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109巴克斯維
27號特工沒有在套房里呆著。
上面特意批示、獎勵給功勛成員的高級套房,和九頭蛇的標配單人間,于他沒有太多分別。
空落落的客廳,拉起窗簾,只剩家具和他。冰箱里塞滿再多食物,熱熟了,也不過一杯水、一張盤、一個人蜷著腿在沙發上慢慢咀嚼。臥室布置得很溫馨,一看是精心挑選的被褥套裝,床頭柜還有他愛看的書。暖黃燈光下的暖色調,映在并不遙遠的墻面,烘托著的徒是他的剪影。
再大的屋子,一樣還是逼仄得叫人窒息。邁克爾再受不了窒息的逼仄,逃一樣的奪門而出。頂著凌亂的發和弄皺的襯衣擠到裙樓里的深夜食堂,端了一份也不知道喜不喜歡的色拉,在周圍人竊竊打量的目光里,竟也叫他松出一口氣。
懷特曾說過,壓力太大的時候不要一個人鉆在屋子里。邁克爾自嘲也似笑了下,手里的叉子把菜葉攪個沒停?勺阅吆螅业纳磉呍缫芽諢o一人。紫色的卷心菜咬在舌尖微微發澀,連蔬菜都在嘲笑他的窩囊。
然后有人不請自來坐到他的對面。是休·克里斯托弗探員。他還記得名字。年輕人拖著大約慕名而來的伙伴,向他靦腆一笑。
和九頭蛇不同。九頭蛇的食堂總是安靜極了,沒有人說話。除非情不得已,也不大會出現聚坐之景。那是個極其冷漠的地方,誰都只顧著自己。維系人與人的除了上下級,大概只余下利益和能力。
邁克爾從沒喜歡過那個地方。他不知道那么多設施里的那么些人是怎樣熬過一生。可此時此刻,他竟生出了想念。想要回到一個無人問津卻不逼仄的角落。
幸好休的來意僅是將身邊那名四十來歲但面目清秀的高大男人介紹給自己相識。那個端著滿滿一碗新出爐意面吃得飛快的人,吃相卻意外得好。他整個人似乎是矛盾的。明明很壯碩,卻偏生了一張書生的臉;明明在狼吞虎咽,舉手投足卻像高級餐廳里的食客一般斯文。
“麥卡伊前輩,我猜潛伏長跑后的初回歸大約不怎么好適應,想著沒什么人能供你傾訴,更沒人能感同身受。我們聽著傳奇一樣的精彩故事,于你興許刻骨銘心、興許半生跌宕。容我冒昧,可想著有個相似經歷的人一起呆著,哪怕閑聊也聊勝于和我們這些一無所知的敷衍!
邁克爾沒料到這個看著還很青澀的年輕探員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也隱約猜到那個仍一聲不吭、也被歲月磨平棱角,卻又總在間或出神時難掩精光銳利之人的身份。
他還是沒想道,克里斯托弗會說:“前輩認識一下吧,這位是曾經的九頭蛇成員、現任的半職業神盾局特工,科林·巴克斯維!
可能是他的驚愕過分外顯,巴克斯維好像笑了一下,情緒難辯道:“自我介紹大概能省了,你看起來認識我!
