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宮內

        由于海市從小簡裝打扮，這等朝服重疊繁瑣讓她有些犯難。方鑒明進來時，看著手忙腳亂的海市，主動繞到海市身后，為她系錦袍帶，整裝盔甲，梳發代管，二人之間皆是不言明的情深繾綣。

        “海市，今日卯時三刻便要到朱雀門列陣，雖你秉承了上命，大家都對你客氣。但不可以怠慢。”

        “好，我記得上次師父幫我整裝，你說：海市，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方鑒明常常疑惑海市說的那些自己不曾參與的記憶，權當著是海市的執念。“海市，也許很多事情你心里已經有了猜度。我和阿旭命運一系，他的傷痛厄運都由我來替他承擔。如果沒有你，大概我會在我自己的命運里了然一生，可有了你，更讓我明白，什么叫雖然無悔但卻有遺憾！

        讓你留在這里亦或是去黃泉關，皆是我的私心。海市，對不起！

        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是該留你在身邊的，可這京都亦不算安穩。奈何半部殘軀，命不由己。我希望你能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如果我不在了，你也能好好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是獨自也要歡喜。”

        “師父，我命由我，你命由你。從來不敢想我定勝天，只是要和它斗上一斗。師父，這扳指貴重，這一次我幫你帶上它。我就當這是你給的一生的承諾，只要你在它在，我就在，才生歡喜，等我回來記得還給我。”

        拍著方鑒明胸前帶好的扳指，雖然這帶著有點違和。又看看腰間方鑒明親手做的玉佩。海市笑了：“師父，你也太奢侈了，鮫珠不是這樣用的，太浪費了。”

        “海市”

        “師父……等我……”

        方海市手握殘影頭也不回的往門外走去。不回頭，不想讓師父看到自己紅了的眼眶，不回頭，不想讓自己生了過多的眷戀之心。

        隨著卯時三刻已到，所有入營新兵都要前往朱雀門列陣。而方鑒明則親自行祃儀，在城墻相送，直至大軍分部分次依序離開天啟。

        只聽十里鉞聲鏗鏘，只見甲胄起伏如濤。

        這便是她的青春年華，亦激情似火，亦慷慨激昂。

        百金買駿馬，千金買美人，萬金買高爵，何處買韶華？

        方鑒明回到霽風館舊館，推開房門。環視著和自己房間無二的這間屋子，海市的身影便浮現在眼前。想著暫時宮中忙碌沒時間照料這里，便著手讓哨子親自過來幫海市搬家。自己則把海市最重要的物件一件一件先搬回昭明宮內自己的房內。

        等卓英值崗回來，發現昭明宮大變了樣子，開心的去找哨子打聽：“師父，這怎么又變卦？海市走了，終于才想起來讓海市搬過來？”

        “公爺的心思，我可猜不到，要不你去問問”哨子如此回話。

        “問什么問，海市又不在，我才不去觸霉頭呢？”方卓英很有自知之明。

        “知道你還瞎打聽，快去看看專門給小公子定做的煮湯藥的架子送到了沒有，別讓他們給弄亂了。我去當值，剩下的交給你了，完工后記得給公爺復命。”哨子扔下沒干完的活給卓英，自己倒是跑的快。

        黃泉關新兵營三萬新兵押運著過冬的物資，一路向西北進發。行至瀚州戈壁歧鉞隘口前，便命令眾兵士就地駐扎修整。

        這不過是九月底，眼見的空氣越來越涼，手都快拿不出來了。整個戈壁灘坦蕩荒涼，途中未見雷州商旅或各部游民，周圍竟然也毫無人煙之意，反倒是讓張承潛起了疑心。

        正是因著北地氣候嚴苛，每逢冬季十月封山之前，會有許多商旅趕運貨物進迦滿，可這一路上靜得出奇，實在是匪夷所思。

        正說話間，空氣驟然再降，相較于往年，這場初雪來得較早，令人猝不及防。

        雪片漸漸濃密，逐漸看不清數里外的前路，符義忽然想到浮山冰川，倘若九月瀚州下雪，恐怕八月胡庫草場已遭大雪掩埋。如此數年來難得一遇的寒凍天氣，造就了冰川成為絕佳的通行之地，尤其附近地勢崎嶇，更容易掩藏人馬，胡庫人極有可能從此經過。

