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女王的來信(01)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末,土敘邊境。
赤色平原上,數十輛重型裝甲車從泥道上碾過,揚起的灰塵漂浮于半空中,像面紗,把下午三點的日頭罩了個結結實實,肉眼看,如裝在紗質兜里的珍珠。
幾名身穿庫爾德民兵組織軍裝的少年一動也不動躲在灌木后,直到裝甲車遠去,消失,他們這才連沖帶跑離開灌木叢,往更高更寬闊的所在。
奔跑中,一名少年點燃了信號彈,一束青光如離鉉的箭,直往蒼穹。
那束青色光芒對于生活在這片領土的人們來說并不陌生,它象征方圓百里內,不管是敘利亞人、土耳其人、還是庫爾德人在即將到來的新年不會聽到槍聲。
過去一年,西方多國對敘利亞展開圍剿,戰火波及敘利亞近鄰土耳其、庫爾德民族自治區。經聯合國一再努力,參戰多方近日簽下十五天停戰協議。
伴隨最后一批盟軍撤離,生活在土敘邊境的人們正式迎來短暫的安穩日子。
信號彈劃過土庫邊界物資兌換市場,但沒人發現它,大伙兒正忙著呢。
講庫爾德語的大漢企圖說服包花頭巾的土耳其大娘,用獵來的山雞換她的手鐲;而土耳其大娘一看就另有打算,和庫爾德大漢搭話間眼睛不時飄向手提八成新耐克鞋的敘利亞青年。
敘利亞青年站在石屯上,不停晃動手上的耐克鞋吆喝:“一位美國記者送給我的,就穿過兩回,二十美元。”
二十美元?不少人搖頭,恐怕這個兌換市場能收集到的現金加起來都不到五十美元,邊境貨幣不流通,再說了,二十美元對于這里的人們來說,也算是小筆資產了。
日西沉。
庫爾德大漢拿著手鐲心滿意足離開,敘利亞青年的耐克鞋從二十美元降到十五美元還是無人問津,沮喪的眼神飄向正蹲在花瓶商販旁邊,幾名年約十歲左右的女孩。
只見她們圍成一圈嘀嘀咕咕說個不停,女孩中就數梳高丸子頭的那位最為扎眼,兌換市場的女孩們要么蒙著頭巾,要么灰頭土臉的,就她穿著亮色棉襖背心,但最引人側目地還是女孩那張東方面孔。
這樣的地方出現一張未成年的東方面孔實屬罕見,思來想去,東方女孩十有八九是安營扎寨于附近的公益機構成員家屬。
很快,這個想法被證實,高丸子頭女孩一陣比手畫腳、又是鼓腮幫子又是頓腳后往聯合國監督組駐扎營地飛快跑去。
約十五分鐘過去,高丸子頭女孩懷抱一個鐵盒出現,只是……表情有點不對勁來著,女孩從眼神到舉止怎么看都像兜里沒錢,但礙于臉面,偷偷拿走商店的糖果盒,只為能在自己小伙伴們面前擺擺闊氣。
不,不不,這可不是糖果盒,起碼現在不是了,多娜看了自己懷里的鐵盒一眼。
現在,它是一個裝信的糖果盒。
而且……盒子里裝的可不是普通信件。
想及盒子里寄信人姓氏頭銜,多娜把盒子捂得更緊。
懷里的盒子要有個閃失,比方說被搶走,又或者是被她一不小心丟了,哪怕在雪白的信箋上印下一個泥手印,這都是吃不了兜著走的事情,它可是媽媽的珍寶,比首飾盒和銀行存款要重要上一百倍一千倍。
此想法一泛上心頭,多娜腳步發虛,下意識環顧一下周遭。
沒錯,信盒是她從家里偷偷拿走的,可這不能怪她啊,平日里媽媽看都不愿意讓她看盒子里的信,更別提,讓她把信帶到這個人蛇混雜的場所。
這說起來都要怪薩拉,怪薩拉和她的幾個朋友不相信她。
