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因為換書一事,徐晚星憋了一肚子氣。偏偏更倒霉的是,放學(xué)后剛跑到茶館外面,就被徐義生吹胡子瞪眼睛地兇了一通。
“你來干什么?”
“幫你守攤子啊。”她一頭霧水。
“我昨天說什么來著?你全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嗎?”
“不不不——”
是的。全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
徐晚星開始冥思苦想,昨天老徐的每日啰嗦一百句里,到底有什么是她錯過的信息。
不過沒關(guān)系,徐義生也知道她想不起來,兇巴巴地直接挑明:“我說過了,從今天起,你別來攤子上幫忙了,每天放學(xué)給我滾回家好好學(xué)習(xí),不許再耽誤時間!”
欸,那不是氣話嗎?
徐晚星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爸,你來真的?”
徐義生沒說話,圍著油膩膩的圍裙站在原地,把手往清花巷的方向一指,一臉堅決。
“好啦好啦,我答應(yīng)你我不去茶館幫張姨打牌了,就在攤子上幫你——”
“不行!
“那……生意沒那么忙的時候,我一定抽空看書——”
“也不行。”
徐義生是真的下定決心了,不管生意再怎么忙,哪怕少個人手會少賺點錢,也絕對不能再讓徐晚星每晚來攤子瞎忙活了。且不說她會不會被抓進茶館湊人頭,她已經(jīng)浪費了太多時間在這茶館里外。
別的孩子,從小就參加各種興趣班輔導(dǎo)班,只有徐晚星從蹣跚學(xué)步起就跟著他在這抄手?jǐn)傋由匣臁?br />
如今她都讀高二了,他沒法讓她贏在起跑線上,至少不該再拖她后腿。
徐家父女一個比一個倔,但在固執(zhí)己見這件事情上,老徐還是擁有絕對領(lǐng)先的本事,畢竟比徐晚星多了幾十年的頑固經(jīng)驗。
最終,徐晚星只能戰(zhàn)敗歸家。
徐家就在清花巷最窄的一頭,兩層的小平房。屋外是最古老的紅磚墻,并沒有貼過瓷磚。
因常年風(fēng)吹日曬,水泥上生出了斑駁的青苔,又悄然躍上了青色的藤曼。日積月累,竟長出一大片綠油油的爬山虎,細密的脈絡(luò)交織成網(wǎng),不經(jīng)意間展示出生命的蓬勃壯麗。
據(jù)說徐義生的爺爺那輩就住在這里了,這房子也可謂是年代久遠。
可惜徐家人丁單薄,到了徐義生這一輩,父母都過世了,他又是個跛腳單身漢。好在老天爺送來一個徐晚星,勉強給他湊了個家。
徐晚星拉開陳舊的卷簾門,沒精打采地上了二樓。
所謂二樓,其實只是在一樓的屋頂搭了個棚戶。棚外是晾衣服的地方,棚內(nèi)有張舊木桌,一張椅子,一張寬大的老地毯。天氣適宜時,徐晚星可以在這里寫作業(yè),不用悶在一樓逼仄的臥室里。
小學(xué)時,徐晚星去家境殷實的同學(xué)家玩過一次,回家就開始不折不撓地央求父親給她一個書房。
“我同學(xué)家的書房可大了,有沙發(fā),有鋼琴,有一面墻那么大的書柜,還有……”彼時,小晚星尚且不懂事,只眼巴巴地瞧著父親,希冀于自己也有擁有那樣一個天堂。
徐義生為難了一夜,第二天就精神奕奕地爬上了屋頂,開始敲敲打打地?fù)v鼓起來。
當(dāng)晚,徐晚星放學(xué)歸來,就看見平房上憑空長出了二樓。雖然是極為簡陋的棚戶,但也擺下了她的一箱舊玩具,一張舊書桌和一把椅子。
對于那個年紀(jì)的孩子來說,并非凡事都求個華麗昂貴,徐晚星也不過是想擁有一個獨立的空間罷了。而這個天堂,徐義生慷慨饋贈與她。
那一夜,她睡在徐義生不知從哪找來的寬大地毯上,睜眼就能瞧見窗外的星河萬千。
徐晚星高興壞了。
雖然近幾年城管來過好多次,說這是違章建筑,得拆。但秉承能拖就拖的釘子戶原則,父女倆也還暫時保留著這么個地方。
徐晚星在窗前坐下來,把書包往地上一扔,沒精打采地推開窗戶。
隔著窄窄的巷子,對面的兩層小樓比徐家的這一棟要體面些,好歹二樓不是棚戶,是水泥建筑……但總歸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扇窗后坐著個蒼白瘦弱的小姑娘,正奮筆疾書。
徐晚星沖她吹了聲口哨,叫她的名字:“辛意!”
