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表態(tài)示威
在可謂萬眾矚目之下,趙和于長樂宮儀門之前下馬。
前些時日城中動蕩的痕跡,在長樂宮這里已經(jīng)蕩然無存,趙和看著宛如一新的儀門,看著一雙雙盯著自己的眼睛,他微微頷首。
聚攏在此的文武與致仕官員,數(shù)量足有五六百人,他們當中,當然有相當多的都是私心極大私欲膨脹之輩,但同時,他們當中也有不少能力、德行足以勝任重要職務者。以前,大將軍曹猛與丞相上官鴻負責將合適者提拔到正確的位置之上,但在上官鴻死后,整個朝堂就亂作一團,動蕩相續(xù),意外連連,人事任免甚為草率,乃至有大量濫竽充數(shù)者混入其中,特別是九姓十一家在司馬亮之時得以大用,哪怕經(jīng)過一遍清洗,這些人中,只怕也還有一半左右,與九姓十一家有著這樣那樣的聯(lián)系。
最難識者,人心是也,趙和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認清這些人的人心。
他手握劍柄,大步走入儀門,而滿朝文武公卿,便跟在他身后,也走入儀門之中。
門上的李果看到這一幕,幾欲仰天長嘯。
不過當趙和穿過儀門,邁上前殿的臺階之時,終于有了異樣的聲響。
十余名混雜在文武之中的官員,突然間上前沖來,雖然被軍士攔住,卻還是引起了一陣混亂,也讓趙和的腳步停了下來。
趙和側(cè)臉看去,這些官員都有些面熟。
“趙都護,你今日欲以何等身份上殿?”其中一人厲聲喝道。
“是以大秦忠臣、北庭大都護之身上殿,還是以亂臣賊子、謀朝纂位之人上殿?”另一人又叫道。
“嬴氏掃六合、一四海,平離亂、定乾坤,天命尚在!趙都護,你今日到此,一定要好生想一想!”第三人叫道。
“諸位累受我嬴氏之恩,當作忠義之士,勿為悖逆之助!”第四人又叫道。
趙和頓時想起來這些人是誰了。
嬴氏宗室。
始皇帝時對待宗室頗為刻薄,圣祖皇帝向有仁厚之稱,對于宗室卻也管束甚嚴,不過在此之后,宗室滋生,他們的待遇漸漸提高,直到烈武帝時,又一次打擊宗室,因此朝堂重臣之中,宗室數(shù)量并不多。
但這不意味著沒有。
在曹猛之時,因為大宗正是五輔之一,宗室作為一支牽制曹猛的力量而得到強化。咸陽之亂后,宗室又再次受到打擊,所有的要害職位中都沒有了他們。嬴吉誅曹猛之后,又開始提拔宗室,司馬亮驅(qū)走嬴吉,卻堅持了他這一政策,故此宗室中出任官員的人又多了起來。
不過都是些清貴閑職,沒有實權(quán),更無軍權(quán),這倒讓他們在近來的動蕩中沒有受到太大的沖擊,今日趙和召開大朝會,他們也受邀而來。
他們成了趙和的第一批反對者。
趙和確認他們的身份之后,擺了擺手,攔住他們的軍士便將他們放開。
他們近到趙和身前十余步處,面對手按劍柄的趙和,不自覺地又停住腳步,不敢繼續(xù)上前。
“趙都護……”
其中一位最年長者吶吶開口,多少帶著些懼意。
“方才你們的問題,我都聽到了,我只回答其中一個問題。”趙和見他嚅囁難言,笑著說道。
那嬴氏老者臉色凝重,等著趙和繼續(xù)往下說,趙和卻轉(zhuǎn)過身來,對著圍觀的百官,然后提高了聲音:“今日我不是以大秦北庭都護府都護之身來此!
嬴氏盡皆變色,百官神情各異。
“今日我以大秦一人身份來此!壁w和接著說道。
說完之后,他便轉(zhuǎn)身繼續(xù)前行,再也不理會那群嬴氏宗室。
嬴氏宗室在一愣之后,既覺得氣憤,然后又覺得有些釋然。
畢竟,趙和雖然否認了大秦忠臣的身份,卻也沒有自認纂位者,或許……過會兒事情還能有所變動?
趙和大步走入長樂宮正殿。
他抬頭望去,正殿最里面,那高高的御座如同十年前一般。
十年之前,他就在這大殿中擊殺了嬴迨、晃沖之,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大秦的方向。十年之后,他又來到這里,再次改變大秦的方向。
他沒有停步,直接走了過去,一直走到御座前的臺階處。
百官跟了進來,各尋班位,目光卻緊緊盯著他,看他會不會走上去,然后直接坐在那御座之上。
趙和直接走了上去,但卻沒有坐下來,而是站在御座之前。
他轉(zhuǎn)過身,望向百官。
百官屏吸凝神,無一人言語
趙和也沒有說話,因此長樂宮大殿中,雖然擠進來數(shù)百人,卻一時間靜悄悄的,針落可聞。
然后大殿外,一位力士猛然擊鼓。
鼓聲三響,表示朝會正式開始。
“今日與諸位相聚于此,只因國家不幸,板蕩不休,百姓遭難,無人可撫。”趙和的聲音在鼓聲停后響起:“如今,外患陳于邊域而內(nèi)憂起于京畿,朝廷權(quán)威失盡,外臣聚眾觀望,長此以往,家國皆危,大秦必亡!”
