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龍又反復(fù)思考了許久，將那一刀之中所有可能發(fā)生的事情細細揣摩，如同抽絲剝繭一般，把所有的變化都想通了想透了，才點了點頭。

　　“好了，就這樣吧。”

　　然后，他做好準(zhǔn)備，回到了九州世界。

　　眼前光影變幻，又化為了夜色的半空中。

　　在他的身后，金佛崩滅成一片霞光。在他的前面，須發(fā)皆白的老僧眼中滿是詫異。

　　這種情況早就在他的預(yù)計之中——激戰(zhàn)里面，看到敵人驟然消失，沒有人可以不驚訝。

　　而他的反應(yīng)，便是揮刀。

　　蟬翼刀帶著明亮的白光，劃出一道弧線，斬向老僧的脖子。

　　“臥佛”本擬一掌能將這粗豪青年打死，卻不料青年中掌之后不僅沒有死，反而突然消失，不禁愣了一下。

　　就是在他剛剛愣著的時候，潘龍卻又出現(xiàn)，揮刀。

　　前后的時間差距，用“剎那”來描述都嫌太長，卻正好卡在了他反應(yīng)的極限點上。

　　在這個點上，就算是他這種活了二百多年，經(jīng)歷了不知道多少戰(zhàn)斗的江湖前輩，也來不及立刻反應(yīng)。

　　但潘龍卻是事先做好準(zhǔn)備的，周圍光影一變，剛剛判斷出他的位置，甚至還沒完全確定，一刀就已經(jīng)砍了過去。

　　這一刀，是真正的“刀在意先”。

　　所以當(dāng)他從詫異之中擺脫，下意識地出手迎擊時，蟬翼刀離他已經(jīng)近在咫尺，他脖子上的皮膚甚至都已經(jīng)能夠感受到刀鋒的寒意，汗毛為之豎起。

　　刀勢到了這么近的距離，無論如何都來不及躲閃了。

　　“臥佛”不愧是皇家影衛(wèi)，盡管思緒還沒有完全清晰，但卻已經(jīng)憑借本能作出了決斷。

　　沉重的一掌，直取潘龍的胸口。

　　他剛才一招擊出，便是泄了氣。此刻體內(nèi)真元已經(jīng)開始潰散，好在這一掌還保留著七八成的力量，依然能戰(zhàn)斗。

　　眼看潘龍中了自己一掌，轉(zhuǎn)眼就似乎完好無損地出現(xiàn)，他這一掌就改變了發(fā)力的方法，由“滲透”轉(zhuǎn)為了“剛猛”。

　　力量滲透到身體里面再爆發(fā)，似乎對這人無效。那就硬碰硬好了！

　　至于他自己——那一刀已經(jīng)躲不了，只能賭他的掌力夠快夠強，能夠搶在自己被斬首之前擊中，這樣的話，一掌將敵人擊退，他還來得及給自己接上脖子。

　　修為到了大宗師境界，已經(jīng)觸摸到了生死邊際的玄妙。就算被一刀砍斷脖子，只要及時接上，便能催動血肉骨骼急速生長，重新彌合。

　　至于能夠斷頭多久，那就視各人情況了。

　　以“臥佛”的情況，頭顱被斬斷，只要不超過十個呼吸，他就能夠接得起來。

　　這還是武者，若是修煉過專門法術(shù)的術(shù)者，就算身體被大卸八塊，再鎮(zhèn)壓個三五十年，只要可以重新拼湊起來，就依然能夠復(fù)活。

　　江湖術(shù)士有一個奇門法術(shù)，就能把人頭切下來放在旁邊，甚至還能跟人說話。只要時間不超過一時三刻，脖子里面喊一聲“頭來”，那顆人頭就會自己飛起來，飛到脖子上面接住，還能重新長好，神妙非凡。

　　這個手段，武者若是到了真人宗師的層次，愿意學(xué)的話，其實也是能的。

　　“臥佛”身為佛門高僧，自然也修煉了一些佛法。玩飛頭術(shù)，他不行。僅僅斷頭重接，卻一點難度都沒有。

　　但他的反應(yīng)，依然還在潘龍的估算之中。

　　一掌擊來，眼看就要擊中，可潘龍右手卻松開了蟬翼刀，抓住了老僧的胡須。

　　蟬翼刀削鐵如泥，就算暫時松手，凝聚在刀身的真氣也足夠它順勢揮下，將老僧的脖子直接砍斷。

　　下一瞬間，中掌的他被一掌轟飛，可右手上卻還緊緊抓著一把白須，胡須的盡頭，便是老僧那滿臉詫異的人頭。

　　他竟然抓住了“臥佛”的人頭，連著人頭一起被打飛了！

　　“臥佛”極為詫異，然后立刻就明白過來，頓時面如土色。

　　他的身體和頭顱已經(jīng)分開，失去了頭顱控制的身體頂多只能做幾個簡單動作，絕無可能自主追殺潘龍。

　　而這邊只剩下一顆頭顱，想要做什么都做不到，當(dāng)然也無能為力。

　　事已至此，便是死局，無可挽回。

　　明悟了死期已至，老僧的神情卻又恢復(fù)了平靜。

　　在這一刻，皇家影衛(wèi)“臥佛”已經(jīng)死了，那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卻還在彌留之間。

