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納帶回去的資料教給了上級小組，可能會得到回饋，可能不會。就像所有灰色地帶的棘手會又人料理，資料里的暗示也有。派去搜集的人來自各個小組，互相幫助也互相監視，誰都沒可能多復印幾分夾帶。可也正如她偷偷記下自以為的緊要和尼爾徹夜琢磨，別的小組一定也在悄悄做著類似的事。

        藥物組拿來的反饋證明田納西在實驗的某系列藥物具有致幻成分。稱為“系列”是因為藥物組成不盡相同，也正由于這種差別使之產生一些有趣現象：在高溫下燃燒釋放能量，特定狀態下可爆炸；高溫化合物遇冷凝結有腐蝕性。這特性固然奇妙，卻沒有太多現實意義。若目的在傷人，則這種“四不像”的殺傷力不比純粹的炸()藥或酸液；若用途重在“致幻”，則這兩項附加屬性顯得十分莫名其妙——如果想利用致幻來操控他人，則這種殺傷性反而會危及被()操控者的安全，從而影響實驗成功。

        萊納和蝙蝠俠的交情若再好些，她一定會為后者在不久前聽到過類似的藥物性質報告而驚訝。

        而眼下她和尼爾，還有更多研讀報告的人，只能憑借一星半點的所知而猜測。考慮到田納西的團隊在變種人方面的興趣幾乎是公開的秘密，為這匪夷所思的藥物實驗尋求合理解釋似乎是一件難以完成的分析工作。

        而值得一提的是，田納西實驗基地的專長本非變種人領域。正如布萊恩這座實驗所里，大部分的專家有著各學科的扎實背景，但對這一人群所知甚少。許多年前變種人的涌現和相跟隨的大討論曾在那座基地里掀起過話題，如同大部分傳統科研人員，基地當時的負責人不喜歡這個奇怪而顛覆認知的族群。那時的浪潮，除了布萊恩和其余幾家眼光開放的機構，沒有人追趕。而在所有較為傳統的研究機構中，田納西的馬拉尼亞布里亞是個獨特的存在。它的傳統僅體現在對待新理論時的謹慎保守，而在實驗風格上激進而前衛。

        馬拉尼亞布里亞的研究方向是在幾年前那位年輕所長當選后才有了明顯變革。其之于變種人方面的名聲也是由那時開始建立，并迅速趕超同一領域的布萊恩等幾所作風溫和的老牌中心。是以布萊恩上下對其的反感，可以認為包含著被超越的不舒適和對激進手段的不認同兩方面因素。

        馬拉尼亞布里亞和布萊恩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競爭對手。他們是對手，也有合作。合作中心之一便是田納西。合作項目涉及生物、化學但與變種人無關。變種人作為布萊恩一項支線項目，其技術和人力集中在相關分部有所集中，暫無進一步投資計劃。而對于布萊恩而言，變種人這一諱莫如深的技術核心，并不愿與任何人共享。

        前些日子轟動哥譚震驚全美的致幻藥劑確系馬拉尼亞布里亞團隊的手筆。最早的猜測由布萊恩的田納西分部知會，后經總部證實。得到證實的當天，雙方高層向哥譚分部確認了馬拉尼亞布里亞將派遣自檢隊。同一天，尼爾召集臨時團隊開會。他的資歷并不足以給予他在臨時團隊中的話語權，獲選為負責人僅僅因為他在分部變種人領域的領導地位。這毫無疑問是一次針對變種人方向的合作。

        馬拉尼亞布里亞選擇將藥物投放至哥譚、進而與哥譚分部合作的原因尚不清楚。可能之一是出于對長期合作的田納西分部從模式和效果上窺見實驗內核的擔憂。正如已證實的那樣，布萊恩的田納西分部在第一時間精準無誤得辨出了馬拉尼亞布尼亞的手法。這一層顧慮在面對互不相熟的哥譚團隊時可大幅打消。可以肯定馬拉尼亞布里亞團隊會盡一切努力保護自己的技術不被窺知，而若能事先肯定哥譚團隊對合作持同樣的消極態度，則選址哥譚對前者而言實則有利，尤其考慮到哥譚混亂之都的現狀。

