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點火
人多眼雜,謝沅沅未再多言。只覺眼前此人仿佛無端籠上一層無形的黑霧,那雙明亮清冽的狗狗眼添了端方清冷,對她仍不改舊時熱烈。
恰逢謝二叔出聲喚人,謝沅沅便轉身登上牛車,小金適時伸指握住她纖細手腕,輕輕借力擁上車去。
方才醫館內淡淡的檀香從身后溫熱的胸膛傳來,瞬間籠罩了鼻尖,謝沅沅不自覺地有些臉熱。
連片的烏云緩緩飄移,一點點遮住毒辣的日頭。
牛車伴著謝二叔的吆喝聲在官道上緩緩行進,悶沉的天空像座大山一般壓下來,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要下雨嘍!”謝二叔稍稍加快了駕車的速度,老黃牛在催促之下慢悠悠地甩開了蹄子。
天空滴起雨點,眼見著村子越來越近,牛車一轉彎突然遇著個蓬頭垢面的婦人來。
那人衣衫破破爛爛,一頭烏發銹結成縷狀,搖搖晃晃地從草叢中鉆出來,直直沖向路中間。
“誰?”謝二叔猛然一驚,堪堪使力拉住手中套繩,老黃牛陡然轉了方向,牛車一個急停。
謝沅沅匆忙跳下車來,只見那婦人佝僂著身體橫躺路中,雙手交握著顫顫發抖,一雙眼神似是一灘死水一般。
“發生何事?”謝沅沅蹲下想要看清她的面容,誰知直直對上她陡然散大的瞳仁。
“王婆子?”待看清她的面容,謝沅沅心中陡然一驚。
堪堪數日前,這婆子還在眉飛色舞的推銷藥品,裝神弄鬼,此時卻成了這般狼狽模樣。
“別過來!別過來!我!我殺了你!”王婆子像是看到什么恐怖之物,目眥俱裂,一頭亂發搖得像個撥浪鼓,飛快撐著地面后退幾步。
別無他法,再過個一里路便到了村口,謝沅沅只得同謝二叔合力將王婆子送回家去。
將將進了院子,便有一黃口小兒怯生生地趴在門邊窺探,見了生人一溜煙兒便跑了。
屋檐下有條藤木編成的躺椅,謝沅沅將王婆子扶著坐下,正想細細問詢一番,探查病癥原因,那王婆子卻突然面露精光,一掌將人推倒在地。
謝沅沅未想到她會突然發力,毫無防備,此刻手掌頓覺吃痛,抬起一看竟擦出了兩道血痕。
一條有力的胳臂將她抱起置于條凳上,謝沅沅還未抬頭,只聽“啪啪”兩聲脆響,同時傳來王婆子的哀嚎聲。
再一看王婆子兩面臉頰迅速腫起,紅了一片,洇出皮膚下的血絲來。
立于一旁的小金面不改色,攥緊了手中青筋暴起的拳頭,倏忽間出手掐住那婆子咽喉,一時捏得咯咯作響,他厲聲道:“下次、收尸!
王婆子似是被打得忽而清醒過來,雙手推拒著喉間手指,一雙通紅欲裂的眼直直盯向面前這人,咬牙切齒道:“謝沅、沅,我、殺了你!殺了、你!”
聽聞此話,小金周身憑空籠罩一層肅殺之氣,血絲爬上了眼眸,嗜血的心魔在竊竊低語。他緩緩收緊五指,王婆子在這巨力之下背過氣去,直翻白眼。
“停!”謝沅沅幾步上前抓住了他青筋暴起的手臂,溫聲道:“一會兒真出人命了!
謝二叔本也憤憤不平,此刻見王婆子只有進氣沒了出氣,趕忙上前試圖掰開小金的手指。
緩了片刻,小金看向面前謝沅沅揚起的素白小臉,那雙清眸中滿是擔憂,便不由自主地送了手。
那王婆子沒了支撐力,驟然軟癱下去,捂著喉管出發出陣陣巨咳。
“王婆子,你莫要裝瘋賣傻!方才好心救了你,好一個恩將仇報,狗咬呂洞賓!”謝二叔上前一步護住謝沅沅,指著地上的人罵道。
王婆子聞言瞥來一眼,盛滿了不甘與狠毒,她啞聲怪笑道:“哈哈,救了我要不是你,我怎會落得如此下場?那孩子的魂魄日日來尋我,日日纏著我,讓我不得安生!是你,都是你!”
謝沅沅心下一轉,自己與王婆子的交集僅僅只有薛家娘子胎動一事。莫不是王婆子被恐懼擾了心神,自以為被胎鬼所纏上,才落得個瘋瘋癲癲的下場。
“不知你所說為何事?薛家娘子早已產下健康嬰兒,并無魂魄報仇之說!
“咳咳、我不信!騙我,是在騙我!他明明來了,他們都來了!都來了!”王婆子開始撕扯身上的破爛麻衣,嘴里翻來覆去的念叨著幾句話:“血,都是血,他們的血血”
眼見實在無法溝通,且方才那小童再也沒露頭,謝沅沅只好家去。
“聊什么呢,這么開心?”水井邊的一張小石桌上,焦文文正眉飛色舞地朝著兩個小孩嘀嘀咕咕,一臉得意。
謝雙雙見了謝沅沅脆聲問好,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分外有神,“阿姐,你回來啦!”
