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沅沅抬眼看去，正巧小金一個跨步擋在她面前，遮住了全部視線。

        眼前是小金寬闊的后背，謝沅沅只得悄悄歪著腦袋看向來人。

        只見那人是個身材矮壯的莊稼漢子，面目青黑瞪眼闊鼻，手中握著一把彎月鐮刀，一雙眼似是要冒出火來，來勢洶洶的樣子不禁令人膽寒。

        他一掀身上的粗布袍子，將一只腳大喇喇地踩在板凳上，流里流氣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一雙眼惡狠狠地盯向謝沅沅：“就你這破落戶，說我生不出娃？”

        排隊(duì)的人怕被波及，趕忙讓到一邊。

        小金背著手將謝沅沅的腦袋按回去，身形一動不動，冷眼沖著對面這無賴厲聲道：“滾開！”

        “你算個什么東西？”男人歪斜的三角眼露出幾分不屑，上前一揮手腕，將鐮刀磕在桌上，發(fā)出“鏗”的一聲鈍響。

        田桂花聽聞外間鬧哄哄的，趕忙走出來查看，連聲勸道：“賴大，有事好好說道，莫要動手！咱們好歹一個村里的鄉(xiāng)親，都是講道理的人。”

        賴大冷笑一聲，指著謝沅沅放聲道：“講道理？那今天就讓鄉(xiāng)親們評評理！這謝小娘子說些無端怪話，我娘子生不出娃子竟連累到我！如今那賤人在家又哭又鬧，瘋瘋癲癲地拿起菜刀要砍我，還不全怪小人挑唆？未出閣的大閨女不嫌害臊，倒管起別人家事來了？”

        現(xiàn)場的眾人面面相覷，都知曉賴大平日里是個潑皮無賴，整日小偷小摸的不說，一不順心就在家里聯(lián)合賴母欺侮媳婦，打罵餓肚子都是家常便飯。且這人心眼奇小無比，裝著一肚子壞水，總要占點(diǎn)別人家的小便宜。

        謝沅沅曾模模糊糊聽聞這人性子，心知講道理是講不通了，便站起來正色道：“您言重了，小女子只是從醫(yī)學(xué)角度提出的建議罷了，并未想過置喙他人家事。況且你娘子是個活生生的人，并不是生育的工具，更不是你瀉氣瀉火的垃圾桶。”

        賴大未料到這柔柔弱弱的小娘子竟敢頂嘴，一口伶牙俐齒說得他更加火冒三丈，隨即氣沖沖地一手掃落了桌上幾瓶酒精燈，瓶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玻璃碎片四處飛濺。

        忽然，謝沅沅只覺右手被一只寬闊溫暖的大手包裹住，整個人被拉過去護(hù)在懷中，一抬眼是小金棱角分明的側(cè)臉。

        他眉目一片清冷，話語間似是結(jié)了寒冰，一字一句道：“你會、后悔的。”

        賴大被男人眼中的厲色震懾了一瞬，仍是不服地梗著脖子搶白道：“女娃子懂個啥？下不出崽就是一條爛貨！”

        謝沅沅見這人言語間粗俗不堪，悄悄拉了下小金的袖子，貼近輕聲道：“今日人多，別起沖突。”

        小金回握了她的手心表示收到，仍是擋在她身前屹然不動。

        賴大發(fā)泄完心頭怒氣，看了一眼擋在謝沅沅面前人高馬大的男人，和他青筋暴起的手中攥緊的木棍，心下幾轉(zhuǎn)，又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朝著二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道：“給我走著瞧！”

        見那人走遠(yuǎn)，方才皮膚過敏的婦人忙湊過來提醒道：“賴大可不是個有肚量的人，小娘子千萬小心！”

        “沅姐兒離他遠(yuǎn)著些，壞心腸什么勾當(dāng)都做得出來哩！”后排的秦家老太太也附和道。

        “多謝提醒。”謝沅沅眼看田桂花將玻璃碎片都清掃干凈，轉(zhuǎn)身朝著排隊(duì)的眾人道：“耽誤大家時間了，我們現(xiàn)在繼續(xù)吧。”

        太陽落山之前，謝沅沅終于送走了最后一位腰酸腿痛的大嬸，桌上的酒精燈因著物美價廉也賣出了大半，總共收獲五十文錢。

        她拉下記錄本列表一一看過去，一整天有二十一位病患來診，心血管、呼吸、婦科、骨科系統(tǒng)的病癥皆有涉獵，也算是基本上都有相應(yīng)的治療方法。

        只那位焦五嬸口中全不產(chǎn)癥的小妹，夫家蠻橫不堪，總得想個兩全的法子才是。

        謝沅沅想起從前同導(dǎo)師出門診，半日便要看診七八十位病患，一口水都來不及喝，如今這境況只能算是九牛一毛了。

        正要收拾桌上的物什，姜大娘提著籮筐來到了院子里，輕輕喚道：“沅姐兒，可還在忙？”

        謝沅沅正在柴房中整理貨架，聞言走出房門應(yīng)聲道：“姜大娘來了，何事？”

        “大娘怕你今日忙著，特地太陽落山后來，給你送點(diǎn)新鮮雞蛋，還有家里剛出生一個月的山羊。沅姐兒不嫌棄的話便收著罷！”

        姜大娘將手中的籮筐放下，將手中牽著的山羊韁繩系在院子的柵欄上。

        “大娘快拿回去罷，這般貴重我可不敢受下！”謝沅沅忙攔下姜大娘揀出雞蛋的手，連聲謝絕。

        幾十顆雞蛋放到鎮(zhèn)上，怎么也能賣個幾十文錢補(bǔ)貼家用。至于繁育出的山羊，更是農(nóng)戶年節(jié)時換銀錢的重要物資。

        “上回多虧了沅姐兒，我們楚姐兒才能解了那蛇毒，當(dāng)娘的真是后怕啊！”姜大娘眼眶漸漸紅了，不住抹眼淚：“楚姐兒有些心直口快，惹了沅姐兒生氣確實(shí)不該，大娘給你賠罪了！”

        “大娘千萬別這么想，楚姐兒是個直爽的性子，小孩心性不妨事的，有空叫她多來走動走動。”謝沅沅心中本就不記恨姜楚楚，忙出口安慰道。

        “哎！好！”姜大娘連連點(diǎn)頭，只覺沅姐兒知書達(dá)理又大方得體，一時心生喜愛。

        “沅姐兒近日是忙得很，空閑了來大娘家吃頓飯。”

        “好，得空了一定去。”

        寒暄了一陣，臨走前，姜大娘仍是堅(jiān)持留下送來的謝禮，謝沅沅推脫不過只好收下了。

        送走了姜大娘，廚房里的晚飯也差不多準(zhǔn)備好了，只等去屋后菜地摘小蔥的謝雙雙回來便可開飯。

        誰知，足足等了一刻鐘，仍是不見謝雙雙的身影。

        謝沅沅心知不對，立即朝著屋后菜地跑去。

        落日的余暉將魚塘映照的波光粼粼，柳條隨風(fēng)搖曳，一旁的菜地卻空無一人，小徑上獨(dú)獨(dú)撒落下幾根帶土的碧綠小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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