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不恥為伍
二人被帶走之后,賈暢踢了趴在地上的李岫一腳。
李岫慌忙爬起,小心翼翼地看著賈暢:“賈……賈恩公,這就完事了?”
“還沒,且看他們能扛得住幾久吧,若是扛得住,你的麻煩還沒結束。”賈暢冷笑著道:“你老子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之一,你卻是天底下最蠢人之一,下回見著你老子,我定要勸他好生查一查,你究竟是不是他的種!”
這番辱罵之話,李岫只能生受了。
不生受不行,他雖然只是中人之資,卻也明白自己成了有心人算計的目標,偏偏自己在特殊時候不夠謹言慎行,十有八九真會被人所利用。
這兩名文士堅持的時間比起賈暢想的還要久一些。
一盞茶時間過去了,仍然沒有什么回應,而此時距離發榜的時間已經只余半個時辰。
李岫急得團團轉,便看到一個相貌奇丑之人走了過來。
此人身邊還跟著一個有些拘謹的男子,李岫覺得他有幾分眼熟,多看了兩眼后猛然想起,這不就是在東市之中表演口技的那個董大么。
董大被帶到了東側院子之中,片刻之后,東側院子就傳來了一聲大叫:“啊,受不了啦,我招,我全招了!”
這聲音,活脫脫就是方才被帶去的那名文士的聲音。
這聲音一響起,西側院子里頓時也響了起來:“我招,我先招,我知道的比他多!”
“哪?”李岫愕然。
董大旋即又被帶離開,但是,賈暢想要達到的目的已經實現了。
這兩名文士奉命而來,他們肯定是做足了準備,就算是嚴刑拷打,也未必能在短時間內撬開其嘴,但賈暢只是用了點攻心之術,輕而易舉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李岫作為當事人,始終在場。
“這些都是你說的?”望著面前的這張紙,賈暢睨視了李岫一眼。
李岫臉色發白,勉強笑著道:“這不,這不都沒有什么嘛……”
“還沒有什么,你就差沒有直接泄題了!”賈暢幾乎將紙摔在他的頭上去。
審訊的結果,在這些時日的交往中,李岫確實沒有直接提科舉之事,也不曾包攬什么,但他將自從確定要開科舉考道統之后李非在家中看過的書、寫過的文章全部拿了出來,或明顯或暗示,透露給了與他關系密切的這些文士位。若是蠢人,或許不覺得這有什么,但對于聰明人來說,這幾乎就是劃出了一個出題范圍。據說以前國子監中有些教諭平時授課便是天南海北胡吹亂扯,臨到考前才拿出幾本書照本宣科念一念其中的部分內容,底下的學子們自然心領神會,將這些內容給標出來,稱之為“劃重點”,而考試的題目也往往在這些內容之中。李岫此舉,便與那些國子監中的教諭沒有什么區別了。
得到這消息的考生,自然可以有針對地進行準備,他們只需要花費別人十分之一的力氣,看少量的書,便能夠達得和別人一樣的效果,甚至更好。此事若不為人所知,自然沒有什么,畢竟并沒有直接觸犯律法規矩,但若是有人乘機起事,此事便大有文章可做!
畢竟來參考的一千五百余人,其中得中者最多不過三百人,剩余一千二百人哪個會心中服氣。而此事給了他們一個借口,他們自然會乘機鼓噪。他們本身或許并沒有想著與趙和做對,但這事情的結果就是拆了趙和的臺,哪怕趙和將之強行按住,今后趙和的政令威信,也會因此大打折扣。
趙和還有許多改革措施,比如尚未宣布的將大將軍與丞相權柄分至六部,以防止再出現曹猛這樣威脅到皇權的人物,到時他一提出來,人們首先想的不會是這改革能不能有益國家社稷,而是會想這改革是不是象科舉一般能夠作弊。
這些事情,賈暢是想不了那么遠的,但封清卻可以。
他死死皺著眉頭,在旁殫精竭慮,想要找到破解之法。
“離發榜還有多久?”他開口問道。
“離辰時還有兩刻鐘!”有人回答道。
“沒辦法……”想來想去,封清都覺得,正面的手段已經派不上用場了——并非沒有,但是時間太緊,來不及用,所以,他的眼神變得陰冷起來:“小賈,我有一策。”
“你有一策,不是什么好主意吧?”
“對,確實不是好主意。”封清又琢磨了一下:“有些損,那兩人如今控制得住么?”
“可以。”賈暢知道他所指的是那兩個招供了的文士,當即哂笑道:“既然開口了,那便是放棄了底線,沒有底線,還有什么控制不住的?”