謝正一溜兒小跑過來,接過謝沅沅手中的烤地瓜聞了聞,又是一臉神秘地低聲道,“村里的那個王婆子到處講你壞話,文文姐狠狠整治了她一番!”
想起方才瘋瘋癲癲的王婆子,謝沅沅眼皮突地一跳,轉向焦文文正色問道:“你做了何事?”
焦文文原本一臉求表揚的得意模樣,此刻見謝沅沅一副嚴肅臉,瞬間有些慌了神,躲在謝正背后小聲道:“也沒什么啊,就嚇了她幾天!
原來焦文文看不慣王婆子那一副見錢眼開的模樣,又為薛家娘子無端受罪甚是不平,無意間又在田地頭聽到那婆子在那唧唧歪歪地詆毀謝沅沅,更加難解心頭恨。
她本就對聲音天賦異稟,學起嬰孩啼哭更是惟妙惟肖。
連續兩天夜里,焦文文趁著夜色趴在王婆子窗外,用一只樹枝子有規律地敲打她門窗,再模仿嬰孩嚶嚶啼哭聲。
原想那婆子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必定要出門一探究竟。誰知竟是個膽小之輩,只敢窩在屋內叫罵幾聲,又急急喚道“清兒、清兒”。
“那叫清兒的小童身高只到我腰際,從棚子里摸出來嚇我一跳,本怕他叫喊,暴露了行蹤,誰知他只定定趴在門邊瞧我!苯刮奈膽浧鹉且骨榫埃挥纱蛄藗冷顫,“我鬼使神差做個了噤聲手勢,他竟點點頭回房去了!
田桂花正走過來舀水,聞言假意訓斥道:“文姐兒竟如此調皮,獨自走那樣黑的夜路,萬一出了事可如何是好?再有下次,仔細你的皮!”
“我錯了娘,下次再也不敢了!”焦文文嬌聲求饒。
田桂花將水缸中水添滿,深深嘆息一聲,“說來也是造孽,這四里八鄉就王婆子一個還算妥帖的穩婆,那名喚清兒的哥兒便是她從屋后頭撿來的。自從她那丈夫早死以后,我們還都嘆道她能有個養老的兒子了。誰知道,她整日發瘋了似的打那孩子,兩三歲開始就一身皮開肉綻的傷疤,作孽啊作孽!”
“怪不得那孩子對王婆子的叫喊不聞不問真是個毒婦!活該!”焦文文連聲罵道。
謝沅沅輕蹙眉頭,問道:“你說她還算清醒,可今日見她已是瘋癲之態,似是得了失心瘋一般。”
“那個其實我第三日夜里還去了,朝她屋內潑了滿滿一盆鮮血,再吊了個假人在她床尾處!
謝沅沅看向焦文文,正色道:“文文,她也算是受了懲罰,就到此為止吧。山間有狼,你晚間不可再貿然外出。”
焦文文趕忙點頭保證。
是夜。
窸窸窣窣的嚙齒聲音從窗外傳來,咯咯嘣嘣地像是在嚼碎脆骨。一只小手動作細微地輕輕敲響木門。
“咚咚”
“咚咚”
王婆子眼下青黑一片,畏畏縮縮藏在被中不敢露頭,口中呢喃著:“滾開!滾開!”
白日一早,她便從門前拾起了一封信,環顧四周卻無任何人影。
她顫抖著手指拆開火漆,一方信紙上滿是歪歪扭扭地血色字跡,散發出濃重的血腥味道。仔細一看,卻像是個胡亂畫出的破裂人頭。
“啊!”王婆子驚叫一聲,匆匆塞入爐灶內點燃。
此刻她想起信中小兒信筆胡畫的痕跡,突然發覺在那窸窣聲中,夾雜著童聲低語。
“你害了我”
“咯咯,我來找你玩啦!”
“來呀!”
各種音色的童言稚語從四面八方圍過來,擠進了腦子里。
王婆子顧不上門外篤篤作響的聲音,跳下床一鼓作氣打開了門,腦子里不斷叫囂著:“藥!我定是病了!我的藥!”
門邊的小童貓著腰鉆進棚子里,看王婆子瘋了一般沖出去。
黑黢黢的鄉間小路上,一個佝僂的身影蹣跚前行,布滿紅血絲的瞳仁緊緊盯著天上圓月。
她輕車熟路地來到井邊,下意識看了眼井下水面,只見那人面色青黑,猶如鬼魅一般,可身邊再無他人。
她猛地搖了搖頭,想要甩掉腦海中孩童清脆悅耳卻詭異的低語。
耳鳴稍緩,她躡手躡腳地摸進柴棚,一股藥香撲面而來。
一路摸索著貨架上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王婆子顫手擰開來就拼命往嘴里倒,生生梗著脖頸咽下,口中止不住地低喃:“有救了,有救了”
桌椅晃動,她一個趔趄急急撲向木架,連聲噼里啪啦過后酒精燈碎了一地,窗外傳來“咻”地一聲,地面上便迅速燃起了火苗。
濃煙滾滾,王婆子捂著口鼻咳個不停,堪堪拖著身子摸索到門邊,背后的火舌已經舔上了桌沿,一遇到干草藥便快速燃燒起來。
煙灰鉆入鼻腔,她強打起精神來,將手伸向門閂,卻聽外頭“咔噠”一聲,接著便是遠去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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