小姑娘驀地受驚,抬頭看著她,也不敢吱聲,只著急地指了指身后的房門。
徐晚星會意了,辛意的爸爸在家。
她也不多說,輕車熟路地掏出作業(yè)本,又從筆袋里拿出一只大紅色的記號筆。翻出新的一頁,在上面龍飛鳳舞寫了幾個碩大的字,亮給對面的人看。
辛意定睛一看,只見本子上寫了七個大字:作業(yè)借我抄一下!
她也低頭窸窸窣窣依樣畫葫蘆,片刻后,舉起自己的作業(yè)本給徐晚星看。
藍色的記號筆,工工整整的三個字:哪一門?
徐晚星埋頭,兩秒后,舉起本子:每一門。
辛意:“……”
然后兩人就開始進行下一個環(huán)節(jié)——
徐晚星從晾衣服的平臺上抽來一根長長的竹竿,把書包里的東西都清空,然后掛在竹竿上,從窗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去,一直伸到了辛意的窗戶里。
那邊的辛意也整理好了今天的各科作業(yè),悉數(shù)放進那只空書包里,然后比了個OK的手勢。
徐晚星手腳麻利地把竹竿伸了回來,取下書包,作業(yè)就到手了。
只是打開書包一看,里面還有一張紙,紙上是辛意的筆跡——
“晚星,我知道你很聰明,可以用很短的時間學(xué)會我很長時間才能消化吸收的知識。可是還有兩年不到就高考了,你真該多用點心在學(xué)習(xí)上,有的困難不是聰明就能解決的,比如時間!
徐晚星一頓,表情忽然變得嚴(yán)肅起來。
這就是語文學(xué)得好的人能講出口的話啊,聽起來真是好有道理!隨便寫張小紙條都像從《名人名言》里扒拉出來的經(jīng)典臺詞。
她咧嘴沖對面一笑,然后就開始低頭苦抄。
其實也不是真的不懂事。她也知道該努力了,可是懶習(xí)慣了,再加上今天心情真的很糟糕……徐晚星想,從明天開始,她一定好好學(xué)習(xí)。
滿腦子好好學(xué)習(xí)的徐晚星,抄作業(yè)抄到一半,因為沒睡午覺的緣故,眼皮子上下打架,最后哐當(dāng)一聲倒在書桌上睡著了。
辛意和徐晚星是同桌,也是鄰居,住在清花巷里的兩對門,從小就認(rèn)識。
只可惜雖是鄰居,兩人的關(guān)系一直沒有熟起來。
原因之一:辛意的父母對她十分嚴(yán)格,從小就給她報了各種補習(xí)班、舞蹈班、古箏課……反正徐晚星在外面當(dāng)野孩子的時間里,辛意一直在家和少年宮之間奔波,勤勉地學(xué)習(xí)著,自然也沒有多少機會和徐晚星熟起來。
原因之二:對于苛刻的辛意父母來說,哪怕女兒有時間,徐晚星這樣的野孩子也是不值得結(jié)交的。別說從小打架打牌了,不論什么時候見到她,都跟只泥猴子似的,半點沒有淑女氣質(zhì)。自家孩子才不能變成這樣呢。
于是兩人真熟起來時,已經(jīng)是高中成為同桌以后了。
徐晚星迷迷糊糊地打著盹,直到被對面的動靜吵醒。
老巷子本就不隔音,何況這是清花巷最窄的一頭。從辛意的窗口到徐晚星的窗口,距離也就兩米多,誰家沖個廁所放個屁,另一家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從睡夢中醒來,聽見辛意的父親在大聲說話。
“作業(yè)做完了嗎?這才幾點,就開始趴在這兒睡覺?”