        耐人尋味的是，布萊恩的高層為何會同意怎樣一次合作。如果說其根本目的在于試探馬拉尼亞布里亞的研究本質，則設法說服對方團隊駐扎于一橋之隔的紐約總部，更為優選。不論之于馬拉尼亞布里亞還是布萊恩，地域限制構成的直觀“不在場”是一層聊勝于無的保護殼。而布萊恩實際上也在做試探，經由他們這些半吊水的手再轉交專家。這并不穩妥，對于他們的目的而言。高層不可能不明白，一意孤行的理由看起來和馬拉尼亞布里亞的實驗一樣值得玩味。

        “我在想興許該給貝魯西斯解禁。”萊納忽然道。

        藥物激活的貝魯西斯通常在激活時鎖定其部分能力以防暴走。關于何時解禁，研究系統內尚未有較好的定論。就理論而言，長期被壓抑的變種人，尤其年輕變種人，在能力開放之后極可能因無法控制而遭到反噬。

        在這種時候提議開放能力限制的用意不言而喻。尼爾看了萊納一眼。她認為合作定在哥譚起碼部分原因是貝魯西斯。有人想實驗這個小變種人的真實才能，雖然他的發現對他們而言是個意外，但是個美妙的意外。她恐怕不是現在才想到這點。一直沒說，大概在靜觀其變。他記得最初提起馬拉尼亞布里亞團隊進駐時，她堅持為貝魯西斯“補課”的態度。

        “我以為你會說，把他交給天賦學院。”尼爾揶揄著取出手機，翻出聊天記錄，“肯尼斯問我給你的藥為什么還沒還回去。”

        她笑了，因為她不相信他真的猜不出來。但她還是說了，“還不回去了，被蝙蝠俠帶走了。”

        “可你卻在這里。”沒有進警局也沒有人間消失的唯一解是她給了蝙蝠更有價值的東西。尼爾雙手合十點著下巴，“你暗示他去查西區了。”

        萊納迎著尼爾的目光，默然不語。尼爾與她對峙片刻，揉了揉額角，“你就沒有考慮過會兩面不討好？”她對蝙蝠俠未經授權的暗示倘若為第三人知道，布萊恩這邊一定會怪罪。而另一方面，倘若蝙蝠俠在她暗示的方向上調查沒有進展，又會質疑她的動機居心。出于善意的舉動很可能到頭來毀了她自己。

        “愿不愿意賭一把？賭他的能耐，賭會泄密的不只我。”

        尼爾觸到她平靜不變的雙眼，頗有些厭倦得在轉椅上后仰，不禁自嘲，聰明如她怎會沒有想到。可是啊，聰明如她卻總任性如斯。他搖了搖頭，“你還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么好。因為你能說的其實都不必說，她知道。

        他無奈妥協的模樣讓她微不可見得歪了歪頭。他的疲憊她感同身受。從被告知馬拉尼亞布里亞出人意料的計劃起時至今日，終于可以小小喘口氣。但這并不意味著徹底放松。離放松還很遠。

        “你覺得他們為什么放心我一個人拎著所有資料回來，而不提出定量分配。相信我么？絕不可能。如果資料在我手里出了問題，那責任基本在我。他們不必挨罵，或者說只會被不輕不重得處罰。那他們害怕處罰么？如果害怕，就不會出此下策。與其說他們畏首畏尾，倒不如說他們希望資料半路上不翼而飛。這樣他們就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去調查這整一樁事。”

        可整一樁事的范圍是什么？藥劑本身？還是研究藥劑的動機？又或者是藥劑潛在或已投入的應用？

        固然從田納西分部的回報和總部的確認，他們已得知流行于哥譚的致幻藥劑出自馬拉尼亞布里亞。只是，“哥譚在那些人的計劃里是試點商場，還是試驗場？”尼爾皺著眉問出這句話——那或許不能被稱之為問。

