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復仇者大廈。

        托尼伸著懶腰從工作室出來，手里端著喝光的第三杯咖啡。夜還很長，他卻去不了酒吧。書報架上的雜志排滿兩列，封面女郎一期比一期火辣。每一個都很對胃口，可排不出時間約會。小辣椒每天都找他抱怨幾次，說她不是成人游戲的報名處——總有些夠膽大的，直接打電話來約。這能怪我么？托尼心想。都是你們逼著我工作。工作！工作！

        不是他想要的工作。他甚至不太有時間去改進馬克·還沒想好多少號的圖紙。哥譚的死蝙蝠和變種人的禿頂教授近來沒少給他找事。總和神盾局有關。還建議他同神盾局核實。那么相信神盾局，怎么不自己打電話去問？自報家門還愁弗瑞不親自接待？見鬼的人精。

        托尼揉著額角，老賈還不安分得在天花板上念叨“多喝咖啡的壞處”。真想讓他靜音。一句“閉嘴”還沒喊出口，沙發上的老冰棍扭頭看了他一眼，嘴邊傻呵呵的笑都忘記收住。這一定是他們間最短暫的問候。老冰棍甚至等不到自己毒舌幾句，便匆匆收回視線。在看什么呢？托尼記得老冰棍用不慣手機，也喜歡不來這個小盒子里的動畫。

        眼前一亮。托尼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隨手把咖啡杯往吧臺一扔，也顧不得靜音賈維斯，三步并作兩步跳到沙發上，奪走史蒂夫的手機。

        “托尼。”史蒂夫無奈得喊了他一聲，卻好脾氣得由他胡鬧。按史蒂夫的反應完全可以避開托尼笨手笨腳的“攻擊”。

        手機很快摔回到史蒂夫身上。視頻畫面沒有托尼想象的十八禁或者美女，事實上連個人影都找不到。托尼頓覺無趣，咂嘴感嘆，“也就你要看。”

        史蒂夫卻笑出聲，“你們可真像。”他指的是托尼和畫面里的貓。托尼很想把他的腦子挖出來研究研究——他，天才斯塔克本人，從頭到腳哪一點和一只貓相像？

        視頻里瘦瘦的黑貓的前爪被一只修長的手握著，沖著鏡頭擺來擺去。配合這愚蠢的招呼姿勢，是一個干凈的女聲：“妮娜，我們和史蒂夫揮揮手，告訴他，體檢的結果棒極了。”無力反抗的黑貓，翻著大寫“生無可戀”的金色眼睛，著實和此時的托尼幾分神似。

        不理會托尼的故作冷淡，史蒂夫興致勃勃得拉著他解釋，“妮娜前些天得了病，約好的獸醫臨時有緊要事出差，萊恩跑遍全城才又找到一個技術過硬、妮娜又不排斥的。幸好，一切正常。”

        托尼并不能理解給黑貓看病怎么值得那樣夸張。史蒂夫一提“萊恩”，他才記起近三個月來讓前者滔滔不絕、分明動了心的一個女人……和一只黑貓。后半段明顯多余，史蒂夫卻總掛在嘴邊，他那樣子哪能抱得美人歸。

        說起來，除了史蒂夫本人，叫萊恩的女人誰都沒見到過正臉。存了心去“偶遇”，也因為史蒂夫周全的保護措施最終空手而歸。倒是那口干凈的聲音，常常能從史蒂夫的電話里偷聽到。

        史蒂夫結識萊恩確實在三月前。和復聯伙伴中以訛傳訛的版本稍有不同的是，他們的初遇是晚間九點的街心花園，而非清晨七點。悄悄說，錯誤版本正是史蒂夫本人流出的。他擔心晚間九點會叫那群不怎么正經的伙伴想歪。

        結識萊恩的契機可以說是黑貓妮娜。史蒂夫認識妮娜卻不是在三月前，那時萊恩還沒來。喂養妮娜的是個叫庫倫的男人。他總給妮娜人類的吃食。史蒂夫勸了幾句恐怕對貓不好，妮娜便抓了他兩道。庫倫告訴他妮娜通人性且任性得很，一日嘗了他飯盒里的菜再不肯吃什么貓糧。史蒂夫后來也帶過些飯菜，恐怕那日留了壞印象，妮娜一直不搭理他。

        妮娜頭一次和他親近是三個月前的那天晚上，主動來蹭他手心，求他擼毛。他后來才知道那不是什么心甘情愿的示好，只是它熟悉得庫倫和它打過招呼要走，剩下他一個“臉熟”的，沒了辦法才來搞好關系。當時，他記得庫倫比平時稍晚了些來。他看了兩次表，庫倫在九點過了二十分鐘后出現。

