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Chapter 42
步重華問“你怎么不去臥室, 睡在這兒?”
吳雩明顯是懷著想學習的心,奈何內容太難沒學進去,看著看著就趴倒睡著了。但以姓吳這小子的演技絕不會讓精英階級瞧出端倪來,他像某種野生貓科動物般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含混道“這兒通風,暖和, 給領導省點兒電。”
“……”步重華無聲地點點頭, 心說確實令人無可辯駁,只有琴房是有恒溫濕度控制的。
吳雩看了看時間, 岔開話題問“你回來這么遲啊?”
“審李洪曦耗時間。”
“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覺得你行了。”吳雩向步重華襯衣下受傷的部位瞅了眼,起身把書塞回外間書柜,揚聲問“審訊結果怎么樣?”
“一般吧,”步重華站在鋼琴邊,把李洪曦的口供內容撿重點簡短敘述了一遍,說“我總會覺得他在保護那個‘巴老師’,但根據他的交代,他之所以鋌而走險對劉俐下手, 是因為姓巴的嚇破了膽不敢再出頭收拾爛攤子,所以他應該很恨‘巴老師’才對, 不該如此掩護同案犯,除非他們之間還有比參與組織邪教更嚴重的事。”
吳雩轉回來,靠在門框邊思索了片刻, 問“李洪曦現在是判多少年?”
“他的情況不好說, 看法院怎么認定, 十年到無期都有可能。”
“那會不會如果姓巴的落網,他們背后的事一旦被揭發,他就有可能判死刑?”
步重華思忖片刻,搖搖頭“按李洪曦的學歷見識來推斷,他應該知道現在已經不那么容易判死刑了……除非郜靈年小萍都是他出錢買兇殺的,邪教內部‘過靈床’、強迫組織賣|淫都是他干的,而且還得是幼女,還得引發嚴重后果和社會輿論。不過幾條因素全都占上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在找到‘巴老師’之前所有人都只能一籌莫展,可見李洪曦確實是南城分局當之無愧的仇恨榜第一名,甚至已經超越隔壁禁毒支隊懸賞兩年都沒抓到的麻|古仔了。
步重華呼了口氣,起身說“算了,先不提這個,吃飯吧。”
“哎,”吳雩一眼瞥見他起身時帶皺了按鍵蓋上的天鵝絨罩,立刻伸手撫平。
步重華看著他的動作,有點意外“你喜歡這個?”
“喜歡啊。”
“那你怎么不……”
吳雩說“它看著那么貴,誰能不喜歡貴東西?”
“……”
“人類對金錢的喜歡永遠是最純真發自內心的喜歡。”吳雩揶揄道,“不過沒想到你竟然會彈鋼琴,還挺了不起的。”
步重華看了他一眼,說“我彈得不好。”
姓步的肯定什么都會,精英階層自謙還挺像那么回事兒,吳雩一時興起問“你試試?”
其實他只是順口那么一說,沒想到步重華猶豫片刻,把天鵝絨琴罩揭開一半,拉開琴凳坐下,問“你想聽哪首?”
吳雩面對他認真的目光,感覺有點意外,愣了幾秒才試探道“我也……不懂這個,要不您自己看著挑一段吧。”
三角鋼琴烏黑錚亮,每一寸線條都充滿了藝術韻律之美,在這精心裝修的琴房中靜靜散發著難以名狀的氣息。步重華側面被暖黃暈光映照著,就像個高貴冷峻的演奏者,閉上眼睛沉吟片刻,鄭重按下了第一個音符。
鐺!
吳雩不由自主退后半步,雙手交疊在身前,肅容望向這一幕情景。
鐺鐺!
吳雩下意識又退了半步,背后貼在墻邊。
鐺鐺鐺!
