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橙就那么香香甜甜地睡了整個下午，直到黃昏濃郁時，才閉著眼睛坐起來，海獺搓臉了好一會才完全清醒過來。

        下午第四節課是一個半小時的活動課，同學們三三兩兩地去參加學校五花八門的社團，沒報社團的可以上自習或者自由活動。

        教室里空蕩蕩的，金色黃昏自明亮的窗戶斜斜鋪滿教室，潔白的窗簾被風揚起又飄落，不知誰擺在窗臺上的一盆薄荷草顫巍巍地晃了晃，淺淺的薄荷清香瞬間飄滿鼻尖。

        田橙已經習慣這時候醒來教室里只有自己一個人，他對著滿室黃昏幸福地伸了個懶腰，冷不防被余光里的東西嚇了一跳！

        有人!

        是顧壞蛋！

        教室里除了田橙，還有趴在桌子上睡得正沉的顧時亦，男生屈起左臂墊在桌子上，半張臉埋在臂彎里，露出被光照亮的眉眼和鼻翼。

        他好好看啊。

        三年不見，他還是這么好看。

        三年前，田橙還只是一只被扔在垃圾桶旁的小臟貓，還沒睜開眼的小貓崽在臭烘烘的垃圾里奄奄一息地蜷縮著，無助而恐懼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可就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斜跨著書包的顧時亦從長街盡頭的萬丈輝光中走來，嶄新的球鞋停在他面前。

        “這么小就沒人要你啦，跟我一樣，”三年前的顧時亦說，“那——我帶你回家。”

        我帶你回家。

        田橙用盡全身力氣睜開被臟東西糊住的眼睛，癡癡地望向慈悲的神明。

        一眼萬年。

        他永遠記得自己第一眼看到顧時亦的模樣。

        發著光，好看的耀眼。

        可最后，顧時亦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毒，認認真真地養了他半年多，忽然又殘忍地把他扔到高速路上？！

        要不是他命大遇到三花貓，他可就被攆成片片了！

        田橙又愛又恨地盯著那張臉，目光漸漸變/態。

        他捏起旁邊的貓貓頭筆，邪惡地瞇了瞇眼，筆尖慢慢伸向顧時亦……

        “小朋友，你不厚道啊。”顧時亦漆黑毫無睡意的眼睛睜開，一把抓住田橙手腕，挑眉，“偷看我半天，原來憋著壞呢？”

        田橙：……

        糟！做壞事被當場抓包了！

        田橙尷尬地腳趾抓地，色厲內荏地瞪圓了眼睛，“你……你瞎說！我只是……”

        顧時亦歪著腦袋，靜靜地看著他撒謊。

        “我只是……我只是拿張卷子，哼！”田橙傲嬌地哼了一聲，伸長胳膊，從顧時亦桌子邊上把沒分好的卷子拿了過來，低著頭，作則心虛地不敢說話了。

        “行吧，”顧時亦輕笑，沉默了一會，又說，“放心，我不會因為你的性向對你有偏見的。”

        田橙，“啊？”

        顧時亦笑，“你這么討厭我，是不是就因為我不小心看到你手機？”

        顧時亦左手攥著拳頭在胸口輕碰了碰，像立下什么莊嚴的誓言似的，“我不會像你手機里的人一樣那么惡毒，也不會把你的事隨便亂說的，放心。”

        田橙：……

        啊，顧時亦以為自己作里作氣的態度，是因為不小心被他看到手機里的秘密么？

        畢竟，那些人罵他的話歹毒又難聽，誰想被人看見自己那樣不堪的一面呢？

        所以，他不止不在意自己把他踹下墻，不介意自己揚言要跟他不共戴天，甚至也不在乎自己惡作劇地想要給他畫花臉，反而還很細心地為他考慮，安慰他，讓他放心。

        這個人怎么這么……怎么這么……善良呢。

        田橙懵了一會，噌地站起來，冷著臉跑了。

        善良個屁！

        善良的人怎么會把小貓咪扔到高速路上！

        虛偽！奸詐！一定是裝的！

        田橙氣鼓鼓地跑到教室外，狂跳的心臟才慢慢平息下來，眼角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感動的還是被氣哭的。

        “哎田橙同學？”林欣欣剛上完烘焙課，捧著一小盒新鮮出爐的曲奇餅走過來，“怎么啦？心情不好？”

        田橙，“沒。”

