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病情反復
還有一個細節,就是做到最后釘珠不夠用了,所以右腳側面的釘珠只有三顆。
而且……而且母親坐著的時候喜歡把左腳收起來,用腳跟抵著凳子,所以左腳的鞋跟磨得比右腳快, 樣子也有些變了。
可是……可是飄在她眼前的那一雙鞋子,是穿反了的。
母親有功夫梳妝打扮, 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有功夫找到收藏了二十幾年的嫁衣, 卻把鞋子穿反了……
這不可能……除非這鞋子不是她自己穿的!
許元姝覺得自己快要喘不上來氣了, 她甚至不敢去想這都代表了什么。
她只是下意識的扶著抄手游廊的柱子,一步步往靈堂里去。
那里頭一定還有什么痕跡,只要能再找出來一點——
她就能知道母親究竟是怎么死的!
和尚站在火堆旁邊念經,萬媽媽去回報祖母,父親……正在院子里燒衣服, 里頭一個人都沒有。
許元姝很快便站在了西次間。
母親上吊的屋子,也是父親昨天守了一夜的屋子。
許元姝站在屋子中間,環顧一圈什么都沒看出來。
屋里干干凈凈的,跟母親在的時候一樣,除了沒有母親。
窗戶下的小桌子上還擺放著母親最愛的茶具。
屏風后頭的小方桌上是她們常用的針線簍子。
許元姝緩緩走了過去, 下意識把手放在了小方桌上頭, 這是原先她坐的地方, 她的視線緩緩下移, 母親原先——
不對!
這桌子也不對!
上頭有淺淺的被擦試過的痕跡。
許元姝抿了抿嘴, 飛快的回憶著。她見過母親屋里幾個小丫頭收拾房子。
先是用干布拂去浮塵, 然后用濕布擦一遍,最后再用干布擦干凈水分,上頭一點痕跡都不會有。
可是現在……這明顯是只用濕布擦過一遍才留下來的痕跡。
這會是誰擦的?又擦去了什么痕跡?
父親昨天晚上在這里……究竟做了什么?
“元姝!”
許元姝猛地回頭,看見父親大步走了進來,“你在這里做什么?”他聲音聽起來很是壓抑。
“我……”許元姝眼淚立即就掉了下來,手往針線簍子里一撈,“我給母親做的手帕,還沒做完……母親就——”
她哭了起來。這手帕不是她做的,是母親做給她的……只是父親從來不來,肯定不知道。
許義靖重重嘆了口氣,道:“你母親……唉,你去燒給她吧,外頭的火還沒滅。”
說著,他就坐在了桌子旁邊,顯然是不打算離開了。
許元姝心砰砰跳著,不敢同他待在一間屋子里,拿著手帕就離開了。
院子里的火依舊在燃燒,許元姝走了過去。
梅香給她行禮,許元姝把帕子扔了進去。
布很快就燒著了,不過上頭厚厚的刺繡卻沒那么容易燒透,許元姝很快就從還沒完全燒干凈的東西里看出來這燒的究竟是什么。
除了母親當日穿的那一身紅嫁衣和她親手繡的鞋子,還有平日用的毛巾,日常午睡用的小被子,還有……兩塊抹布。
“父親說……”許修志啜泣兩聲,“先燒點日常東西下去,母親就有的用了。”
許元姝的心依舊是一陣緊一陣慢的跳著,母親究竟是怎么死的?
許元姝看著那身紅嫁衣燒成了灰燼,母親臨死前為什么要穿紅嫁衣……究竟是她自己穿上的,還是……
許元姝猛地搖了搖頭,這都是猜測!她一點證據都沒有。
“姑娘!庇裰榘雅L搭在她肩上,道:“回去吧。”
她這才驚覺,火已經滅了,留在地上的只是一片灰燼,許修志已經離開了,許元姝緊緊握著拳,一點聲音也不出,拉了拉身上的披風,跟著玉珠回去了。
她沉默了下來,完全如同木偶人一般,玉珠叫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很快便躺在了床上,厚厚的床幔放了下來,她才終于有了安全感。
父親的表現也不對!
自打她有印象起,父親一年在母親屋里也歇不了十幾次,兩人幾乎是三五天就要吵一次,怎么母親死了之后,父親難過的像是要死了一樣。
那天夜里父親還說要納妾,說就算休了母親也要讓娉婷進門!
他連陪著母親去外祖母家里都不肯,怎么一夜之間就全變了。
他還——是的,他雖然傷心,可是言語說的卻是母親是負氣上吊,是因為他要納妾所以生氣了。
如果這個說法傳出去……那母親就是因為善妒上吊。
可是明明不是,父親明明知道母親不可能是因為妒忌,后院那十幾個妾都是證據!
甚至她這個被妾生下來的庶長女也是證據!
許元姝強壓著自己想要翻身的沖動,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在狹小黑暗的空間里,她感覺不到一絲溫暖,父親這樣誤導別人,究竟是為了什么?
是不是為了掩蓋母親死亡的真相……比方,母親是被父親害死的!
許元姝陡然打了個寒顫,力道大到連床幔都晃了起來,睡在靠窗戶的軟塌上的玉珠立即小聲叫道:“姑娘?”
許元姝恨不得把手都掐出印兒了,這才克制住了聲音里的顫抖,裝出剛睡醒的樣子,“我做了個夢,沒什么事兒,你睡你的!
