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十一章 白衣琴師
劉秀沒想到耿舒會這么說,頗感意外,耿弇也沒料到,自家的兄弟會突然冒出這么一句。
他微微皺眉,冷眼睨著耿舒,你這么講是什么意思?
是想說,陛下封你侯還封錯了唄?
耿弇沉聲說道:“耿舒,你沒喝酒就醉了嗎?”
劉秀樂呵呵地向耿弇擺擺手,對耿舒問道:“仲元何出此言?”
耿舒正色說道:“安定、北地、上郡,之所以歸順朝廷,非西征軍一家之功,更非耿舒之功,而是陛下威德使然。”
對面的耿弇都差點笑出來,啊,原來你說受之有愧,是在這兒等這呢,這個高帽戴的,真是……耿弇在心里暗暗挑起大拇指,看來,自己的這位二弟真是長大了,說起場面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劉秀愣了愣,接著哈哈大笑起來,抬手點了點耿舒,說道:“仲元打仗厲害,這吹捧之道,也當仁不讓啊!哈哈!”
其實,劉秀不太喜歡善于吹捧、阿諛奉承的人,當然了,這也得分人。
像吳漢、鄧禹、朱浮等人吹捧他,他就很受用,很簡單,因為吳漢他們有能力,即便劉秀心里明知道他們是在吹捧自己,他也會不由自主地飄飄然。
同樣的道理也可以用在耿舒身上,耿舒也同樣有能力,他的吹捧同樣會讓劉秀很受用。
所以說,沒有能力的人去吹捧劉秀,會讓他感覺很厭惡,反之,有能力的人吹捧劉秀,會讓他很高興。
見劉秀大笑,以為劉秀是對自己的說詞不以為然,耿舒正色說道:“陛……公子,安定八個縣,北地六個縣,上郡十個縣,合計二十四縣,他們?yōu)楹文芤恢峦猓瑲w服朝廷,只因畏懼西征軍?
絕非如此!若非他們不是早就打心眼里敬畏公子,尊崇公子,絕不會因為西征軍的一走一過而向朝廷臣服,如果讓西征軍一個縣一個縣的去打,想收服這三個郡,沒有個一年半載都打不完啊!”
耿舒的話多少有點夸張,三個郡,二十四個縣的歸順,其中有相當一部分縣是隨大流,未必是真心實意的愿意歸順洛陽。
不過大部分縣愿意歸順洛陽,這也是事實,由此不難看出,劉秀的威望,洛陽朝廷的威望,的確是影響深遠。
耿舒的這番話,當真是讓劉秀有些飄飄然了,他開懷大笑,拿起酒杯,說道:“來來來,為我軍能拿下三郡,干一杯!”
“干!”
耿弇、耿舒兩兄弟拿起酒杯,向劉秀那邊敬了敬,和劉秀一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洛幽在旁立刻倒?jié)M酒,劉秀笑吟吟地說道:“安定、北地、上郡的歸服,讓三輔北方,再無直接威脅,三輔之安全,提升了一大截。”
馮異率領西征軍,一口氣收服安定、北地、上郡三個郡,實際上是很大的功勞,不過馮異的運氣太差,正趕上劉秀在漢陽戰(zhàn)敗。
劉秀的這口氣沒地方撒,倒是都撒到了馮異身上,導致馮異明明立下大功,也沒受到任何的獎賞。
只是過后,馮異在汧縣和安定取得兩場勝利,劉秀連續(xù)給予馮異兩撥獎賞,這也算是把前面虧欠馮異的獎賞給補了回來。
劉秀話鋒一轉,問道:“公孫收服三郡,立下大功,回到長安,非但未受獎賞,反而還受我責難,公孫可有不悅?”
耿舒連忙說道:“陛下……公子多慮了,大將軍并無不悅,反而還時常悔恨,未能及時回撤三輔,未能與公子一同征討漢陽。”
劉秀哦了一聲,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說道:“公孫為人,向來寬和,受到委屈,不責于人,反責于己,就寬厚而言,我遠不如公孫啊!”
