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子，你睡著了？”

　　空悟睜開眼深呼吸一口，便見到一張臉湊到了自己跟前。

　　他想到自己剛剛那個清晰的夢，又想到了和眼前紙妖的短暫交集，一時失了神。

　　“五百年前，我剛剛修煉成妖，便被一得道高僧尋到了，我不肯跟著他學習佛法，他便在我身上寫了度化經文，期望時日長久我能夠被感化。然而，不到月余，他便在云游的過程中掉下山崖丟了性命。由于經文限制，我不能脫離書本，便縮在書中在破廬里待了四百多年。這四百多年來，我閑的發慌，竟然還是遂了那高僧的愿，把上面的經文讀了一遍又一遍，于是，不再懼怕佛威。“

　　”好在，上垂憐。榮家打聽到度化經可以化解罪孽，費勁千辛萬苦把我尋來，榮老夫人更是日日夜夜誦讀，可惜榮老夫人佛口蛇心，表面上供奉佛祖，暗地里做盡各種壞事。要不是得了個孝敬兒子，早就被冤魂勾了命。因著她身上業障太多，時常翻閱經書竟然導致度化經文漸漸失效，我便也能自由行動了。”

　　“施主既然能夠自由行動，又何必往這普善寺來？”

　　“如你所見，我現在的魂體已經開始變得透明，如果再不能脫離這本經書，我便將灰飛煙滅魂飛魄散。佛祖有好生之德，相信大師不會眼睜睜看著我喪命。”

　　“施主靈體清明，想來未曾做過害人之事。如果有解救施主之法，又不傷及無辜，本僧愿意一試。”

　　“你當真一點都想不起了？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了？哪怕是一點點？”

　　“施主笑了。我們素昧謀面，何曾有過交集。”

　　“大師得是，是我妄語了。”

　　“大師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為何不直接告訴榮老夫人她死后要入地獄，受千刀萬梗”

　　“施主剛剛了，佛祖有好生之德。榮老夫人身體已在強弩之末，何苦要直白嚇她。”

　　“大師煩惱輕智慧長，已得證道，待萬事萬物都慈悲，可有為自己想過？為自己身邊的人考慮過。你早早就出家，可知家中老邁父母，日日夜夜跪在佛前替你祈禱。”

　　“了知三世平等已，彼智無邊無有量，世間貪著于名色，有邊無邊皆寂靜。了知因縁法相已，無我衆生命妄想，所起我見永無起，一切諸法亦無起。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我已堪破。”

　　“我早知道你絕情，不曾想，你是這樣的絕情。倒顯得我癡情了許多。”

　　“我們之前可有什么淵源？”

　　“我和大師之間并無任何干系。”

　　“大師只要不殃及無辜便可伸出援手？“

　　”若是我告訴大師，你的心頭血可救我于危難之中呢。”

　　“阿彌陀佛。”空悟心頭一震，斂目掩住了眼中復雜的情緒。

　　他和眼前紙妖早就在五百年前有了交集。

　　五百前年，他未能堪破的人相、眾生相，所以在父母死去以后喪失了活下去的動力，自愿墜死涯海角。今世，他早早堪破四相，斷煩惱智慧長，生死大劫卻來考驗他了。當真是人算不如算。

　　“呆和尚，你在想什么呢，想這么久？”時一大膽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空悟仰頭對上了她的眼神，就這樣靜靜地和她對視了半晌。

　　“呆和尚，你傻了？你可不能傻，還沒給我心頭血呢。”時一搖晃著他的肩膀，希望他能夠變成之前那個穩重老成的得道高僧，“你是不是以為用美男計就可以誘惑我啊，我可不喜歡和桑”

　　“騙人。”空悟低低了這么一句，然后偏過頭低聲咳了起來，卻在心中默默補全了一句，“也不知道五百年前是哪位剛修煉成妖的東西纏著自己不讓走。”

　　潛藏在藏經閣中的魘卻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這兩位磨饒東西，真希望他們早點出去，不要在自己的底盤。

　　“呆和尚，我覺得你睡了一覺以后，很不對勁。”時一圍繞著他轉圈子。

　　“你想活嗎？”空悟正襟危坐，眼神難得有了溫度，而不是一派悲憫。

　　時一點零頭，“如果我不想活，我干嘛來尋你。”

　　“也是、”空悟像想通了什么似的，拿起了桌子上放著的毛筆。時日已久，毛筆的筆尖已經禿了，桌子上的墨也黏在硯石底部。

　　“你要寫字？”時一覺得他現在有些奇怪，卻有些不出的感覺。

　　“五百年前，我們有過一段緣分。剛剛想起。”空悟的手輕輕在毛筆上拂過，毛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聚在一起，變成了鋒利的尖頭。

　　“你真的想起了？想起了多少？你是不是還在記恨我？”時一問得心，怕他是在誆自己。

　　“第一次見面你問我，是不是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了，我問你我們之前是否有過淵源，你沒有回答，但我感覺到了你的傷心。現在，我我想起來了，你卻心翼翼怕我誆你。難怪有語云，唯人與女子難養。”空悟摸了摸筆尖，寒芒閃過，一滴鮮血墜地。

　　“我不是這個意思？”時一自顧自弱弱辯解了一句，因而也就沒能注意到墜地的鮮血。

　　“師傅坐化前曾經算出我有一生死大劫，因此特意把我的三魂六魄都聚于一處，用畢生功法融于我的心頭。”空悟手腕翻轉，如利刃般的毛筆往自己的心臟插去，且每一句筆尖便深入心臟一分。

　　“空悟，呆和尚，你干什么？”他聽到了紙妖的尖叫聲，都快把他耳膜刺穿了。

　　她見到自己取心頭血，難道不應該高興嗎？為什么會是這樣的驚慌失措的表情？

　　“你若是潛心修煉，那么這些經文能夠助你一臂之力。若是你劣根難除，那么這些便當做本僧對你的超度吧。”在生命即將消逝前，空悟想到了五百年前自己曾經對眼前妖過的這一句，忍不住壓了壓揚起來的嘴角。

　　五百年前，他未能堪破人相、眾生相，對眼前的紙妖動零點情。他本意是想她好好向佛修煉，卻沒想到讓她受了五百年的苦楚。

　　今生，他早早勘誤了，便把心頭血還她以作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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