百官們悄悄相互使著眼色,這些看似大義凜然的話語,能夠唬弄一般黔首與熱血之徒,對于他們這些官場中浮沉多年的人來說,卻沒有太大的用處。
無非就是想借此為自己爭取大義的名份罷了。
“我知中原之亂后,自西域起兵來此,晝夜兼程,幸哉及時。如今亂雖已起,禍尚可制,諸公皆朝廷大臣,德才之士,收拾如今局面,有何教我?”
無一人出聲,此時此刻,無論是懷著什么心思,眾人也都明白,沒有確定趙和心意之前冒然出聲,好處未必有,罪名卻少不得。
“諸位出聲之前,我在此與諸位相約一條。在今日大殿之上,只要非胡攪蠻纏遷延誤事,凡有所言,皆無罪責,哪怕是罵我趙和亂臣賊子,亦不罪之!”趙和見此情形,不得不又說道。
人心最難收拾,他很清楚這一點,哪怕他現(xiàn)在實際上控制住了咸陽城與京畿,甚至可以說已經(jīng)控制住關(guān)中、正在接手整個中原,但他仍然沒有將此處人心盡數(shù)收納。
他希望能夠在不觸及原則與底線的情形下,盡可能獲取更多的支持,畢竟他接下來要面對的敵人,要進行的事業(yè),都需要真心實意的支持者,而不是陽奉陰違口是心非的潛伏者。
“臣咸陽令田珍有言!彼捖暵浜蟛痪,一個人出聲道。
田珍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神情肅然,手中還捧著一份書札。
“請咸陽令說之!壁w和道。
田珍的額頭鬢腳都有細密的汗水滲出。
他知道因為司馬奐的事情,他在趙和面前失了分,因此不得不第一個出來說話,希望盡可能挽回一些。
原本這件事情還不需要他親自出馬的,他們安排好的那位第一個發(fā)言的小官,此時正縮在人后一臉愕然。
“臣前日清點咸陽各庫之時,發(fā)現(xiàn)一物,乃是烈武帝四十年時有人所獻銅鼎!
“臣諫議大夫魯彥有言!”就在田珍欲繼續(xù)往下說時,突然間一人排眾而出,厲聲喝道:“大都護今日所議者,乃朝廷要事,烈武帝四十年的舊事與今日何干?況且當年獻鼎之事,臣魯彥亦有耳聞,不過是小人偽造祥瑞以圖幸進,田珍以此舊事亂今日之正務,正是胡攪蠻纏遷延誤國之舉!”
此人聲音高亢,說話有如連珠一般,他開口之后,田珍其實還在說話,但卻被他的聲音壓住,以致于殿中所有人耳中聽到的就只有這位魯彥的話語。
魯彥說到這里之后,拱手向趙和一揖,然后怒視田珍,田珍為其言語壓制,一時間不知是不是繼續(xù)將未說完的話說出來。
見此情形,又一名官員走了出來。
“臣殿中侍御史周紹劾魯彥咆哮大殿,無人臣禮!”這人上前之后,也是向趙和拱手,然后說道。
緊接著一個又一個的官員出來,有為魯彥辯護的,也有跟著周紹彈劾魯彥的,只不過眾人說話之間,都有意無意,打斷了田珍的話語,令田珍張口數(shù)次,卻是未能出得一言。
趙和微微皺起眉頭,隱約覺得有些不對。
在這樣的官員出來足有十余位之后,他霍然驚覺。
無論是支持魯彥的,還是彈劾魯彥的,他們連番說來,足足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而且此時魯彥又開始自辯——此人中氣十足,說起話來甚有氣勢,并且每一句話都似乎言之有物,或引經(jīng)據(jù)典,或舉例說明,總之單聽他說話,誰也不能認為他是在拖延敷衍。
但他,還有那些支持他和彈劾他的人,就是在拖延敷衍!
趙和召集這次朝會,對于朝堂之上尚存官員還是有個大致了解的,出來支持魯彥的和彈劾魯彥的,分屬朝堂之上的不同派別,他們絕不是一黨,但現(xiàn)在,這至少四五個不同派別,都達成了某種默契,那就是在趙和召開的第一次大朝會中,通過彼此糾纏來延誤正事,至少,讓趙和在今天做不成正事!
他們并不是胡攪蠻纏,他們說的都是正經(jīng)事情,但是,他們這些人,就是有本領(lǐng)用一些次要的或者不重要的程序問題,來中斷決定性的決策。這樣做哪怕改變不了大局,卻至少可以讓趙和明白,哪怕趙和權(quán)傾天下,也休想在朝政之上乘心應手舉重若輕。
這既是表達他們的態(tài)度,也是向趙和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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