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夜奔(06)
梁碧君往后視鏡里看一眼,傅聿城坐后座上很沉默。大抵他察覺到她的動作了,立即從幾分頹喪的狀態(tài)里打起精神,挑了個話題,不讓氣氛冷場。
梁碧君在心里判斷,假以時日,倘有事業(yè)傍身,傅聿城這人一定能進退合度游刃有余,畢竟在章評玉那不動聲色的壓力之下,還能維持體面,既不唯唯諾諾,也不過分殷勤,不是一件多容易的事。
“這頓飯,是不是吃得挺難受?”梁碧君笑了聲。
傅聿城對梁家一家人印象都挺好,哪怕是章評玉。當其位,很多事不能意氣用事。易位而處,他完全能理解章評玉的做法,自己家徒四壁兩袖清風,喊兩句口號就能哄走養(yǎng)了二十四年的女兒,這和空手套白狼有什么區(qū)別?
傅聿城也沒否認,笑說,“來之前我有心理準備!
“阿芙從小性格如此,想要的東西,一刻也等不得。結(jié)婚是大事,是該審慎些!
“我明白!
“梁芙跟你說過,她準備留團當舞蹈老師的事嗎?”
傅聿城頓了一下,“……沒有。”
梁碧君了然,“她這幾個月的狀態(tài),大家都不敢過多詢問。結(jié)婚的事,也是她主動提的?”
傅聿城笑了笑。
“……阿芙做的決定,我看是很難更改的。你梁老師把她寵成要風得雨的性格,現(xiàn)如今再出面干涉她的選擇,已經(jīng)晚了。所以你也別擔心,到時候一定是他們妥協(xié)。今后,你多擔待阿芙……”她頓了頓,沒把自己的擔憂全盤托出,“……倘若遇到什么困擾,可以來找我!
梁家別墅里,梁庵道哄好了章評玉,又上樓去找梁芙。
敲門進去,他家閨女正趴在床上翻雜志,他走過去,拉出梳妝臺前的椅子坐下。
“你跟我媽達成攻守同盟了?”
“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火力收著點兒啊。”
梁芙笑了聲,歪著頭打量梁庵道。他年過半百,一種歲月沉淀而出的溫文儒雅,年輕時候則是另一種玉樹臨風,聽章評玉說,那時候他剛做講師,院里院外的女學生能把整間階梯教室堵得水泄不通。這位旁人眼中威嚴和隨和并存的法學院教授,在家里卻沒有擺不起半分架子。
“阿芙,你做這個決定不是心血來潮?”
“當年你跟我媽不也是交往了兩年就結(jié)婚了嗎?”
“我們那時候不一樣……”
“嗯,你們是奉子成婚!绷很叫ξ溃啊么跷沂亲哒(guī)程序呢!
兩句話說得梁教授很沒面子,“我們是訂過婚的……說你,別往我們上一輩身上扯!
跟梁庵道,梁芙一般都能好好交流,“我媽那時候嫁給你,你不也一樣一窮二白,到我這里就雙重標準!
“你說得對,到了我這個年紀,焉能知道傅聿城的成就不會比我大?”
梁芙眼珠子一轉(zhuǎn),將雜志一合,翻個身從床上爬起來,盤腿而坐,托腮望著梁庵道,“您是答應了!
“我答應,但是,我認為不要急于一時。你們可以先把婚給訂了,過個三四年……”
“三四年?!”
“三……三年?”
“頂多半年。”
“……兩年?總得等傅聿城工作穩(wěn)定下來!
“您當是買衣服討價還價呢?”梁芙笑說,“當年你做了那么不好的表率,怎就那么有信心我不會有樣學樣?”
梁庵道頗感頭疼,“……那你說想什么時候?我們已經(jīng)讓步了,你也得拿出誠意來。”
梁芙思索片刻,“傅聿城馬上讀研三,他在我?guī)熜帜莾簩嵙暤煤芎茫玫給ffer應該很簡單。工作定了,他也就只剩下畢業(yè)論文的事。我覺得,他一畢業(yè)我們就辦婚禮吧!
“是不是略有點倉促?”
“不倉促啊,正好這一年時間,我就用來籌備婚禮!
“婚房,辦婚禮的錢……這些問題你想過嗎?”
“我出唄!绷很秸Z氣十分理所當然。
“你覺得小傅能心安理得?”
“他那么喜歡我,不會計較這些的。”
梁庵道也知自己躊躇滿志而來,結(jié)果節(jié)節(jié)敗退,只得做最后勸誡,“……阿芙,我覺得你們可以先領證,等過幾年,小傅穩(wěn)定下來再辦婚禮!