耿弇和耿舒嚇了一跳,急忙躬了躬身子。
劉秀感嘆道:“公孫從我去河北之時,馮母言:‘汝今盡忠,莫思盡孝。
我自為評以絕子內顧之念。
’遂編而亡。
每思及此,我心悲涼。”
為了不讓馮異有后顧之憂,馮母自盡而亡,這在當時已被廣為流傳。
耿弇和耿舒都聽過這個典故,現(xiàn)在聽劉秀提起,兩人亦是心有戚戚。
劉秀又道:“公孫與我,既為君臣,亦為手足,漢陽之敗,我遷怒于公孫,實在不該。”
劉秀有一點好,他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而且還勇于承認自己的錯誤,這才是天子該有的胸懷。
耿弇拿起酒杯,說道:“公子,這杯酒,我們當遙敬公孫!”
劉秀拿起酒杯,說道:“說得好!我們遙敬公孫!”
說著話,他一仰頭,將杯中酒喝干。
感覺氣氛有點凝重,劉秀看向耿舒,笑道:“仲元對匈奴,屢戰(zhàn)屢勝,我漢室大臣當中,要說克制匈奴人,非仲元莫屬!”
耿舒連忙欠了欠身,說道:“微臣長于上谷,常與匈奴人接觸,深知匈奴人之特性,如此,方能對匈奴人屢戰(zhàn)屢勝!”
劉秀連連點頭,說道:“將來,平定了隗囂和公孫述,盧芳將會成為朝廷的心腹之患,屆時,免不了還要依仗仲元。”
“陛下折煞微臣。”
劉秀對身邊的洛幽低語了幾句。
洛幽應了一聲,站起身形,走了出去。
沒過多久,有店伙計進來,還領進來數(shù)名樂師和十數(shù)名年輕貌美的女子。
樂師把樂器放在一旁,有的敲,有的彈,有的吹,舞姬們則是在包廂里翩翩起舞。
耿弇和耿舒常年在軍中,難得能欣賞到歌舞,兄弟倆都是邊飲酒邊時不時的鼓掌叫好。
劉秀也是一臉的笑意,和耿弇、耿舒推杯換盞。
正喝在興頭上,劉秀忽聞包廂外有琴音傳來。
琴音抑揚頓挫,時高時低,士氣磅礴,好似金戈鐵馬,又隱隱透著一股肅殺之氣。
耿弇和耿舒也都聽到了外面的琴音,不約而同地看向劉秀。
劉秀向樂師們擺擺手,包廂內的音樂很快停止,舞姬們也紛紛躬著身形,退到一旁。
包廂內沒有了音樂,外面的琴音更加清楚。
劉秀聽了一會,說道:“《聶政刺韓傀曲》。”
《聶政刺韓傀曲》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廣陵散》,是《廣陵散》在古時的名字。
顧名思義,此曲的主角就是春秋戰(zhàn)國四大刺客之一的聶政,描述聶震為父報仇,刺殺俠累的故事。
當然,這個故事是瞎編的,聶政之所以刺殺俠累,并不是為父報仇,而是出于朋友的委托。
不過聶政的確是個狠人,單槍匹馬,直沖俠累府,當時俠累是韓國丞相,府內侍衛(wèi)眾多。
聶政一個人,連殺相府侍衛(wèi)數(shù)十人,最終將俠累刺死于府內,而后割面刺眼(自己毀容是為了不連累家人),自盡而亡。
《廣陵散》是首長篇曲,里面有很多的小曲目,比如《發(fā)怒》、《沖冠》、《刺韓》等等。
外面的琴曲,彈奏的正是《刺韓》,也是整首曲目的高潮部分。
這一段特別考驗琴師的技能,既要彈奏出聶政是豪邁、勇敢,又要彈奏出金戈對戰(zhàn)的兇險和激烈。
劉秀對廣陵散并不陌生,只聆聽了一會,他便可斷定,琴師是位高手。
他站起身形,邁步向外走去,拉開包廂的房門,舉目向外觀望。
琴音是從花園中央的亭子里傳來的,有樹木阻擋,劉秀看不太清楚,朦朧中能看到是一白衣人坐在亭子里撫琴。
