只是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太對,她一時也分不清楚,賈母對她的好到底是出于真心,還是因?yàn)槔⒕危B帶著模糊了自己對賈母的感情。
其實(shí)人真的是很奇怪,都這種時候了,還在思考這種問題,未免有些好笑,但,人之在世,又怎會完全脫離感情呢?何況是黛玉這般純真、不作偽的女子。
今日是賈母第五次派人來給黛玉遞話了,黛玉沉默了良久,最終還是決定走一趟。許是心里有些躊躇不定,黛玉磨蹭了許久,才坐上馬車,前往賈府。
賈府雖然被圍了,但是現(xiàn)下還不確定府中其他人與林如海的案件有無關(guān)系,因此明面上說的是不許里面的人進(jìn)出,也不許朝臣探望,黛玉雖有縣主的身份在,到底不算朝臣,且她還是這件事的苦主,看守的人又都是北靜王派來的,自然允她進(jìn)出,若非如此,也不可能給她遞消息。
賈母的咳嗽愈發(fā)的嚴(yán)重了起來,黛玉還未踏進(jìn)院門就聽見了她的咳嗽聲,她阻止了丫鬟通傳,慢慢的走到賈母的屋子里,看見那個從前高高在上,又和藹可親,尊貴無比且一絲不茍的老太太松散著白發(fā),躺在床上咳的死去活來,心里忽然就被刺痛。
”祖母。“黛玉克制的喊了一聲。
她的聲音其實(shí)很輕,但是賈母一下子就聽見了,轉(zhuǎn)過那張咳的通紅的臉來看她,眼里慢慢蘊(yùn)滿了淚水。黛玉方才進(jìn)來的時候步子很輕,沒有驚動屋子里的任何人,現(xiàn)下賈母身邊的四大丫鬟順著賈母的視線,都轉(zhuǎn)過臉來看著她,眼里有震驚,顯然是不敢相信她真的來了,或許還有憤怒,憤怒她怎么還敢來。
黛玉卻視若無睹,不慌不忙的走了過去,說:”你們先退下吧,握與祖母說說話!“
“姑娘既然告了賈府,賈府萬般對不起你,如今還來做什么?”鴛鴦有些忿忿不平。
黛玉根本不理會她,徑直走到賈母床邊。賈母見她走過來,強(qiáng)撐著揮揮手道:“你們下去吧!”賈母說話了,眾人不敢與她嗆,默默的退了出去,鴛鴦心里不平,走到門口還一步三回頭,最后到底還是走了出去,順便帶了門。
“丫頭,咳。。我聽說,你狀告你二舅舅和你以前的老師賈雨村合伙謀害了。。。咳咳咳。。你父親的性命?”
黛玉見賈母咳的厲害,幾番掙扎還是抬手為她順著氣,并沒有開口,只是點(diǎn)了一下頭,肯定了賈母的說法。
“你二舅舅當(dāng)真害了你父親,可是查明了?”
這回黛玉總算是開口了,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祖母,此事不干您老的事,您就別費(fèi)心了,安心養(yǎng)好身體,是否過錯,自有他人論斷。”這般委婉的說辭,賈母卻是已然明白了過來,”我是她母親,兒子犯了錯,我又怎么能不費(fèi)心,只是。。咳。。咳。咳。我做母親的教出這么個兒子,到底是失敗了些,我。。我愧對你父母在天之靈。“
賈母說著,掉下淚來,隨后便是低低的啜泣連著咳嗽聲,黛玉給她順著氣,等她平靜下來,就說:“祖母若是沒有其他什么吩咐,我就先走了,您好生休息,仔細(xì)養(yǎng)著身體,我改日再來看你。”
見黛玉要走,賈母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袖,顫著聲音問:“丫頭,你是不是恨我。”
黛玉未轉(zhuǎn)身,違心的說了一聲:“沒有。”
說是違心,也未全然,也許她在看到父親日記之后的很長一段日子里,恨過賈母,哪怕是現(xiàn)在,看見賈母病的奄奄一息,她也仍然不能說服自己像從前一樣待她,但是十幾年的孺沐之情,真真假假的疼愛,也刺痛了她的心,讓她不忍再傷賈母的心。
“可是,咳咳咳。。。你大約有一年的時間不太與我親近了。。我。。我總覺得你是恨我的。”
被逼到這份上,黛玉再也不裝不下去了,她平息了一下情緒,慢慢轉(zhuǎn)過聲來,問了一個她一直很想問的問題:“祖母,我父親曾給我留過一個賬本,記載的是我林家世代累計(jì)的家產(chǎn),我父親過世的時候,我年幼,無法繼承家財(cái),當(dāng)年是璉二哥陪著我一起回南方料理的父親的后事,我能問下我父親記載的那筆遺產(chǎn)最后是怎么處理的嗎?”