事情是這樣的:薩拉的弟弟幾月前被一顆流彈碎片射中腦部,好不容易,現在有一個把碎片取出的機會,薩拉弟弟在國際紅十字安排下將前往伊斯坦布爾做手術,醫生說了,手術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十,但不做手術的話薩拉弟弟最多只能活兩年。
眼下,距離手術時間就只剩下一個禮拜。
薩拉弟弟是瑞典國家足球隊頭牌球員伊布的忠實粉絲,薩拉全家人經商量,決定給薩拉弟弟買一件伊布親筆簽名球衣。
對于一個庫爾德普通家庭,不管從資金還是渠道,要拿到一件球星簽名球衣談何容易,能湊到買一件真品球衣的錢就不錯了。
伊布的簽名球衣?答應給薩拉家弄到伊布球衣的那人說了“這你們就別想了。”
伊布最近的高光表現讓他的簽名球衣網上拍賣價直逼五百美金,即使薩拉家砸鍋賣鐵再湊三百五美金,也沒人愿意把它從大城市帶到布滿硝煙的庫爾德自治區。
距離薩拉弟弟手術時間越來越近,薩拉一家人沉浸在悲傷之中。
薩拉是多娜在這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她的部分庫爾德語言還是從薩拉那里學到,多娜認為自己有義務幫助那姐弟兩,多娜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薩拉,誰想到卻招來薩拉和她幾個朋友的質疑。
最可恨地是,薩拉其中一個朋友還拿“你說你媽媽是女王的老師,我媽媽還是遠嫁到庫爾德的英首相表姨呢。”這話來嘲諷她。
就是這句話把多娜氣壞了。
現在,懷抱著的盒子就是讓那沒見過世面的丫頭閉嘴的絕佳利器,多娜迫不及待想看到她們在看到信時的糗樣。
想到這里,多娜加快腳步。
這個時間點媽媽正在辦事處處理文件,只要她趕在媽媽回家前把信盒放回原處就可以了。
物資兌換市場人少了些,花瓶攤主悶頭抽煙,薩拉還是一臉愁容,薩拉幾個朋友眼睛頻頻往她懷里喵。
給了她們一個白眼,多娜從棉襖兜里拿出手帕,把手帕抹平,鋪在泥地上,小心翼翼把盒子擺在手帕上面,再把棉襖紐扣扣得整整齊齊。
在戈蘭,滿十六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女性面見女王需要行禮,男性則得脫帽向女王致敬。
多娜此舉似是把薩拉幾個朋友唬住了,但很快,她們齊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還真是沒見過世面的丫頭,難不成只有金光閃閃的盒子才能放置女王信件,多娜心里暗罵。
手蓋在盒子上,沒公開盒子里的信件前,有些話必須講清楚。
“我再鄭重聲明一次,在我媽媽沒遇到我爸爸前,她當了女王十年的中文老師。”多娜說。
多娜可喜歡媽媽給她講女王的事情了。
媽媽說得最多地是:我從深雪一丁點時看著她變成像你這樣的黃毛丫頭,再看著她從黃毛丫頭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呢,長成亭亭玉立的深雪一年卻比一年安靜。
說到這里,媽媽總是要嘆上一口氣。
“然后呢?”
“然后啊……媽媽就遇到你爸爸,你爸爸的出現讓媽媽面臨艱難的抉擇,是和你爸爸離開?還是繼續留在深雪身邊?最后,還是深雪代替媽媽做出選擇,她說我長大了,我已經不需要老師您了。”
“然后呢?”
“然后,媽媽離開戈蘭,離開了深雪,一年后,多娜來到這個世界,在多娜來到這個世界這年,深雪成為女王候選人之一。”
“再然后呢,媽媽?”