吳雩“……”
步重華雙眼微閉,十指修長,在黑白鍵上流暢飛舞,一連串音符迸發而出初始如清晨小鹿從林間跳躍而來,腿一崴摔進了溝里,又如小溪淙淙流過青苔鵝卵石,突然被挖掘機連河床一塊兒挖了個斷;再彈奏如場景變換轉瞬間來到沙場,御駕親征的皇帝被戰馬一腳踢死,又如千軍萬馬于陣前揮斥方遒,突然天上掉下了一顆名為小男孩的原|子彈。高潮旋律激轉昂揚,千萬音符銀瓶迸發,只見步重華手臂一揮——下一刻金刀裂帛,曲調全收;滿世界四下無聲,蒼穹中萬籟俱寂。少頃才只聽尾調如破冰般漸漸滲出,叮叮叮叮鉆透耳膜,將混雜著冰碴子的雙氧水一股腦灌進人耳道里,四肢五感皆盡全沒;半晌才只覺最后一絲音符都漸漸遠去,裹挾百萬餓鬼哭嚎,徐徐消失在了虛空中。
步重華放下手,緩緩抬頭,看向吳雩,眼底帶著一絲極其含蓄的神情。
吳雩“…………”
步重華“…………”
啪,啪,啪,吳雩一下下用力鼓掌,鎮定地道“真厲害。”
“好長時間沒練習了,不值一提。”步重華淡淡道“你要是喜歡的話以后有時間我教你吧,很簡單的,上手就會。”
“不不,不不不。”吳雩正色道“這么貴的東西不能糟蹋了,我們去吃飯吧。”
步重華沒再說什么,但看表情似乎有些微妙的小愉悅,點點頭合上鋼琴蓋,去外面廚房熱他帶回來的外賣了。吳雩落后一步,看他出了書房門,才倒回去摸了摸鋼琴蓋上的軟罩,眼底神情復雜感慨,小聲說“是他對不起你……”
·
叮的一聲微波爐停下,步重華打開盒蓋,炒魚柳和炒飯蓬的一下冒出熱氣。
“吃飯了!”
吳雩在內里的小廚房里看了半天,揚聲問“碗筷在哪兒?”
“消毒柜第三層!”
吳雩拿了碗筷,穿著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回外間開放式廚房,跟步重華一人一邊,頂著頭對坐在吧臺邊的高腳凳上,一邊從外賣盒里撥飯一邊問“我從昨天晚上開始就好奇,在津海買這么大房子要多少錢?”
“看地段吧。你要買房子嗎?”
吳雩搖搖頭“我主要比較好奇你的還貸情況……畢竟你不太像那種收錢給人辦取保候審的人。”
“怎么不像了。”步重華說,“你不知道我們學院派領導都是權力尋租貪污腐敗的么?”
“……”吳雩動作一頓,半晌喃喃道“我后悔了,我也應該去爭取立功當個領導……”
步重華啞然失笑。
“其實都是我外公留下的。”片刻后他主動解釋道,“我建寧那個表兄家里比較有資本,我父母走后,他家怕我不懂事被人算計,本來是想帶我回建寧上學,因為各種原因沒能成行。后來過了幾年宋叔叔提拔調任,帶我一起北上,母家的長輩還不是很高興,一度覺得他是不是有點自己的算盤……不過宋叔叔是個靠譜的人。”
吳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步重華抬手去觸碰他額角那塊紗布,但被他條件反射一偏頭避開了。
“還出血嗎?”
“沒有,就皮肉上有點刮蹭。”
“小心別沾水,”步重華頓了頓說“發炎會留下……勛章。”
吳雩撲哧一樂,兩人相對而視,都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步重華放在邊上的手機響了,是孟昭。
“喂?”步重華接起電話,聽上去心情不錯,尾調甚至有一丁點揚起的感覺。但手機那邊隱約傳來孟昭幾句話之后,下一秒步重華眼底的神情立刻凝了下去“確定嗎?”
“確定,”孟昭也是剛剛到家,正站在自家陽臺上,沉聲道“轄區內派出所派人集中搜查洗浴城ktv等可能存在色情交易的地方,正好去的第三家洗浴城里抓住了個洗腳妹,是他們幾進宮的老熟人,彼此也沒什么好隱瞞的,那洗腳妹看了‘巴老師’的素描側寫和李洪曦的照片后說見過這兩人,她手機里還有跟這幫人出去喝酒唱歌時拍的照片,里面有一張,疑似是拍到了‘巴老師’。”
步重華把揚聲器打開,吳雩不自覺挨近了些。
“讓人排查那家洗浴中心的收款記錄,以及他們去的那家ktv的監控錄像。另外你讓現場民警把照片要來,現在就發給我看一眼。”
“行是行,不過……”
孟昭一遲疑,步重華皺眉問“怎么?”