辛意的聲音很微弱:“都做完了,本來只是想休息一下,不知道怎么就睡著了——”
“做完了?做完了就可以睡覺了?你看看誰家孩子上高中了,八點半就能睡覺的?哦,就你累,就你想休息。你腦子本來就不好使,這么好逸惡勞下去,你能考上什么好大學(xué)?”
“爸,我只是覺得有點累,以前沒有這么早睡過,以后也不會——”
“凡事有一就有二,你還敢狡辯?”
……
徐晚星看見男人有些猙獰的面孔,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而她這點動靜也被對面捕捉到了,辛爸爸眉頭一皺,唰的一聲拉上窗簾,可罵聲半點沒減。
天色已晚,最后一絲白晝的光也消失在地平線。
從房頂傳來細微的聲響,下一秒,有只野貓姿態(tài)優(yōu)雅地落在窗臺上,然后輕車熟路躍進書房。
那只貓黃白相間,是她的老相識,也是這附近的眾多野貓里和她關(guān)系最好的一只。
徐晚星心不在焉地下樓,打開冰箱找吃的,找到了一袋拆封的餅干,和一盒用保鮮盒封好的蓋飯。蓋子上還貼著便利貼:全給我吃光,一粒米都不許留下!
她把飯盒放進微波爐,擰了一圈,等了兩分鐘,然后抱著飯盒和餅干咚咚咚跑回樓上。
阿花還在窗臺等她,看見她的身影,喵了一聲,迫不及待地跳到她腳邊,貪婪地望著她手里的餅干。
夜色里,窗外吹來略帶涼意的晚風(fēng),一人一貓蹲坐在桌前吃飯。
風(fēng)里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對門的爭吵,說是爭吵也實在算不上,畢竟辛意膽小怕事,從不敢反駁父母,那最多不過是單方面的斥責(zé)。
起初只是辛意的父親在責(zé)罵她偷懶睡覺,后來母親也加入了,說她腦子笨,從來都不能一心二用。高二不過是學(xué)習(xí)緊張了一點,她就連練古箏的時間都擠不出來了,十級連考兩次都沒考過,簡直太丟人了。
辛意的聲音很少響起,也不是不為自己爭辯,只是每逢開口,說不了兩句就被打斷。
強勢的父母因為太過嚴(yán)苛,造就了軟弱的子女,不僅軟弱,甚至連反抗的能力都快失去。
徐晚星越聽越生氣,一想起辛意那蒼白瘦弱的小臉蛋,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最后把飯盒往桌上一放,蹭的站起身來。
阿花嚇了一大跳,喵嗚一聲躲進桌子下面,瞪大了眼睛觀察她。
飯盒的主人忘記了便利貼上的囑咐,剩下了一小半的飯,扭頭咚咚咚跑下樓,垮過窄巷,開始大力拍門。
砰砰砰,辛意家的屋門被拍得震天響。
樓上的父母正生氣,聽見這種沒禮貌的敲門聲就更是火大。男人扯著嗓門兒吼了句:“誰啊?拍壞了賠門嗎?”
門一開,男人愣住了。
門外,住在對面的小姑娘眼神冰冷地站在巷子里,聲音比表情還要冷個十來度:“叔叔,麻煩您聲音小點吧。這是清花巷,不是什么別墅區(qū),您以為您家安了十級隔音設(shè)備呢,站窗口就開始罵街了?”
辛家和徐家雖然住在兩對門,平日里撞見了也是不好不賴地發(fā)個招呼,兩個大老爺們兒不對付,關(guān)起門來誰也看不上誰。
姓辛的眉頭一豎,指著徐晚星:“小小年紀(jì),說話這么沖,還懂不懂禮貌了?”
徐晚星針鋒相對:“您也一大把年紀(jì)了,罵起街來也不管不顧、影響左鄰右舍,咱倆這不是半斤八兩嗎?”
簡直火上澆油!
“你爸呢?讓他來管教管教你。你家的事我一外人不好插手,我家的事也跟你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你打哪來回哪去,少跟我啰嗦!”