        庫倫不是一個人來。憑著四倍視力，史蒂夫看清庫倫身邊的女人，剪著才及肩的中長發，五官精致而恬淡。沒有上妝，也不是一眼叫人驚艷的長相，不過是看著她，沒由來能覺到一種平靜的感染。好像所有的憂心、煩惱、人生不如意盡可拋，只想專注于當下。月光正好，他四倍的嗅覺卻第一次聞出夜花的冷香。

        她就是萊恩。庫倫介紹他們認識。他本人由于轉崗不日將調離紐約，接替的他正是萊恩。這幾日在交接工作，庫倫故作認真：“妮娜也是待交接的工作之一。”萊恩笑了笑，沒說什么。史蒂夫想她是寡言的那類。萊恩逗弄貓咪的時候，庫倫和史蒂夫私下里說，本意是想托付給他，可念著妮娜總不親他。之后的欲言又止，史蒂夫明白半是庫倫和萊恩打了招呼，半是驚訝妮娜主動來黏他。

        庫倫離開后的最初三天，每晚都見到彼此，但沒有太多交流。萊恩不喜歡和他對視。每每他看著她，她總極快瞥開目光。大概是自己盯著人家斟酌詞句的模樣太唬人。他頭一次懊惱自己不善言辭。雖不說話，他仍給了她多一份的關注。不知是否錯覺，她看起來有些悲傷。雖能讓人平靜，她自己所處卻是有些低迷的無話。興許只是氣質，興許經歷了什么，史蒂夫不是擅長這類的人，也就只是看著。

        她倒是盡心完成著庫倫的囑托，只是做菜手藝不比后者的精湛。史蒂夫留意到妮娜對她喂的食物勉強吃下但也興致缺缺。她未必曉得，他倒是清楚那只小貓挑剔得很，家中燒飯便總余些備著。那是第三天晚間，他照常散步，瞧見妮娜齜牙咧嘴得爆發。小爪一踹，尾巴一勾，把她遞來說實話還過得去的食盒掃翻。真真是比人還挑剔。她望著昂首闊步走開的小貓，手足無措的模樣讓史蒂夫失笑。

        他急忙折回取了飯菜過來，大概也就四五分鐘的事。那時萊恩把小貓按在懷里，手上被抓了三四道口子。血的味道，沒見到人便聞到。真是淘氣的小貓。他皺了皺眉，卻仍好脾氣得揭開才熱過的菜放在貓咪面前。一頓沒吃的妮娜其實餓著，聞見香味倒從她懷里挑開。

        她急忙從兜里摸出創可貼預備貼上。史蒂夫不費力氣奪走，拉她去公園邊上洗手池沖洗，她苦著臉拒絕，拗不過他按著她手，嘴上說教，“傷口不洗干凈要發炎的。”她小聲嘀咕，“明明和我一樣的年輕人，卻活得像個老頭子。”不會料到他聽得一字不差。

        之后他主動承包了妮娜的伙食，早間也時不時見到她。問了才知道，原來擔心妮娜記恨她不管飯，所以每日多了一次“探視”。第一次清晨相見，他從她面前跑過又折回，像風一樣，看得她呆了。目瞪口呆。愣愣指著他，半天才說出一句，“你跑得真快。”她那模樣又把他逗笑。他確實跑得快，四倍速度。但被她那么一說，反有些尷尬。他看她穿了一身運動裝，就邀請她一道晨跑，也顧不得小貓又吃錯藥斯得刨爪不滿。她猶猶豫豫指著自己問聲“我嘛？”，他其實多少猜到她不怎么鍛煉，瞧她身形消瘦不多健康，便使壞佯作不知拉起她就走。

        才跑了兩圈，她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彎著腰扶著膝蓋說什么不肯多邁半步。他暗自打定主意日后帶她多加鍛煉。她竟也打定主意避著他。連續一周只在晚上遇到，每晚約好來早晨跑，隔日總見不到人。還是小貓妮娜在他送完食物咬住他褲腿不讓他走，才讓他見著“姍姍來遲”的萊恩。頭一次覺得，驕縱的小貓也挺可愛。

        萊恩見到他的神情堪稱精彩。“你你你”了半天才“你”出一句，“你怎么還在”。他聽到自己笑答：“當然是等你跑步。”隨之看她咬了咬嘴唇，臉蛋又白了些。不，他錯了。她比小貓更可愛。不過出乎他意料她抗拒跑步到了撒腿就逃的地步。他失笑著追了上去，沒花什么氣力攔下她，還拖著她跑了五圈。哪怕之后被席地而坐大口大口喘氣的她，怨念得瞪著，也覺著有趣。