“那就簡單了,讓他們出首,現在就去,控告錢益作弊。”封清道。
賈暢一愣:“出首控告錢益作弊?”
“對,錢益指使他們打聽李非喜好,以此行作弊之事。”封清道。
“這……這……”便是賈暢,也有些不明白封清為何會出此主意。
“別啊,別!”李岫更是大叫,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首先,弊案之事,孰知除了錢益之外,還有沒有旁人知曉,既然作弊被揭發出來不可避免,倒不如由我們自己將這蓋子掀了,以便控制其范圍;然后,作弊不可怕,怕的是內外勾結壞了科舉之名,若是我們能極速查處弊案,對其人犯嚴懲,反而能將壞事變成好事!”
封清這番解釋讓賈暢醒悟過來。
他以拳擊掌:“我立刻就去稟報護國公……不,由你去稟報護國公,此事緊迫,護國公許我臨機專斷之權,我便專斷一回!”
封清臉上頓時浮出喜色。
去稟報趙和,實際上就是將此次的功勞舉手相讓。賈暢本人可能不在乎這樣的功勞,但對于志向遠大的封清來說,這樣的功勞卻是難得的。
兩人都知時間緊迫,議定之后便分頭行事。封清去見趙和,賈暢則前往國子監。
此時國子監前,幾乎是水泄不通。
隨著發榜時間的臨近,那些初時還云淡風輕的參考之人,如今一個個都面紅口干,呼吸急促。
不少人甚至急得連連向著國子監門口望去,總覺得下一刻那三道大門就會被打開。
張欽與錢益也在這人群之中。
與旁人的急躁不安不同,他們二人相當鎮定,看起來事不關己一般。兩人還因為在場的人太多,討論了一下咸陽的人口與交通擁擠問題,進而再扯到了大秦人口數量的增長究竟是得益于江南的開發還是醫術的進步,順便提了一下大秦何時開始下一次人口普查……總之兩人談得都是經世致用的東西。
在他們周圍,也圍上了不少人。
且不說張欽十余年前就頗有聲名,就是錢益,在當今一代讀書人中聲名遠揚,隱約有新一代文壇領袖的聲望。他此次入咸陽,也刻意高調,結交了不少人,此時以他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大概有百余參考之人的小團體。
莫看這百余人占整個參考人的不足十分之一,但世上之人,多是從眾之輩,這百余人引導得好,便能夠形成極大的聲勢。
錢益雖然面上不顯,但他心中卻是有幾分急的。
倒不是為了發榜之事,對于自己名登榜上,他極有信心。他之所以急,是因為沒有看到自己的兩個同伙。
那兩個被安排到李岫身邊套話的人,原本會是作為證人出現。錢益入咸陽之后,特意避開那二人,為的就是自己一人將咸陽的注意力吸引過去,讓那二人方便行事。但事情到最后,終究還是要合在一起,由他作為主控,而那二人作為證人,將這次科舉攪得烏煙瘴氣。
那兩人不在,難道說是出事了?
錢益正琢磨著,突然間看到人群騷動了一下。
錢益沒有太過在意,這么多人擠在此處,出現一點騷動也在所難免。但當騷動安靜下來之后,他便看到自己方才在找的二人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側了。
這二人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對。
錢益皺了一下眉頭,他們準備在發榜之前一瞬攪事,好讓朝廷沒有時間做出反應,但現在是不是需要提前發動了?
錢益正想著,那二人當中一個已經舉手指向他,然后聲嘶力竭地叫道:“就是他,他科舉作弊!”
錢益愣住了。
另一人也大叫道:“他為求上榜,科舉作弊!”
錢益心念急轉,情知出了大紕漏,可是他想過被抓、被殺的事情,唯獨沒有想到過被人指責作弊。
以他的自尊心,此時第一反應,并不是如何應對危機,而是要替自己辯解,因此他口中不由自主地道:“我錢某參加科舉,還需要作弊?”
“你需要不需要作弊,卻不是你說了算,須得仔細查驗一番才行。”賈暢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參與科舉之人,哪一個不是學識滿腹,哪一個不覺得自己名在榜上?你若是清白,查完之后自然復你名譽,你若是真作了弊,也自有國法治你……咸陽令署,請隨我們走上一趟吧!”
“啊?”錢益望著賈暢的腰牌,心中徹底反應過來。他當然不能老老實實跟著賈暢走,他下定決心,當即大叫:“我……”
就在這時,他旁邊的張欽突然邁步遠離他幾步,然后正色叫道:“錢賢弟,沒有想到你竟然是這等人物,我張欽雖是不才,也不欲與你這科場作弊之人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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