屋里再次安靜了下來,許元姝被靠著墻,被子緊緊蒙在頭上,這才終于能稍稍平靜下來了。
如果……如果母親是父親害死的……那一切都說的通了。
為什么母親自盡之前一點征兆都沒有,因為她根本不想自盡。
為什么她會穿著紅嫁衣,是因為——母親身上有血!只有穿紅色衣服才能掩蓋住血跡。
許元姝猛地坐了起來,在黑暗里無聲的喘氣,被擦過的桌子……上頭也有血!
父親昨天晚上要守夜,就是為了擦干凈血跡!
他要一直守在母親屋里,不是因為他懷念母親,更加不是因為心有愧疚,而是要徹徹底底的銷毀所有的證據。
那……守夜的李媽媽還有梅香,她們兩個真的什么都沒有看見嗎?
李媽媽為什么要死,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根本就是父親逼她去死的!
李媽媽臨死之前說了什么?她說:“二少爺才七歲,夫人你怎么舍得啊!
母親就算能舍得她,又怎么會舍得志哥兒,志哥兒才七歲,若是后頭父親續弦,原配留下來的嫡子……那就是眼中釘肉中刺了,母親這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把她心疼的一雙兒女留給別人蹉跎。
李媽媽……許元姝咬著被子默默的流淚,李媽媽是母親的陪房,一家三代七口人都在許家當差,女兒嫁了許家的下人,兒子娶了許家的丫鬟,這樣的人……為了家人肯定會被父親威脅的。
那梅香呢?她要去問問梅香!
小斂的時候是誰給母親換的衣裳,母親身上有沒有傷口!
許元姝掀了被子就想起來,可是才接觸到冰冷的空氣,她就立即打了個寒顫。
不行……不能這么沖出去,不能叫父親看出端倪來。
父親……為了納妾連母親都能害死,他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的。
前些年齊姨娘生孩子死了……他依舊是飲酒作樂,一點都不傷心,趙姨娘生的孩子沒活過滿月,他兩個月之后就把趙姨娘送人了。
這樣的父親……若是叫他知道自己懷疑他,那死的就是自己了。
許元姝又躺回到了床上,那她還能怎么辦?
子不告父,除謀逆大罪,告者絞。
去找祖母?
許元姝搖了搖頭,她一點證據都沒有。
除非能開館,查驗母親身上有沒有傷口。
可是沒有父親或者祖母的同意,棺材是打不開的。問題是祖母會同意嗎?
父親是祖母唯一的兒子,一個當家做主還是個官的兒子,和一個可有可無的庶孫女,還有一個已經死了的兒媳婦……
如果母親真的是父親害死的,父親因此獲罪,那許家老的老小的小,怕是又要走上送兒子去宮里當太監的老路。
怎么想祖母都不會站在她這一邊的,更加不會站在死人身邊。最多也就是打她一頓說她胡說八道,若是狠心一點,可能會送她去廟里,說她妖孽上身失了心智。
去找外祖父?
他是母親的生父,如果他堅持,開棺驗傷不成問題。
不對!
許元姝又是一個寒顫,紅嫁衣也不一定是為了掩飾身上的血跡,畢竟她剛知道母親穿著紅嫁衣上吊的時候,心里冒出來的頭一個念頭,就是母親怕不是對父親不滿,所以才打扮成出嫁時候的樣子上吊。
與其說是掩蓋身上的血跡傷口,不如說是為了坐實母親善妒的名頭!
許元姝坐在黑暗里,頭上一圈又一圈的冷汗出來,手心潮濕,心砰砰砰的跳著。
如果母親身上沒有傷口,那她就是害了外祖父一家。
皇后派太監讓外祖父辭官,連京城都不叫他們待,別說她出不去。就算她能找找機會偷偷跑出去,把這樣的疑問告訴外祖父,除了連累他們再沒有別的作用了。
父親是官,外祖父跟舅舅已經成了民……民告官杖二十,雖勝流兩千里。
難道就這么算了?
母親就得背著善妒不讓父親納妾的名聲下葬?死后也要招人非議,不得安寧!
不!絕對不能這么算了。
可是告狀、伸冤,她現在的確是做不到。只要她還姓許,她還是許家的子女,她就沒法告官。
許元姝咬著下唇,睜大了眼睛坐在黑暗里,在心里默默地發誓,她要好好活著,只要她還活著,她就絕對不允許母親就這么白白的冤死了!
許元姝扭頭,看著虛空中正房的方向,父親就在西次間待著,那些逼死母親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許元姝又把被子蓋住了頭上,默默念了一聲母親,這才閉上了眼睛。
這天夜里,她沒有再夢見那雙在空中搖蕩的鞋子了。
“怎么搞得……這是怎么回事兒!”孟老太太眼淚也是滾滾而下,“柯林!”她忽然驚叫一聲,用力抓住許元姝的手想要站起來。
“我的兒子呢!他早上跟柳氏回娘家去了,去找他回來!去找他回來!”
孟世洪的哭聲更大了。
許元姝手背被外祖母摳得生疼,而且疼痛中還夾雜著一點火辣辣的感覺,不用說,皮肯定是破了,可是聽見孟世洪的哭聲,她非但感覺不到這疼痛了,甚至覺得自己的心也沉了下去。
外祖母又跌坐在了地上,“我的柯林。∷彰喜恍樟。
“父親沒事兒!泵鲜篮閹е鴿鉂獗且舻穆曇繇懫,“父親……我跟祖父在路上看見父親了……父親、父親一會兒就回來,他、他要——他帶著母親去棺材鋪子了,說要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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