        方海市想到，距離冰川最近的地方，乃是來往商旅互換補給的水井屯，那里駐軍不過兩千余人，定會成為胡庫人攻城掠奪糧草的首選。

        由于大軍還在押著十三萬人過冬的口糧，一時間難以脫身支援水井屯，方海市決定讓張承潛和符義先押運糧草回營，而她則率領少數士兵趕往水井屯救人。

        張承潛派了李鄭兩位副將率領兩千人馬跟隨方海市，一定要保水井屯屯墾百姓和守城軍士安危，每一城都是大徵疆域，皆不可丟。

        這便是大徵將士存在的意義。

        次日接近天黑的時候，大軍押送冬糧抵達毗羅山下的黃泉營，湯乾自聽聞鵠庫攻占水井屯，商議之下欲率部眾馳援。豈料此刻門外嘈雜，一隊人馬打著方字棋，正朝黃泉營奔來，大家急忙出帳相迎，果真為首者便是黃泉營新任參軍方海市。

        方海市和湯乾自匯報著此戰的情況，如今三千鵠庫人潰敗，已有近半逃走，其余不肯投降，最終留下二十多個活口。駐守水井屯的戰士們在冰川出口掘壕溝，考慮到守備不足，現在回來討些人手。

        湯乾自安排兩位副將帶人馬過去支援，留方海市在黃泉營中。盡管這場戰斗取得成功，可是水井屯也折損不少守軍，包括吳恙他們也都負傷在身。湯乾自親自過去探望，而那幾個對方海市忠心耿耿的小迷弟，一個勁地夸贊她英勇無畏，戰術得當。

        湯乾自備好接風宴，雖然只有一些粗粟麥，羊肉和酒。但是在這冬季的黃泉關，已算得上美食了。

        在席間湯乾自感嘆邊塞戰場，人如草芥，各中榮辱，天地公知。更是感謝方海市保住了水井屯的駐軍和百姓，已經是幸事了。

        方海市親手切了羊肉入口，除了咸味還是咸味，和以前并沒有什么不同。只是在水井屯戰死的兄弟們連這個也不能享用了，生殺予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便是戰場。

        眾人看著這方小公子初戰英勇，毫無不適之色，也無貴公子的嬌嗔，皆是贊美之詞。

        湯乾自感慨：當初見到方家小公子，只覺得她容色堪稱秀雅，不似戰將，更偏向幕僚謀士，怎知竟是個厲害角色，頗有流觴方氏的風范，同樣令他想起方鑒明過往的英勇事跡。

        十四歲便領軍作戰的方鑒明，馳騁于兩軍之中，六軍辟易，教敵將折箭。方小公子現在也是如此年歲吧？

        方海市禮貌回應著，不由想起這湯乾自可是能為了緹蘭率軍圍城之人。雖然被人利用皆因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害人不淺啊！自己此行既要護衛湯乾自周全，如果有正當的理由殺之更是永絕后患之法。

        只是可惜了，湯乾自確實是難得的將才，這樣的人應該死在兩軍對壘的戰場上，而不是權力之爭的陰謀詭計里。

        湯乾自問著方海市當初進宮面圣的事情，問著陛下安好？昶王殿下安好？淑榮妃安好？海市每句都是安好，特意說了淑榮妃安好，陛下帶他極好。

        方海市拿到新線傳過來的消息：左菩敦王在奪洛的提議下，連夜率領左部潛入水井屯，用三千鵠庫人起到了聲東擊西的作用，大部已經黃泉關，似乎對黃泉關勢在必得。

        卻不方便對湯乾自明說。只是提醒他固受黃泉關，提防胡庫左部趁著冰川易行急行軍攻擊黃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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