“為什么?拿了證不辦婚禮,和衣錦夜行有什么區(qū)別。”
“婚禮就這么重要?”
“當然重要。不重要的話,你倆結(jié)婚二十周年的慶典辦得那么盛大做什么,還不是因為我媽覺得當年你們的婚禮那么寒磣有所遺憾!
梁庵道拿這結(jié)果回去跟章評玉復命,可謂是“喪權辱國”。
章評玉很不滿意,此后凡跟梁芙碰見兩人總要齜牙咧嘴,僵持了好一陣。
對于父母這邊,梁芙一點不擔心,倒是傅聿城,她開玩笑似的提了兩次去偷偷領證,傅聿城只拿玩笑搪塞,從不認真表態(tài)。
這天是周六,傅聿城研三開學以來難得閑下來的一天。正逢周曇半年的交流結(jié)束,一頓聚餐在所難免。
吃飯就他們幾個人,在周曇城西一直空置的那套房子里——梁芙和傅聿城借宿過的那地方。
他們四人沒一個會做飯的,因此梁芙很是不解,約在家里還點外賣的話,不是多此一舉?
等去了才發(fā)現(xiàn),那兒已有個御用廚師——周曇那個名叫陳疏寧的“粉絲”。他動作利落,殺雞宰魚的手法一看就是資深老饕。
周曇招呼大家往客廳坐,沒讓人幫廚,說他是專業(yè)的,一人足矣,他們這才知道陳疏寧是自己開餐廳的。
半年未見,周曇還是老樣子,把從莫斯科帶回的特產(chǎn)分給大家,其中有一種巧克力,咬一口就齁得發(fā)苦。周曇給方清渠的禮物是一瓶伏特加,大老遠帶回來,沒在托運途中四分五裂實屬難得。方清渠剛升遷至市局工作了,這瓶酒正好作為慶賀。
然而方清渠一眼看見梁芙戴在中指上的鉆戒,覺得這酒拿來澆愁倒更適宜。
周曇沒怎么說交流學習的事,提了兩句就岔開,聊些不相關的,大抵還還是怕傷到梁芙。她在這圈里摸爬滾打了十年多,對名利榮譽已然淡然,這回若不是看在團長面子上,她真懶得出國折騰這一回。
沒多久開飯,開了一瓶酒,大家先碰過杯再坐下吃菜,紛紛贊嘆陳疏寧好手藝。
周曇說:“你們別夸他,一會兒他就該翹尾巴問我收人工費了!标愂鑼幉粦峥杲o她夾菜,似終于對她的沒個正行見怪不怪了。
吃過飯,周曇拉著梁芙去收拾廚房,留三個男的在客廳聊些她們不感興趣的話題。
周曇把碗筷丟進洗碗機里,拿一塊抹布絞濕擦拭灶臺,問梁芙:“你跟傅聿城結(jié)婚的話,準備買房嗎?”
“買不買都行,我現(xiàn)在租的那套公寓住得也挺舒適!
周曇往天花板指一指,“我這房子,你覺得怎么樣,喜歡嗎?”
“我不是經(jīng)常過來借宿嗎,不喜歡就不會來了。”梁芙頓了一下,“……你想賣房?”
周曇點頭,“陳疏寧要開分店了,我正好拿這錢去入股!
梁芙來了興趣,低聲問:“你跟他到底進展到那一步了?”
“不知道……”周曇嘆聲氣,“懶得想,維持現(xiàn)狀挺好的!
“現(xiàn)狀是什么?”
周曇斟酌片刻,“……固定炮、友?”她說這話時聲音很小,隔那么遠,客廳絕對聽不到,可恰好這時候陳疏寧抬頭往這邊看一眼,搞得周曇立馬別過目光,莫名心虛。
“地位這么低,你還帶他過來給我們認識?”
“免費伙夫,不用白不用!
“你就死鴨子嘴硬吧!
周曇說回正事,“如果你想要,這房子我給你個友情價。”她這房五年前買的,五年來房價何止翻了一番。
梁芙笑問:“送裝修嗎?”
“你倒會順桿爬——送啊,就當是,送給你和傅聿城的新婚禮物?”
聚餐過后,傅聿城跟著梁芙去她的公寓。
出租車上,梁芙側(cè)著身體歪靠著傅聿城,轉(zhuǎn)動中指上的戒指,笑問:“你覺得周曇這套房子怎么樣?我想買下來。”
“你喜歡?”
“我喜歡啊……位置好,裝修不錯,關鍵是,還有回憶。”梁芙去看他,“……買下來,當我們的婚房好不好?”
傅聿城承認有回憶這一點打動了他,他笑問:“現(xiàn)在就買?我可是一分錢也沒法替你分擔!