        如果是前者，馬拉尼亞布里亞投入研究的目的是簡單的牟利。他們與哥譚的聯系在與買方交割之后已實際切斷。必然可能存在類似眼下所目睹的藥物問題而招致的善后，但這只是作為賣方而盡的幾率頗小的義務。生產藥劑再販賣，謀求巨額金錢的根本目的是推動其他核心項目的進程。

        而如果是后者，近來一系列發生在無辜人群間的不幸，可以說是由他們直接推動。這切實將一應社會顧忌置于罔顧的做法，遠已超出“實驗手法激進”的范疇。若然，則主宰著馬拉尼亞布里亞的無疑是一群懂科學的瘋子，發生在哥譚這種雜亂而隨機的“試驗”顯見是某個更龐大而周密之規劃的起始。這樣的認知，往往比暴力而強大的義警更叫人不寒而栗。

        尼爾一方面可以理解高層的靜觀其變，無論馬拉尼亞布里亞背后沾惹的是黑幫還是瘋子，都非他們之流所能招惹。布萊恩勢力再大也只是一家研究機構，或許能在口誅筆伐中勝任，而現在談論的是真刀實槍。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去想，高層的顧慮更多出于對危險的退避，還是對貝魯西斯于危險中所能激發全部潛能的期待。

        或許都有吧。

        從馬拉尼亞布里亞本身的角度出發，和布萊恩的合作定于紐約而非哥譚亦更為穩妥。若他們實際和黑幫合作，潛入哥譚相當于把自己送進別人地盤、任其宰割。當然百分百說會被黑幫察覺。可他們又哪來的自信，地頭蛇對這城市的掌控不必異鄉人？若他們實際在背后操縱實驗，長久停留將會把更多懷疑目光引向自己。固然來回跑動亦會引人警覺，可為惡到了這種程度又怎會想不到，明面上把團隊駐扎紐約、暗地里派人潛伏哥譚？

        “這個問題很可能沒你想得那樣重要。”萊納向后舒展，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就目前而言，從結果來看這兩個選項并沒有本質區別。不論是作為藥物出售給黑幫，還是自行實驗，其唯一效果體現在足以致死的暴力上，此外的奇異特性無一得到利用。有足夠理由懷疑，負責使用/實驗藥物的人對其本質缺乏認知。所以對現在這種看似無一知情者參與的不管什么過程，討論它的目的性沒有太大意義。”

        因為根本還沒到發揮其“目的”的時候。

        “那么你還堅持要為貝魯西斯解禁么？”尼爾含笑看著萊納。后者才發現他竟是打著要她自己說服自己的主意——既然對對方的動機一無所知，過早做出太明顯的防備反更容易引人側目。

        可是，“我堅持。不管他們為的是什么，總不至于‘替民除暴’吧。”

        馬拉尼亞布里亞在等一個旁人不知的契機，布萊恩的高層在等明顯征兆，而他們在等一個窺探的機會。所有人等默認著，即便存在罪惡，終會有正義來翦除，他們普通人所能做的僅是在不危及自身的前提下盡力接近真相。沒有人會去為大能者通風報信，沒有人勸他們提前準備，他們的無所不能早已成為普通人心中的定式。反派無一例外在過去被英雄戰敗，所以人們自然而然以為將來也該如此。可一個未嘗抵達的將來，誰又敢說什么必然？

        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貝魯西斯、不希望蝙蝠俠陷入危險。一個是親手救回的孩子，一個是嘆為觀止的高度。可能力二字，是一個不得不承認的無奈。還有一句她未同尼爾說的：她覺得這樣一邊迫切希望蝙蝠俠做些什么，一邊又為此而愧疚的自己，虛偽至極。

        萊納趴下的黎明之前，背后是尼爾久久才松口的一句“那好吧”。她拿出手機確認了和貝魯西斯的行程，卻終究沒能給那雀躍的孩子回復些什么。退出的短信界面則被定格在幾日前布魯斯發來的寥寥幾句，“他跟我說了。暫時不要見了。你好好調整。”以及稍久后，那人不知懷著何種心態的又一句補充：“是不是偶爾也可以為別人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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