黛玉的聲音分明很輕,卻每個字都如同千斤石一般砸在賈母的心上,她瞬間就哭出了聲,“難怪。。難怪。。難怪你恨我。。。你都知道了。咳咳。。咳。都是我做的孽。”
“當(dāng)年,我也是沒辦法,林家沒人了,留著大筆的遺產(chǎn),我原本只是打算等你長大了,再交換給你的,可是。。。可是。。嗚嗚嗚嗚。。”
賈母顫聲痛苦了起來,黛玉就自己接了話,“可是什么?讓我猜一下?我記得元春姐姐省親之前,府里就有了衰敗氣象,我時常聽聞府里的丫頭說月錢推遲了,哪里的開支縮了,可是后來蓋大觀園,府里竟然能挪出那么多銀子來建一座窮奢之極的園子,我當(dāng)初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最近卻突然想明白了!”
“那時賈府需要銀子,剛好我父親那里有好大一筆銀子,所以你的好兒子,我的好二舅,就送了我父親一程,我父親膝下就我一個未成年的小女兒,所以賈府就順勢吞了這筆銀子,好用來蓋大觀園,我說的對與不對?”
“只是我有件事情還沒想明白,對我父親下毒手到底是二舅自己的意思,還是祖母您授意的?”
賈母聽黛玉這么說,瞳孔圓睜,搖著那顆已然昏聵的頭顱,急急的說到:“沒。。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害你父親。”
賈母沒有否認(rèn)其他的,只否認(rèn)了自己害林如海的事,那便是,自己其他的猜測都對了,不過這就夠了,黛玉說:“有祖母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錢財(cái)我可以不在意,但是我父親的命,我得要回來,既然祖母沒有害我父親,那么剩下的事,與祖母無關(guān),祖母就別操心了,安心養(yǎng)病吧。”
“丫頭,丫頭,,你放過你二舅吧!別讓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行不行?”
“祖母,你糊涂呀,現(xiàn)在不是我容不容二舅,是國法不容,百姓不容,殺人償命,自古如此。”
黛玉不在理會賈母說些什么,毅然轉(zhuǎn)身,開了房門走了出去,外頭的鴛鴦等人,見她出來,連忙進(jìn)房間安撫賈母。黛玉在門口站了一瞬,今日的陽光格外的刺眼,晃的她有些頭暈,紫鵑見她異樣,連忙攙扶了她,“縣主,咱們回去嗎?”見黛玉點(diǎn)頭,紫鵑連忙攙扶著她往府門外走。
在出府的路上,黛玉碰到了寶玉,其實(shí)兩人不過半個多月未見,中間卻像是隔了許多年,所有東西都變味了,再不復(fù)當(dāng)年的兄妹情誼。
“我都聽說了,我父親害了你父親,我們家還貪污了你家的錢,是我們家對不起你,對不起,黛玉妹妹。”寶玉說完,向黛玉深深的鞠了一躬。
讓寶玉這個紈绔這般作為,著實(shí)是難為他了,他從來也是不低頭的。況且寶玉對黛玉從來都是真心,只是太無用了些,黛玉從不曾怪他,怨他,因此,即便鬧到如今這般,她最怕的還是傷了寶玉的赤忱之心。
“不怪你,也無須你道歉,不是你的過錯。”黛玉說完,就走了,沒再等寶玉說話。
出了賈府,黛玉站在大門口,忍不住還是回頭望了一眼,也是最后一眼了,此生她與賈府再無牽絆。
但是,她其實(shí)還有許多話沒問。
她沒問,賈母待她好是出于真心還是因?yàn)槔⒕危蛘呤浅鲇趲追终嫘模瑤追掷⒕危凰龥]問,賈母從前極力的撮合她和寶玉,把兩人養(yǎng)在一處,朝夕相處,后來又設(shè)計(jì)了騙局讓寶玉娶了寶釵,是存的什么心思;她沒問,若是自己的母親還在世,賈母還會這般算計(jì)林家嗎?她也沒問,若是再來一次,賈母還會做同樣的選擇嗎?
她知道,一切都已經(jīng)成了定局,此情不可追憶,如今已是枉然。
黛玉這一眼,融匯了自己十?dāng)?shù)年對賈府的感情,然后又在眼里粉碎,變成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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