        “對啦，借你個人情吧，”林欣欣把手里的心型餅干盒遞給田橙，簡單把事情說了，“今天有幾個高三的來找你事，說了一些很不好聽的話，班長差點跟人動手，你那時候在睡覺不知道，但按理來說你該謝謝他的。”

        “班長那人看著什么都不在乎，但是……”林欣欣猶豫了下，欲言又止，“總之，你最好禮貌一點表達一下善意，他可愛吃曲奇餅了呢。”

        剛剛沖顧時亦甩完臉色的田橙：……

        ——顧時亦又雙叒叕保護了你一次哎！有禮貌的小貓咪都會表達謝意的！

        ——可是，他把你扔到了高速路上！

        ——拜托，那可是顧時亦啊！你曾經最愛最愛的主人啊！

        ——可是，他把你扔到了高速路上！

        田橙小心臟擰巴擰巴的，都快擰成大/麻花了。

        “喲，給我的？”就在田橙差點自己把自己擰巴死的時候，顧時亦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伸手一撈，不知跟誰說，“謝了啊。”

        林欣欣聳了聳肩，一臉慈母般的笑意，“這是田橙同學委托我給你做的謝禮，感謝你下午幫他出頭，不過呢，咱們新同學比較害羞……”

        仿佛被擼順了毛一樣，田橙擰巴擰巴的小心臟一下子被林欣欣遞過來的臺階捋順了不少，腦子里“拜托他可是顧時亦”的心聲暗搓搓地占了上風。

        “哪有。”田橙小聲嘀咕。

        顧時亦詫異地瞥了眼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的小同桌，一臉驚訝地往嘴里塞了一片餅干，豎了個大拇指，“好吃，欣姐手藝見長啊！”

        “……也謝謝你了啊，小同桌，”被回復了善意的顧時亦心情明顯好了起來，用指腹擦去唇角的餅干屑，將手里的餅干盒向田橙遞了遞，“來一塊，咱們一餅泯恩仇？”

        “神經病。”林欣欣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留下兩個奇怪的男性同類，回教室了。

        夕陽墜落到城市的最邊緣，暖色最艷，影子最長。

        兩個人的身影被拉拽地瘦而長，在少年身后的墻壁上交疊重合。

        田橙仰著臉，圓而亮的眸子里深深烙印著對方的身影。

        顧時亦皮膚白，是那種充滿了青春氣的干凈的白，穿著學校統一分配的黑白夏季制服短袖，袖子頑劣地挽到肩上，右臂戴著黑色的運動護腕，手臂上的肌肉輪廓流暢而朝氣蓬勃，充滿了安全感。

        碎金般的光傾灑全身，背對漫天火燒云的顧時亦，輕易地燙熱了田橙的目光。

        “好……好吧……那就和好一下下，”田橙慌亂地垂下眼，臉頰上浮起瑰麗而燦爛的紅暈，分不清是臉紅還是天光，“就一下下哦。”

        顧時亦輕笑一聲，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少年蓬松柔軟的腦袋。

        怎么這么可愛呢。

        讓人看著就想逗一逗。

        田橙被揉了腦袋，也沒再炸毛地抗拒，哼了一聲，接過餅干盒吃了一口。

        好甜啊。

        和第一次相遇時，他說要帶自己回家時一樣的甜。

        雖然分開的這三年田橙無時無刻都惡狠狠地發誓一定要報仇報仇報仇，可他其實并沒有想好該怎么報仇。

        是用貓貓拳先揍他一頓，還是把人捆起來也扔到高速路上去？

        揍他一頓——他舍不得。

        綁起來扔到高速路上去——他也舍不得。

        不！不對！

        舍不得？他們小貓咪怎么會有這么丟人的想法！

        要知道，身體上的傷害是有限的，而自己受傷的心靈是揍他一萬遍扔他一萬遍都無法彌補的！

        他決不能被“幫他出頭”“為他考慮”這種無足輕重的糖衣炮彈蠱惑，那樣顯得小貓咪多沒面子！

        畢竟，顧時亦可是把他扔到了高速路上！

        所以，他現在才不是因為感動所以服軟，他只是在籌謀更加兇狠的報復！

        他要靠近他！了解他！他要先對他好然后再狠狠地丟棄他！讓他也知道知道世界崩塌是什么感受！

        對！他們小貓咪就是這么心狠手辣！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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