        她之后便不逃了。無論早去晚來，總有小叛徒妮娜給他通風報信。加之，她逃跑被他逮到還被罰著多跑兩圈。吃了三次苦頭，她索性認栽。體力和耐力被他強帶著也練了些出來。他挺自豪，她卻埋怨說像中學里不講道理的體育老師。他笑說可以那樣叫他，畢竟對外身份是健身房里的私教。話匣子就此打開，相識以來首次談及各自的私人生活。聽說萊恩是研究員時，史蒂夫心里感慨難怪有如此氣質。

        相熟以后，活動不再限于跑步。第一次想約她，買了兩張畫展門票，放在抽屜里上下用文件擋著，卻還被娜塔莎發覺，照同伴戲謔良久。晚間如愿在公園見到，問她喜不喜歡畫展，她看了眼腕表略尷尬得婉拒。心下有些失落，但又慶幸邀請的話沒說出口。她那日像有急事，頻頻看著腕表，他體貼讓她先走，沒有說他在公園里等了她很久。她滿含歉意說來日請他喝咖啡，他吃不準她意思想著還不如不喝。

        又是黑貓。吃飽喝足得黑貓發現她步調漸遠，三步并作兩步扯著她的褲腿攀上她。幾秒鐘的功夫，她懷里抱著黑貓轉過頭來驚愕問他，“你一直在這里等我？是約我去看畫展？”他第一反應竟想著她能聽懂黑貓說話？慢了一拍的反應似又加深她的歉意，只聽她還在解釋，“我以為你是為了遷就我才……看史蒂夫你的模樣，還想著你不會喜歡這些無聊的東西。”原來是場誤會。他的心情難以克制得多云轉晴。忙和她約了時間和碰面地點，生怕她反悔似的。

        她笑著同他告別，沒走幾步又被他叫住。心知不該多問，他卻忍不住問她急著去哪里。史蒂夫記得清楚，首次約她恰巧是2月14，情人節。一想到她或在這日和別人有約，總不是滋味。她失笑著攏回落到臉頰的碎發，告訴他，“哪里都去不了。項目報告明天截止，我還欠了一半。”史蒂夫難免害羞。原來她快趕不上截止期限，還惦記著來街心花園晃一晃，故意見他。她遠遠朝他笑了笑，頗有些無人共度節日的自嘲。

        他們聊得越發投機。畫展之后，博物館、檔案館、書店、咖啡館……托尼口中無聊至極的場所，他們一個一個挨著去。自從得知他“疑似戀愛”，復聯的伙伴變著法打探她的身份。不過他護得仔細，沒叫他們瞧見。他心想她那樣恬淡可愛的人大概不會喜歡莫名的注視。畢竟剛認識的時候，連和他對視都不敢。他后來才知道，不看他不是討厭他，是覺得他的眼睛太好看，她怕自己失態。

        他花了時間去和她相處，卻從未點破心里朦朧的感覺。他怕她不接受，又擔心她只將他看作朋友。況且，他也不知道表白之后要如何向她坦白他的另一重身份——她談起來總是眉飛色舞毫不掩飾欽佩的美國隊長。

        但她也在想法設法了解他的生活。他曾和她提過一句掩護身份工作的健身房所在，從同事嘴里得知她悄悄去看過。當初沒親自帶她去，怕的是她不喜歡那股汗臭味。同事說起她見到被他打破沙袋時那副又驚訝又崇拜的模樣，光是想想就能預見有多可愛。不過也讓史蒂夫有些害臊——暴力的一面也讓他知道了。類似的細節還有很多，可她從不親口對他說。大概怕他多慮。他心里的她一直是個體貼的人。

        除那些外，他印象最深的是3月7號那天。她和他坐了一會兒，說有事先離開。但她沒有走，味道還在。只是跑去了公園另一頭。他晚上不常去另一邊，她是知道。可為什么騙他、還躲著他？

        心里不是滋味的史蒂夫按耐不住疑惑和好奇，加快腳步往那處靠近。只是他還沒從古樹后面繞出，一團黑影便往他身上撲來。萊恩幾乎同步急叫著“停下”，一邊飛快跑來。他認出那團黑影，是放大了的妮娜。直起兩條前腿，竟有常人那般高。他本可以避開，但沒有那樣做。他若避開，它那對爪子便會直插進樹干，按它沖過來的勁道，一定會很疼。

        史蒂夫捉住它前腿的時候，小臂被它撓傷。和放大的身體成比例，爪子也很長。抓進皮膚的一刻有那么些痛。不過他是士兵習慣了傷病，這些痛不算什么。令他稀奇的是，一路過來沒問到妮娜熟悉的氣味，縱然此刻被他按在懷里是妮娜無疑。