　　他轉(zhuǎn)動眼睛，看向潘龍，和雖然滿臉痛苦卻信心十足微笑的潘龍對視。

　　他的臉上竟然也露出了一絲笑容，還張開了嘴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從口型判斷，潘龍覺得他想要說的是：“后生可畏，老衲佩服。”

　　但潘龍覺得自己可能是判斷錯了，哪有人被一刀砍死，卻說這種話的？要是這老和尚真的這么好說話，剛才差點打死自己的，又是誰呢？

　　他手上真氣一送，侵入老僧的頭顱，立刻將老僧的最后一絲生機也完全磨滅。緊接著將這顆滴血的人頭收入化作護腕的仿制山海經(jīng)，然后正在被掌力轟得疾馳倒退的身體驟然消失。

　　轉(zhuǎn)眼之間，他又一次出現(xiàn)，臉上的痛苦之色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滿是笑意。

　　（山海經(jīng)的夾縫世界用來療傷，簡直稱得上是無敵絕招！）

　　潘龍心中大喜，覺得自己又有了一張超級強力的底牌。

　　日后他無論跟誰戰(zhàn)斗，只要對方不能真的一瞬間就打死他，被他逃回山海經(jīng)之中，就能養(yǎng)好了傷，出去再打。然后受傷再進來養(yǎng)傷，養(yǎng)好了傷再出去繼續(xù)打……如此反復(fù)循環(huán)，估計所有不得長生之輩，都能被他給活活耗死。

　　高手交鋒，勝負生死都只在毫厘之間。他這一招簡直可以算是無往而不勝！

　　這位老僧的實力已經(jīng)極為強大，恐怕在長生之下已經(jīng)接近頂尖，結(jié)果面對他這個絕招的時候，只是一輪，就把命給送了。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恨不得長嘯兩聲，吼一句：“劍在手，問天下誰是英雄！”

　　但他隨即想到，九州世界之中，還有很多的長生者。

　　按照老師畢靈空的說法，因為漫長歲月的積累，長生者的數(shù)量甚至可能比先天高手還多。

　　只是這些長生者們大多因為歲月的消磨，已經(jīng)喪失了對于生命的熱情，陷入了某種不生不死的狀態(tài)里面。除非被再次喚醒，否則他們可能是一座山、一條河、一棵樹、一塊石頭，甚至可能是一陣風(fēng)、一片云、一滴水……更極端的情況，也許連實體都沒有，只是在人間流傳的一段故事，一首詩歌。

　　這種情況，稱之為“合道”。

　　一旦陷入了這種狀態(tài)，長生者們差不多就算是死了。想要將陷入這種狀態(tài)的長生者再次喚醒，讓他們重新“活”過來，甚至比想要修成長生更難。

　　反正畢靈空活了這么多年，還沒見過哪怕一個陷入“合道”之后還能再清醒過來的長生者。

　　一個都沒有。

　　所以她曾經(jīng)憂心忡忡地說：“夫子他們幾個到現(xiàn)在都還沒復(fù)活，該不會是陷入合道了吧……”

　　雖然她立刻就吐口水，說自己是呸呸呸烏鴉嘴，但潘龍卻覺得，或許老師心中真是這么想的。

　　畢竟，老師她真的是只烏鴉啊！

　　再次在山海經(jīng)夾縫世界里面療傷完畢之后，潘龍返回九州世界，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向上飛去。

　　老僧的無頭尸體還在噴血，正朝著江水落下，被他一把抓住，也收了起來。

　　這人身份絕對有問題，他的尸體很可能也藏著古怪。

　　潘龍已經(jīng)打定主意，等一下就去山海經(jīng)的某個小世界之中，將他的尸體藏在那些世界里面。

　　無論這老僧背后的勢力是誰，總不能神通廣大到可以去山海經(jīng)里面尋尸。

　　正好，山海經(jīng)的靈氣又恢復(fù)了不少，已經(jīng)足夠開啟小世界了。

　　這老僧實力強大，將他斬殺之后，潘龍獲得的靈氣也是極多。加上剛才借助排教大陣勾連整個通天江的時候，也一樣從大陣和江水里面汲取了大量的靈氣，如今山海經(jīng)的靈氣甚至比他前兩天去尋找密斯里魯金屬的時候還多呢。

　　收好尸體，潘龍也不等落地，直接就開啟了山海經(jīng)。

　　轉(zhuǎn)眼間，他又出現(xiàn)在原地，樣子看起來沒什么變化，只是精神明顯放松了很多，再沒有半點因為戰(zhàn)斗而來的緊張感，身上的戰(zhàn)意也已經(jīng)消散殆盡。