稍有些資歷的九頭蛇成員,誰會沒聽過曾經的行動c隊b組組長,科林·巴克斯維的大名。
可那已是太久之前的事,久遠得恍若他夢一般的前半生。幾乎飄散在時空長河里的記憶,連同著最初捋臂揎拳卻無以用武的不甘、熱血、迷醉和荒唐,在這個很短也很長的夜晚轟炸回他的腦海。
邁克爾深深吸了一口氣。
記得也是十五年前,懷特父女出事的同一年夏天,他第一次親眼見到傳聞里的兇面羅剎。那時的巴克斯維滿身血污被擔架抬來,奄奄一息的模樣,四下里都是耐不住的竊竊揣測。他那般身份、那般職務,生時旁人畏退榮耀無盡,死時一言難盡。
絕非善意、蚊蠅叨叨的瑣碎私論里,擔架上的男人睜開了眼睛。強硬也冰冷的一雙眼睛。眼眶上沒干涸的血順著眼廓滑下,滴在灼傷的半邊臉、堆皺的死皮上,像是討命的羅剎鬼,傾骨寒意瞬間逼走夏日的暖濕。一時冷徹,一時靜默。
隨在隊伍最外延的邁克爾也被那一個眼神從渾渾噩噩中驚醒。自老懷特走后,被愧疚痛苦和自暴自棄吞沒的他,從未有過有如那一瞬的清醒。大概也是自那時起,他決意做了連被捕的研究員都能冷嘲熱諷的一個懦夫。
老懷特生前的最后一道指令在他走后的第二天晚上傳進了邁克爾的加密線路。老人囑咐他莫要聲張死訊,更毋提及細節;囑咐他定以“意外殉職”籠統總括。他不明白老人的擔憂,更不理解其所籌謀,端著自以為的虧欠在猶疑中不能終日,卻仍在提筆時寫下那過于從簡的四字。直到看見巴克斯維,直到對上那雙眼睛,邁克爾才醒悟過來,那個他所不愿面對的、懦弱的自己,理所當然接受著老懷特安排好的無憂一切,因為在害怕相似的可怖命運。
哪怕多年后終于得知,他的懦弱誤打誤撞實現了老懷特的原計劃,也令扎根太深的那個九頭蛇臥底徹底拔除,到底改變不了的是內心曾一度真實的退卻。
邁克爾·麥考伊又吸了一口氣,終于鼓足勇氣對上食堂長桌飯菜香后的那雙眼睛。對座之人面容清癯、目光淺談,沒有分毫記憶里的兇神惡煞。
是時間開了玩笑,還是記憶出了差池。
他分明記得十三年前,巴克斯維九死一生兩年后的那個冬日,c隊b組不幸陣亡全軍覆沒的消息傳遍整個營地。那一天直升機來來去去飛個不停,樓里樓外到處是從未謀面也不識名的高層。
他們為巴克斯維和隊員舉行了隆重葬禮,盡管落葬的僅是半舊不新的幾件作訓服,盡管援引著安全因素連收回遺骸也懶得?蔂I地里還是懸起黑紗,所有人員都給了半天假。九頭蛇這么個不講人情的地方,還從沒看過給誰以這種高規格。
然而這個僅留下了衣冠冢的男人,卻在十三年后坐到他對面,完好無傷。
巴克斯維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說來話長!
那可想而知是一個離奇也復雜的波折故事,時隔經年,邁克爾卻不能肯定自己還是否有年少時的好奇、是否渴望真相。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重要的興許從不是真相本身,而僅是一句可笑的“我以為”。
然后他看見自己在年輕探員的期待中對那人從容道:“想來也是。雖不是初次見面,可你大概不會認得我。介紹一下,我是27號特工,邁克爾·麥考伊!蓖埠,嘲諷也罷,邁克爾·麥卡伊的這一生注定同27號脫不了干練。既如此,何不釋懷。
巴克斯維意外得有些訝異。興許休還沒有同他介紹自己。邁克爾心道。
對方的視線兜了幾轉,再落回他身上,多了些了然,“你就是那個命很好的27號。比我想象得更年輕!
命很好的27號。
邁克爾無力也自嘲得笑了一下,“你是今晚第二個這樣樣講的!辈皇侵倚目设b、意志難撼,只是命很好的27號。原來反派都這樣看他。原來沒有了前輩后輩、正義之火不滅的那一套后,旁人眼里的他是這么個無用形象。也是,他確實窩囊,怪不得別人直言難聽。
“竟還有人這樣形容。我原以為你是他們心中高高掛起沾污不得的現世傳奇!卑涂怂咕S似在打趣又似自語,半垂下頭獨出神的樣子像是憶起從前。
邁克爾一句“都是些無關緊要”還來不及出口,就聽年輕的克里斯托弗探員氣鼓鼓先道:“前輩他本就是我們企及不到的高度、活生生的典范傳奇!是新捉來研究員,死鴨子嘴硬,妄想動搖我們的團結一氣,也不想想她自己什么身份什么陣營、還輪得到她來指指點點、煽風點火?”
“研究員?女的?”
“對啊!毙荽鸬糜行┗饸,不明白自己一通發泄,這個也勉強稱得上傳奇的前敵方陣營怎么只抓到了這兩個關鍵點,“韋斯特曼納群島帶回來的,不到三十,還是個負責的。我看八成是哪個管事的看中她生得好看,才送了個便宜給她。背地里有什么齷齪誰知道。名字還挺文氣,好像叫什么萊納·因斯塔尼亞,我看實在配不上她!
