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洅曦平靜的打字，他不敢留下一點痕跡，用鉛筆寫的終能用橡皮擦掉。

“我騙她是血瘀勞累引發的子宮不良出血，我按住坐月子的標準照顧了她一個月。我以為事情就會如此悄無聲息的過去了。”

趙凌游能感覺到談洅曦打出字的停頓，他能猜到談洅曦內心是多么的痛苦，他都能理解，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后來她白天恍恍惚惚、或總是有想哭的感覺。”

“夜晚幾乎都在睡夢里度過，她總是能夢見那個孩子，能感覺到那個孩子正在喊她媽媽，能感覺到那個孩子正在哭，她想去抱，想去安慰，可她不敢睜開眼睛，因為一睜開眼睛就會發現那是夢。”

談洅曦轉頭看向窗外，窗外是平靜的海面，一輪皓月，海浪拍打著沙灘，亙古以來，無悲無喜。

“師兄，我是堅定不移的科學主義者，但是我竟然去求了神，尋了道士，問了佛，這個世界上或許真有靈魂，或許真有輪回。”

趙凌游聽看著他平靜的文字，卻感受到了其中的無力感。

“我與阿宴找人算了一個好日子，超度了被怨念附身的嬰兒靈魂。”

“她的記憶不記得，可她的身體記得，所以才會這樣吧？”

“師兄，你就把這些文字當成一個平平無奇的故事，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

“你就不怕我大嘴巴。”

“師兄是什么人我還不知道，八卦是真，嘴嚴也是真，該說的說，不該說的絕對不說。”

過了許久，趙凌游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就沖你這份信任，打死也不說。”

談洅曦倚靠在墻上，“平安嗎。”

“嗯，母女平安。”京雒塵輕聲道，“小暉暉的嘴開過光的，說妹妹就是妹妹。”

談洅曦眼中閃過幽深，“小孩子的想象力罷了，他想要一個妹妹，所以就想象自己有一個妹妹，無論對方是誰，他都會說妹妹。”

“舒玥妹妹呢？”

“睡著了，被生孩子嚇的。”

京雒塵輕笑，“舒玥妹妹天不怕地不怕，只是聽見就怕了，不應該啊！”

談洅曦身體后傾，眉眼帶著傷感，手指交叉:“雒塵，世界上每四秒，就有一個人因為生孩子而死亡，你知道這有多可怕嗎？”

“2008年，35.8萬名婦女在妊娠和分娩期間及分娩后死亡。”

“那是35.8萬啊，她們不是死于疾病，是死于生產，是死于本可以在她們身上避免的一切。”

“每100名婦女中，就有15名因分娩死亡。她們有的是因為貧窮，有的是因為性別歧視，還有一些是因為沒有受到足夠的教育。”

“雒塵，如果你是女性，你也會怕的，因為首當其沖危險她們生命的是她們與生俱來的生育能力。”

“可她們的最佳生育年齡是23-30歲，意味著有的女性還沒有好好活過就已經被生育的枷鎖套住，有的女性還沒好好活就已經開始老了，有的女性還沒好好活就就要死了。”

京雒塵不知道這些，可突然覺得夏悠禾雖不愛自己，她依然為自己生孩子，可見也是真的喜歡的自己的。

然而，他卻依然保持沉默，靜靜地傾聽著。

談洅曦沮喪垂頭，看著自己的鞋子，沙啞道:

“雒塵，我挺羨慕你的，真的，你不知者無畏就可以讓夏悠禾一次又一次的為你生孩子。”

“可我不行，我母親如果不生我，她原有的幸福可以延續一輩子，可就因為生了我，她走了，她永遠也看不到這繁華盛世了，也永遠享受不了這盛世繁華了。”

“我的職業生涯有兩個規劃:婦產科醫生，心臟外科醫生。”

“可我輪轉婦產科的時候，我會把她們都臉自動替換成我的母親，醫生最忌諱共情，可我在其他科室哪怕是兒科我都能保持絕對的理智，唯獨產科不行。”

“有一次，我的主管醫生接診了一個病人，你知道她的死因有多荒謬嗎？”

她的婆婆覺得順產的孩子聰明。

可產婦的盆骨狹窄，孩子頭圍大，孕期攝入了太多營養，因為她的婆婆想要一個大胖孫子。

產婦在病房里哀嚎，主管醫生急的焦頭爛額，想要給產婦剖腹產，可家屬死活不同意，婆婆在一旁罵罵咧咧，“順產的孩子聰明，剖出來的孩子沒腦子”

產婦在產房里生了一夜，我、主管醫生守了她一夜，在漫長的順產過程中，她不斷的掙扎、她哭著喊著要剖宮產，醫生也沒轍，我眼睜睜的看了一個智商在120的孩子活活被憋死，腦袋像西瓜一樣被從母親肚子里面拉出來，我甚至不敢看孩子眼睛。

主管醫生哭了，她說她剖宮產技術明明已經很熟練了，怎么還是會這樣。

可事后你猜怎么著，家屬竟然把產婦與嬰兒的死怪罪在我們身上，因為我們流淚了。

我母親在我眼前又死了一次。”

“你醒了？”

“嗯，雒塵哥。”

“你有需要喊我就可以了。”

夏悠禾笑了笑，“你怎么了，京宸出生時我也不見你如此緊張啊？”

京雒塵擼起袖子加油干，夏悠禾抓住他手腕，“別呀，雒塵哥，這種事情怎么能讓你上手呢，很難看的。”

“剛剛談洅曦罵我了，我怎么這么慘啊，被兄弟接二連三的罵，我就這么差勁嗎”他語氣像抱怨又像撒嬌。

夏悠禾有些恍惚，“他罵你什么了。”

“他罵我不該讓你一個接著一個的生，你能兩次有驚無險，我該燒高香，該用一生去呵護你，該把命都給你，嗚嗚嗚…”

京雒塵摸著下巴眼淚汪汪哭道：“嗚嗚……我明白你為什么會喜歡他了，他真的很好，他罵我僅僅是因為我讓你在產床上嘶吼呻吟哀嚎，無關喜歡與否。”

夏悠禾閉上眼睛把眼淚咽進肚子里，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個矜貴又溫潤的君子，并以此為傲，可是他卻為了她口不擇言，她有點不敢想他為什么會說出那些話。

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讓京雒塵和談洅曦心生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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