　　在外界而言是一瞬間，對他來說卻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天。

　　他剛才又回到了那個矮人采礦的世界，將在那片灰燼的荒野之中挖了個坑，將老僧的尸體埋了進去。

　　老僧的遺物也被他整理好了，一身僧袍普普通通，隨身也沒帶什么兵刃和法器，只有一串佛珠神光湛然，應(yīng)該不是凡物。

　　最讓他的驚訝的是，這老僧竟然連一件儲物法器都沒有。

　　換句話說，還真的是個窮和尚！

　　只從身家看來，這位老僧只怕當(dāng)真是大德高僧一流。卻不知道如此高僧，為什么要突然來找排教的麻煩？又為什么看到自己之后，神情會先驚訝、再猶豫、最后變成殺機？

　　潘龍心里有很多疑問，想要向這老僧一一詢問。

　　可惜，現(xiàn)在他一個問題都問不了。所有的疑問，都已經(jīng)湮沒于江山風(fēng)中，隨著老僧的尸骸一起被埋進了滿是灰燼的土地里面。

　　收拾好東西，潘龍回到了木排上。

　　剛才那一場激戰(zhàn)，說起來很長很長，其實整個經(jīng)過也就幾秒鐘的時間。排教眾人大多還沒恢復(fù)，正橫七豎八躺在木排上，動彈不得。

　　賀大志的情況好一些，勉強撐著坐了起來，問：“那對頭呢？”

　　潘龍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沖過去，一刀斬開金佛，結(jié)果后面什么都沒有。”

　　他自己心里也糊涂著呢，當(dāng)然沒辦法解釋，干脆就說“人沒了”算了。

　　反正老僧已經(jīng)連同所有的遺物一起，被埋在山海經(jīng)的小世界里面，除非當(dāng)真有人神通廣大到能跑到那個矮人和巨龍的世界里面挖墳，否則別想找到半點線索。

　　賀大志吃了一驚，詫異地問：“他沒出現(xiàn)？”

　　潘龍搖頭，將花了幾天時間揣摩的納悶表情展現(xiàn)出來：“我也很奇怪。我本來以為沖上去之后會是一場生死大戰(zhàn)，甚至多半是我打不過他……結(jié)果他根本就沒出現(xiàn)。”

　　他裝作猶豫了一下，才問：“我看這人的功夫，很像是佛門的路數(shù)，你們排教跟佛門有過節(jié)？”

　　“豈止是過節(jié)！”賀大志嘆道，“我們排教和佛門算是老對頭了，過去的二百多年里面，光是大戰(zhàn)都大戰(zhàn)了三四回。也就最近二三十年風(fēng)平浪靜，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他說：“有佛門高手來找我們的麻煩，說實話我一點也不驚訝。反倒是這人打了就走，明明已經(jīng)占盡上風(fēng)，卻并不乘勝追擊將我們殺死，才讓我驚訝。”

　　“佛門高僧應(yīng)該是不殺生的吧？”

　　賀大志冷笑一聲：“殺惡人即是善念，這話你沒聽說過？何況就算不殺人，也不妨礙他們把我們抓起來，關(guān)在佛塔里面，找一群禿子天天圍著佛塔念經(jīng)，關(guān)上百八十年啊。”

　　潘龍也笑了——這自然是白蛇傳的典故，而白蛇傳的故事，在這個世界卻也有流傳。

　　嗯，作者依舊是雷打不動的“文超公”。

　　文超這人雖然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人品不錯，但這抄書的事情可真是做得不講究。上到百家名篇，下到市井艷詞，他沒什么不抄的。

　　潘龍甚至懷疑，他之所以沒有修成蓋世武功，并不是資質(zhì)差，而是因為他把有限的生命，都給投入了無限的文抄大業(yè)里面。

　　否則，就憑九州鼎能夠聚攏地脈之力，他哪怕是修煉傳說中的蠢材絕學(xué)龍象般若功，也該修成絕代高手，以武入道成為一代圣者了才對。

　　接下來，排教眾人紛紛恢復(fù)，全都趕來向潘龍道謝。

　　說起那莫名其妙的一戰(zhàn)，他們也都摸不著頭腦。

　　他們還去往江邊，找到了那些觀戰(zhàn)的人詢問。

　　但觀戰(zhàn)的人們也一樣什么都不知道——潘龍和老僧最后的兩番交手，都被金佛炸開的一片霞光遮住，他們根本沒看到。

　　在所有的人目光中，看到的都是潘龍一刀斬開金佛，然后金佛炸成一片令人無法直視的霞光，等到霞光散去后，潘龍?zhí)嶂�刀，滿臉納悶地站在那里，東張西望。

　　至于這一戰(zhàn)的真相……除了老師和父親之外，潘龍不打算告訴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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