邁克爾皺了皺眉,“休,慎言。”不是不能理解年輕人的火氣,人身攻擊到底沒必要。
始終低垂著頭有些晃神的巴克斯維重新抬起目光,深深看了年輕探員一眼。他沒有說話,用不著說話,已把克里斯托弗嚇得忘記編派。是和邁克爾記憶中無差的一眼,強硬而冰冷,像一把上了膛、打開保險的槍。
萊納·因斯塔尼亞。
這個用有些過分鮮明語氣嘲諷自己的女研究員,和眼前死而新生的前王牌間可也曾有什么過往?是她的話,不致于稀奇。邁克爾想著審訊室里冷靜得步步為營、反將一軍的女人,留意著巴克斯維卻看不出絲毫異樣。
前任的九頭蛇特工終只淡淡道:“不,克里斯托弗探員說得對。按你們的辦法撬不開他們的嘴,興許讓我來幫忙?”沒人知道八風不動的他嘴唇是如何悄然哆嗦,指骨是如何默默用力。
借口,都是借口。他只想再見見她。
邁克爾說不清揣著什么心情陪這二人重返不久前才奪路而逃到審訊室。
可都不在了。囚犯、探員、高層……空蕩蕩的屋子,徒留他弄散的一地狼藉,和犯著困收拾的實習生。她說杰克探員把犯人領去了頂層。
但頂層沒有牢籠,牢籠都在地下室里。沒有記錯的話,那里反倒是最高級別的私人空間。因為只有最高層才有資格享受頂樓的風景和寬大的房屋,而配備給最高層的安保當然也是最高級別。從休同樣的滿臉錯愕中,邁克爾確認了自己沒有記岔。
讓她去頂層大概不會是享受,余下的只有安保了?赡敲磦手不能縛雞的瘦弱研究員,還怕她越了獄不成?縱然舌如利劍、字字誅心,又有何用。
想歸想,這一次他趕在年輕人的魯莽前斷言,“去頂樓。”即便心知沒有權限不可能進得去?僧旊娞萦捎谖词跈鄻敲娑l出警報,頂上的人豈不就獲知他們的企圖,也便能放行?哪怕以另一種不會多友好的態度和方式。
電梯外候著的是局長弗瑞本人。
對比往來作風,沒有喊特工制服才出觀景電梯的他們,實在稱得上是“和顏悅色”。和顏悅色的弗瑞局長瞇著沒戴眼罩的獨眼,盯緊邁克爾·麥考伊,“先生們,有什么可以為你們效勞?”
聽出些咬牙切齒的克里斯托弗下意識縮到兩人之后。邁克爾無意中露出包容笑意,想起多少年前的自己也曾這般戰戰兢兢。而此刻他巋然不動,“巴克斯維探員主動提出幫忙。他說我們不了解九頭蛇的特點軟肋,下不了對癥藥。”
弗瑞的視線在他們間來回打量了不知幾圈,終轉身說了不輕不重一句“跟我來”,也不知是否有了覺察。
他們在樓道底端一間布滿傳感器和不知名高科技設備的大屋子里見到了萊納;蛘哒f,萊納和看押她的很多人。邁克爾也終于瞧見單向玻璃后的真面目,所有該在的,不該在的。他沒想到出現的會是這么群人。九頭蛇的問題或許嚴重,但一個基地的留守實驗員不至于上升到最高級別安全問題。
那群人不是為了案子是為了她而來。邁克爾在心底得出結論,望向她的目光也就難以克制添了太多好奇。
簡單但齊全的單人套間實際是作了改造、另一種意義的“審訊室”。玻璃罩內的人一舉一動、一作一息無不在監視之下,是比單純審訊更無自由人權的對待。打開的玻璃罩里,萊納·因斯塔尼亞沒有帶手銬,沒有穿囚服,神態閑適自在得就像待在家里。
邁克爾自問做不到這般坦然。而被他無意中傾佩的女人在轉身看見他時,卻露出一種在看一個不請自來也不討人歡喜的訪客時的神態。
邁克爾在心里苦笑,明明該嫌惡的人是他,怎倒反被她所惡。他看見她動了動嘴唇,刻薄的話還來不及出口,一聲參雜著悲傷和想念、喜出望外與小心翼翼的呼喊,越過他的肩頭噴發。
是科林·巴克斯維。是他在用不能理解的聲調和語氣,深情喊著一聲“萊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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