“再然后,多娜六歲時,深雪成為戈蘭的女王;多娜七歲時,深雪嫁給了戈蘭首相,成為首相夫人。”
每當媽媽講到這段時,多娜都會在心里發出土撥鼠尖叫,尖叫完,畢恭畢敬:“媽媽,剛剛的話您能再講一次嗎?”
顯然,她的心思被媽媽看在眼里,但,媽媽還是按照她的要求重復一遍之前的話。
“多娜六歲,深雪成為戈蘭女王;多娜七歲時,深雪嫁給戈蘭首相,深雪既是戈蘭女王又是首相夫人。”
內心又是一陣狂叫。
讓多娜尖叫地可不是深雪身上的戈蘭女王頭銜,而是首相夫人的頭銜,這世界得有多么幸運才能成為戈蘭首相夫人。
多娜見過戈蘭首相的照片,那是她見到最為俊美的容顏。
英俊,年輕,高大,隨隨便便一站,一個定格,比天上繁星還要耀眼,直讓人移不開雙眼。
如果有人問多娜想不想見一見戈蘭首相,和首相握一次手,這個答案是肯定的。
但見首相一面絕非易事,如果可以,多娜愿意用兩百九十美金去換和戈蘭首相一次見面握手的機會。
不要小看那兩百九十美金,那可是多娜所有積蓄,爸爸和她借十美金都是沒門的事情。
這個打比方單純是想強調她對首相先生的愛和崇拜。
首相先生魅力巨大。
這她可沒亂說,連媽媽都承認,首相先生是她迄今為止見過最英俊的男人。
話似乎扯遠了,她現在需要討論地是戈蘭女王。
戈蘭女王也是媽媽的深雪。
媽媽總是說“深雪是一個好姑娘。”
現在,多娜八歲,深雪成為首相夫人的第二年,而媽媽離開深雪已經快十個年頭。
從媽媽離開深雪后的時日里,媽媽口中那個安靜的少女會在她的每一個人生重要階段提筆給媽媽寫信。
以老師尊稱,以深雪落筆。
多娜手掌下的鐵盒子裝著深雪給媽媽的五封來信,在打開這些信件前,多娜認為自己有必要談一下那個叫做戈蘭的國家。
目前,她年紀尚小,有些事情她似懂非懂,再加上時間有限,她只能講她知道、清楚、確認關于戈蘭的幾個要點。
多娜手壓在鐵盒上,提高聲音,問:“你們知道戈蘭這個國家嗎?”
如她所料,幾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頭面面相顧后,搖頭。
算了,這個地方沒公共網絡,多的是連摸到課本機會都沒有的孩子,她不能指望太多。
“那是一個由島嶼和火山組成的國家,南臨近南極洲,北和湯加遙遙相望,國土面積平方公里,人口667萬,戈蘭是一個君主立憲民主國家,現為英聯邦成員國之一,在過去五十年里,它和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并列被稱為四大移民天堂。”這是多娜從維基百科了解到的。
說完國家體制,接下來她得談一下關于戈蘭的經濟。
“戈蘭是一個非常富有的國家,橡膠、珍珠、石油、旅游為四大產業,這個國家的富人們倉庫囤滿了上等雪茄,他們最愛干用百元大鈔充當打火機點燃雪茄的這些缺德事。”多娜搬出去年從一本美國雜志上看到片段。
媽媽也證實了撰寫這些片段記者的說法,媽媽還說拿鈔票點燃雪茄對于戈蘭的富人們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自認有點見識,說自己媽媽是英首相表姨的傻妞笑嘻嘻說:“是津巴布韋貨幣吧?”
多娜狠狠瞪了那傻妞一眼,她最討厭說話時被打斷了,好在,正確答案會狠狠給那丫頭一個巴掌。
“不,是美金。”有個聲音搶在多娜面前公布答案。
代替多娜公布答案地是之前一直拿著耐克鞋叫賣的敘利亞青年,不僅是敘利亞青年連一直悶頭抽煙的花瓶攤主也來湊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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