這時候,其它幾間包廂的房門也都紛紛拉開,各包廂的客人似乎都有受到琴聲的吸引,紛紛走出來。
劉秀向左右瞄了一眼,而后,邁步走進花園里。
耿弇、耿舒二人急忙跟上來,兩人隨著劉秀,一并進入花園,舉目一瞧,原來亭子里坐著一位白衣女子。
看年齡,她有十七、八歲的樣子,穿著青衣,外面披著一層白紗,打眼一瞧,好像穿著白衣。
向臉上看,秀眉鳳目,瓊鼻高挺,朱唇豐潤,瑩潤如玉。
玉指如蔥,輕撫銀弦,琴音猶如水銀瀉地,令人回味無窮。
看罷撫琴的這位年輕美貌的女子,耿弇和耿舒皆忍不住驚嘆道:“好個妙人!”
此女不僅容貌過人,萬里挑一,而且琴技出眾,繞梁三日。
別說耿弇、耿舒被這名女子所吸引,就連劉秀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久久沒有移開。
正在劉秀聽得入神,也看得入神之時,突然間,不遠處傳出啪啪的掌聲。
這突如其來的掌聲格外突兀,也破壞了琴音的和諧,白紗女子的十指隨之伸直,輕輕拂在銀弦上。
劉秀皺起眉頭,尋聲望去。
只見一名二十多歲、穿著華麗的青年,從人群當中走出來,邊向涼亭而去,邊拍著巴掌,笑道:“這位小姐好琴技,不知小姐芳名?”
白紗女子看了他一眼,什么話都沒說完,站起身形,轉身向涼亭外走去。
見狀,那名青年快步追上前去,來到女子近前,伸手抓住白紗女子的衣袖,嬉皮笑臉地說道:“小姐別急著走嘛!你還沒說你叫什么名字呢!來來來,到包廂里,你為我單獨撫上一曲!”
說著話,他拉著白紗女子要往包廂里走,白紗女子紅了臉,一甩衣袖,沉聲說道:“公子請自重!”
“怎么?
嫌棄爺沒錢?”
說著話,青年把腰間掛著的錢袋拽下來,打開袋口,向外一倒,嘩啦啦,十多顆金豆子滾落在石桌上。
青年向石桌上的金豆子努努嘴,問道:“這些夠不夠讓你為爺撫上一曲的?”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位小姐的琴技,本可讓大家一起聽,但你非要獨自一人欣賞,豈不無趣?”
隨著話音,劉秀背著手,走進涼亭,耿弇和耿舒也隨之跟了進來。
見到有人橫插一杠,青年面露不悅,轉頭看向劉秀,心中更是怒火中燒。
不管劉秀是不是天子,他的外在形象極佳,身材高,因為精于武技的關系,身上幾乎找不到贅肉,向臉上看,龍眉虎目,鼻梁高挺,薄唇似劍,雙眸晶亮,炯炯有神,看人時,有不怒而威之感,自然而然的讓人感受到一股壓力。
這是上位者的威壓,并不是刻意表現(xiàn)出來的。
如果劉秀長相不佳,青年或許還不會動怒,但看到對方的容貌完全把自己比下去了,心中頓生嫉恨,他嘴角揚起,冷笑著說道:“你他娘的算哪根蔥,敢這么和老子……”他話還未說話,劉秀身后的耿弇和耿舒一同變色,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地震喝道:“放肆!”
說話間,耿舒率先沖了上去,一巴掌拍向青年的面頰。
耳輪中就聽啪的一聲脆響,青年的身子橫著踉蹌出去三、四步,站立不足,一屁股坐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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