“只要你跟我結(jié)婚,我的不就是你的?”梁芙笑說。她身體坐正,抓著傅聿城的手,殷切瞧著他,“……傅聿城,我們?nèi)ヮI證嗎?”
“師母松口了?”
“你非得在意她的意見嗎?要是她想拆散我們,你也答應?”梁芙笑問。
傅聿城覺出有些不高興,耐心解釋:“時間久了,他們一定會同意,不一定要走先斬后奏這條路。”
他所擔心的,顯然梁芙并無察覺。他已然立場尷尬,倘若還“攛掇”得梁芙跟他私定終身,今后可能別想在章評玉那兒取得諒解了。
結(jié)婚不只是兩個人的事。
梁芙笑容三分涼意,“說白了你還是不敢。”
她話里玩笑的意味很淺,真有些要生氣的意思。
傅聿城便將她一摟,按住她掙扎的手臂,貼著她耳畔,帶著笑,沉聲哄道:“就這么迫不及待想嫁給我?戒指已經(jīng)套你手指上了,你還怕我跑了嗎?”
“別總拿這話敷衍我!
梁芙有些焦躁,這回似不想再買他的賬。
“那再等等?起碼等我跟師母溝通過!
“我媽的脾氣我知道,她一時半會兒不會松動的。”梁芙斜眼看著他,“有那樣難嗎?眼一閉心一橫的事,我都不怕了,你還怕什么呢?”
“擔心你以后夾在我和師母之間,兩邊為難。”
“你是跟我過日子,不是跟我爸媽。我說過了,我媽是這樣的性格,事事都想掌控在自己手中,我從小就得在斗爭中求生存!彼姼淀渤强傉f不動,心里莫名有些焦躁,想笑一笑,沒能笑出來,“……傅聿城,到底要不要去?”
傅聿城還是笑著,耐心同她講道理,“可能是我自私,我認為這不只是你我的事,我想得到老師和師母的祝福!
“領了證之后慢慢和他們磨,不是一樣的嗎?”梁芙蹙眉,漸而有些失去耐心,傅聿城讓她很有一種有力卻沒處使的感覺。
氣氛僵持,直至到了小區(qū)門口,梁芙坐在右手邊,車一停就去拉車門,傅聿城完全來不及阻止。
司機師傅打趣:“吵架了?”
傅聿城沒心思回應,掏錢包付了車費,趕緊下車去追人。
梁芙走得飛快,他跑幾步趕上,伸手將人胳膊一拽,往自己懷里帶。梁芙掙扎不過,便雙手抵著他的胸膛使勁往外推。
“別鬧,”傅聿城騰出一只手將她兩手并攏,鉗住手腕,“乖,別鬧!
這時候身高和體力的優(yōu)勢顯現(xiàn)無疑,梁芙掙脫不過,睜大眼睛使勁瞪他。
這一眼卻也顧盼神飛,傅聿城心動得全然不合時宜,“……有話好好說,車沒停穩(wěn)你就下,受傷了怎么辦?”
“那也得你聽。半天講不動,你是木頭腦袋嗎?”
傅聿城差點笑出聲,然而梁芙卻瞪著他,眼眶一熱,緊跟著立即別過頭去,“傅聿城,你自己做決定,要么跟我領證,要么跟我分手。”
“認真的?”
“真得不能更真。”梁芙賭氣道。
傅聿城笑了,把她兩只手分開,拿下來摟著自己的腰。他們站在小區(qū)的圍欄之外,旁邊鐵柵欄上攀著些爬山虎,昏黃路燈下是接近黑色的綠。
傅聿城背靠著欄桿,把人緊緊摟住,低聲笑問:“……分手你舍得?”
“什么舍不得的,反正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
傅聿城聽她聲音哽咽,立即低頭去看,瞧見她眼里有淚光。
這樣一張恃靚行兇的臉,委屈的時候,更是利劍封喉,直指人心軟肋,什么原則也堅持不下去。
他無聲地嘆口氣,“……好了好了,都聽你的!
梁芙終于笑了,踮腳去吻他,“孺子可教!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大家依然還有對老傅過去耿耿于懷,我最后再回復一次關于這一點吧:章,26章。關于傅伏筆,前前后后我寫了4次。著力都是他并非外人眼中的完人。過去一人犯過錯,不代表他現(xiàn)在不能做個好人。我也是不知道還能怎樣寫,才能表達出我從沒把他往一個全然完美的人去塑造。如果實在實在有讀者接受不了這個劇情設置,陪我到這里就可以啦,相信以后有緣還會相逢,也謝謝一路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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