        萊恩跌跌撞撞趕過來，看見是他，竟得瞪大眼睛。悄悄去看妮娜，好像他看不見似的，嘴唇努了努想叫妮娜又不敢叫出來。她也不解釋，直說著抱歉到他懷里去搶逐漸平復的妮娜。他稍側身避開了她的手，不肯把妮娜給她，擔心她被妮娜所傷。也是這一側身，讓她看見了他小臂上的傷痕。她驚呼，“你受傷了？”這一呼把妮娜嚇得也是一震。蹭著他被抓破了衣服裸露在外小臂的皮毛似也起了些變化。

        他低頭去看竟發現妮娜拱起的背部慢慢褪了黑色皮毛，一點點變成人類一樣光滑纖細的背脊。他以為自己在做夢。走神的那會兒，萊恩順利從他懷里奪回恢復了神智的妮娜。妮娜緊緊抱著萊恩，一遍又一遍咕噥著，“我不是故意的。”萊恩下意識得拍著她安撫，整個人有些魂不守舍，愣愣看著他，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去解釋。

        傻瓜。他心想他見過的奇異人士可比她以為的要多許多。史蒂夫嘆了一聲，脫下外套裹住她懷里□□的妮娜打橫抱起。僅憑她能把妮娜送哪去？妮娜被他抱走時，萊恩又去搶，她的這點力氣，他認真起來能用什么作用。見她還是愣愣的，他不由問了一句：“去哪？”她這時才像猛然回過神，變化著臉色有些扭捏得問他，“手臂……不要緊么？”他一時也不知好氣還好笑。

        萊恩把他帶回實驗所，妮娜熟門熟路得貓著身子溜了。她過意不去得給他包扎傷口，一邊偷偷拿眼色打量他，盡管次次被他抓了正著。第三次被抓到，她把眼一閉，一股腦向他攤牌。妮娜是變種人，和他猜得一樣。攤牌之后，久久沒得到回應的她把眼睛睜開一條線，偷偷看他，他正好笑得回望她。

        她幾乎脫口而出，“你不生氣？”

        他笑問她，“生氣什么？氣你騙我？”她猶愣愣的，像是來不及消化這許多訊息。小花貓似的。他那樣想著，刮了刮她鼻梁，道：“不許再這樣了。”她毫不遲疑得點頭。

        可毫不猶疑答應他“不在那樣”的她第二天起又玩了一手失蹤。不止早晨，連晚間也找不到人影。而自從得知妮娜是變種人后，史蒂夫越發沒顧忌得給她做好吃的——難怪她不要貓糧，因為人家從不是什么正兒八經的貓啊。捱不住美食伺候和軟磨硬泡的妮娜又一次向史蒂夫屈服，偷偷賣了萊恩。不僅把萊恩的行程告訴他，還在他的威逼利誘下帶他去堵她。

        見到他倆的時候，萊恩氣急敗壞得瞪了妮娜一眼，剁了剁腳，道：“小混蛋。”轉身要走。手里還提著東西的她更不是史蒂夫的對手。舊調重彈，她再一次沒有懸念的被他攔下。妮娜識趣得拋開。

        史蒂夫問她為什么躲著自己。她扭扭捏捏不肯作答。他于是便再問，“是不是覺得對不起我？”被他說中心事，她紅了耳朵，小幅度點了點頭。“那便罰你陪我去郊游。說定了。”他故作嚴肅得沉聲說，一邊忍不住揉了揉她頭發。從一月末二月初相識到現在四月才過，她的一頭及肩發也漸漸蔓到胸前。

        還是長發襯她。他無意識想著。

        郊游回來，意外讓娜塔莎看到她的背影，回去和復聯朋友說了一通，大家都知道了他的“戀情”。也不能說知道，他們早在懷疑。娜塔莎的親眼目睹只是讓他們早先的猜測得到證實。

        那之后托尼不止一次得說他，這樣追不到女孩。他從沒放心上，想著萊恩和托尼廝混慣的那些人不同。這次萊恩抱妮娜去體檢，發來的視頻意外被托尼看到，老朋友不意外得又那樣說。心情很好的史蒂夫打算聽一聽托尼的說法，他和萊恩總是這樣沒有進展也不是什么辦法。

        托尼是個人精，看他露出“虛心求教”的表情，便知有戲。打了個響指讓他等著，取了兩張復古舞會的票讓他邀請萊恩來，嘴里還不中聽得念叨著“沒有爸爸看你怎么辦”。史蒂夫知道這個舞會。是托尼置辦的，哥譚的布魯斯也公開宣稱會出席。當然就他所知，后者此行并不僅是為了舞會。只是他想，萊恩未必喜歡這種喧鬧場合。他們興趣很近，他就不喜歡。

        托尼看出來他在想什么，“小姑娘嘛，就算平時再喜靜的，哪有不喜歡這些亮閃閃東西的道理。她不過看你不喜歡從來不提，你還真信了。”

        他說得也有道理，史蒂夫打算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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