男人抬手欲關(guān)門,卻被徐晚星一腳給卡住。
“您管教女兒,我的確插不了嘴,但我在對面都聽不下去了!毙焱硇侨虩o可忍,“她上星期周考考了全班第二,您夸過一句沒?每天做完作業(yè),您還塞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練習(xí)題逼她寫,寫完阿姨又壓著她練古箏,她還能不能喘口氣了?有你們這么逼孩子的?到底是生了個孩子,還是生了個奴隸?她的情緒你們半點不在乎,全在乎自己的面子去了,這也配為人父母?”
巷子里不隔音,又全是積年的街坊鄰居,一丁點動靜也能引來眾人矚目。
不少人推開窗來看,還有街坊怕小姑娘和大男人鬧起來吃虧——畢竟姓辛的有過前科,喝醉酒了曾經(jīng)打過自己的孩子,還打得不清。
于是很快,大爺大媽們拿蒲扇的拿蒲扇,穿圍裙的穿圍裙,這就出來勸了。
姓辛的自覺面上無光,破口大罵。
徐晚星呢,又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人家罵的越起勁,她全采取反彈的攻勢,一個釘子一個眼,擠兌回去。
比如,男人罵她沒家教,她就認(rèn)真點頭:“要有家教的都跟您這樣,那我必須沒家教!
男人罵她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她就認(rèn)真反問:“我是狗,您是耗子?”
男人暴跳如雷:“說你再胡說八道,我他媽撕爛你的嘴!”
徐晚星咋舌:“那可不得了!迸ゎ^就沖大爺大媽們說,“勞煩爺爺奶奶們幫我做個證,要今晚我真受傷了,讓我爸管辛叔叔要醫(yī)藥費去!”
末了,還沖男人笑:“您放心,我家教不好,一準(zhǔn)兒訛得您傾家蕩產(chǎn)!
男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場鬧劇鬧了將近二十分鐘,最后才在街坊的勸解下落幕。
辛意被母親拘在家中出不來,男人最終顏面無存地關(guān)門回家。
大爺大媽們一邊念叨徐晚星“熱心腸是好事,但也別惹火燒身啊”、“那姓辛的一向這樣,你幫小意也幫不了一輩子”,一邊也散了。
徐晚星沖著辛家大門翻了個白眼,罵痛快了,也思忖著他們大概是沒力氣去折騰心意了,這才心滿意足地轉(zhuǎn)身回家,余光卻掃見不遠處有個身影。
本該人去巷空,可不遠處那盞昏黃暗淡的路燈下卻站著個人,一身白色衛(wèi)衣,下著藍色運動褲,挺拔又眼熟。
喬野站在那里,顯然已經(jīng)將剛才的一出鬧劇盡收眼底。
呵,真是狹路相逢。
徐晚星還惦記著抽屜里那一堆臟兮兮的書,一見仇人,氣不打一處來。
“怎么,看熱鬧看得很爽?”她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沒什么好臉色。
可意料之中的擠兌并沒有出現(xiàn),喬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頓了頓,才不緊不慢說了句:“口才不錯!
徐晚星一愣,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你說什么?”
“我說,看來你爸那天在我家說的那堆優(yōu)點,也不全是唬人的。至少俠義心腸、樂于助人,還是會曇花一現(xiàn)的。”
徐晚星怒道:“我爸從來不唬人好嗎?!”
“那尊敬師長、遵紀(jì)守法、刻苦學(xué)習(xí)?”喬野哂笑,“如果跟班主任叫板算尊敬師長,聚眾賭博算遵紀(jì)守法,每天抄作業(yè)算刻苦學(xué)習(xí)的話,你爸說的確實挺真實!
“………………”
徐晚星暴怒:“不許你說我爸壞話!”
“你誤會了!眴桃霸频L(fēng)輕地說,“我一點也沒有說他壞話的意思。”
“呵呵,是嗎?”騙鬼呢!
徐晚星正欲反駁,就看見下一秒,喬野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坦然道:“是真的。我明明是在說你壞話!
“……”
附近又有大爺大媽探頭來看,徐晚星也怕老徐回來,聽說自己先跟對門兒吵,吵完了又跟新搬來的吵,那才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她索性狠狠地剜了喬野一眼。
“我告訴你,喬野,今天我不跟你一般見識,咱們的戰(zhàn)場在學(xué)校。來日方才,咱倆沒完!”
說完,徐晚星揚長而去。夜色里,囂張跋扈的少女高舉右手,中指醒目地豎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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