“……那洗腳妹說,幫助警方辨認的交換是下次掃黃被抓不罰款,給照片的話能不能以后抓到她都別罰款了。”孟昭哭笑不得“她說她也不干久,不給警察添很多麻煩,最多再過兩年就回老家去開服裝店。”
吳雩啞然失笑,步重華長吸一口氣,撐住了額頭。
“不行,”他冷冷道,“最多寬限到三次,另外可以問隔壁防疫中心要兩箱避孕套免費送給她。還有過兩天記得把這個洗浴城掃了。”
孟昭笑著掛了電話,少頃手機嗡地一震,果然發來了一張照片。
看來洗腳妹是決定接受那兩箱免費避孕套了。
步重華打開圖片,正中間是兩個濃妝艷抹的小妹勾肩搭背唱歌,背景沙發上倒著三四個醉醺醺的男子,其中一人只拍到小半邊背影,在昏暗的彩光中看著有點像李洪曦,但不能確定;另外一名身材微胖的男子坐在照片左下角,在按下快門的瞬間正巧面對點唱機屏幕,白凈圓胖的臉被照得通明,吊梢眼、肉鼻頭,放大隱約可見眉毛上有個明顯的痦子。
——寧河縣那個打印店老板沒有說錯,單看這人面相倒確實挺斯文,看不出是個奸|淫幼女、買兇|殺人的混賬。
步重華輕輕“咦”了一聲。
“怎么了?”吳雩問。
“……我好像見過這個人。”
“!”
吳雩意外望向步重華,只見他久久盯著放大的圖片,淺色眼珠一動不動,眉峰在燈光下微微擰起。他白襯衣松開了兩個扣,露出的脖頸線條因為屏息而微微繃起,手指拿著筷子僵在半空,許久突然啪地輕響將筷子一放。
“兩個月以內我見過的人都不會忘,”他喃喃道,“我見過這個人,而且……而且就是這個角度。”
——這是個自上而下的角度。
可我為什么會從上往下地看人,在什么情況下才會站在高處往下看?
“巴老師能‘聽見’大紅|龍的聲音,他不可能被抓,你騙我!你騙我!……”
這個人是否跟警方有某種聯系,或具有提前探知某些政策和動向的社會關系?
李洪曦不同尋常的掩護,被稱作“大生意”的人骨頭盔,最開始警方對祭祀殺人的錯誤判斷,五零二專案偵辦過程中可能向外界透露消息的任何紕漏……
步重華閉上眼睛,照片上昏暗糜亂的ktv背景仿佛印在他腦海中,隨即距離拉遠,背景切換。“巴老師”仿佛活了過來,他疾步向前,穿過百葉窗……
百葉窗。
仿佛亂麻中一閃而出的線頭,步重華的記憶順著它抽絲剝繭,閃電般再現出那一刻情景——他站在分局二樓會客室的百葉窗前,挑開縫隙往下望去,一輛轎車停在大樓門前臺階下,陽光反射金屬車頂上;一個蒼老蹣跚的身影險些滑倒,車門邊有個青年搶上前扶……
記憶的鏡頭釘在那青年身上,隨即旋轉、放大,清清楚楚映出他白圓斯文的臉,和隨時隨地都像是瞇著的吊梢眼。
“……”步重華看向吳雩,臉色有些說不出的古怪“喂。”
“怎么樣?”吳雩有點緊張。
“你的立頓紅茶包……可能是白泡了。”
吳雩與步重華對視,腦門上緩緩冒出一個“?”
·
數輛警車唰拉停在居民樓下,廖剛躍出車門,一邊打手勢指揮現場刑警,一邊匆匆對手機回答“是步隊,是我知道了……探組已經分散到目標研究所、他兒子家、公司和幾個經常去的地點,我們現在到了目標家樓下……是,一旦發現隨時向您匯報!”
廖剛掛斷通話,斷然一揮手“走!”
咚咚咚!咚咚咚!
“誰呀?”
咚咚咚!!
一名老太太推開防盜門,還沒反應過來,幾個刑警已經按住她迅速擠了進去“哎你們!——”
廖剛舉步走屋,背手站在客廳門口。
整個家裝修古色古香,花梨木多寶閣上擺放著各色玉器,墻上電視播放著晚間新聞。一名老人坐在紅木沙發里,面前茶幾上還攤著報紙,老花鏡后射出嚴厲的目光“你們這是干什么?來抄家嗎?”
廖剛沒有回答,這時只見一名刑警從書房里匆匆走來,將手里的相框遞給他“廖副!您看!”
照片上七八個學生簇擁著眼前沙發上這名老人,離他最近的那個青年略微白胖,笑容可掬,眉毛上有一顆鮮明的黑痣,赫然是年輕了幾歲的“巴老師”。
照片下方一排燙金字樣xx社科研究所實習結業惠存。
“陳老,”廖剛把照片向陳元量面前輕輕一丟,居高臨下道“跟我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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