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陳別

        隨著帝旭下達圣旨，季昶不得已釋放柘榴。

        方卓英在昭明宮坐立不安，直至消息傳來，鞠典衣已離開昶王府，半個時辰應該就到凌錦司了，這才落下心頭大石。

        正當方卓英要去綾錦司找柘榴，豈料方鑒明不知為何起了飲酒的興致，吩咐他去會仙樓買一壇荔枝釀的三花醉，并且叮囑其快去快回。

        方卓英答應一聲，便急急退下，直向最近的垂華門奔去，未曾留意到身旁經過之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柘榴。終究是錯過，沒能再見最后一面。

        霽風館內，柘榴花花期臨近尾聲，滿樹烈烈如荼蘼。方鑒明早已在小院中等候多時，見著柘榴回來，說道：“這柘榴樹再過幾日，怕是就要開始結實了吧！”

        “這柘榴是千葉紅花，但凡柘榴千葉者，皆不結實，即便結了實，內力也不會有籽。”

        “沒想到這滿樹紅花，竟然白白開了一夏。

        卓英有性命之虞，迫在眉睫。他是鵠庫王跟紅藥帝姬的末子，就憑他跟鵠庫左王絕似的容貌，便有資格繼承王位。

        但現場朝中有人跟他的親兄長左鋪敦王勾結，想要揭露他的身份，借助陛下之手除掉他。我勸過卓英，讓他回瀚州，投奔他的叔父，但他是個重感情的傻孩子。

        他跟我說，不跟你在一起，他便不去。可是前路兇險，哪怕他武藝超群，只能堪堪自保，他五心不定，恐怕沒有活路。”方鑒明看著柘榴，慢慢的說著卓英現在的處境，看著柘榴的反應。

        “五心不定？”

        “人心中若有念想，做事便不能決斷，即便是我難以做到。”方鑒明想起自己確實也是如此的艱難。

        “青海公，我曉得怎樣做。”

        “你曉得？”

        “請青海公轉告他一句話，倘若他不珍重自家的姓名，那柘榴這一條命，算是白白斷送了。”

        方鑒明把藥放在柘榴手上：“這藥發作極快，但不會有任何的知覺，就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轉身離開了霽風館。

        方鑒明走后，蘇姨從旁邊走了出來，顯然聽到二人全程談話內容。柘榴不愿連累蘇姨，讓她盡快出宮，但是蘇姨為人重情，決意留下來，無論生死，都陪柘榴繼續做她的眼睛。

        方卓英匆忙來到會仙樓，豈料三花醉早已售空，反倒是隔壁桌的胡女將他叫住，自稱有一壇還未開封的荔枝釀愿拱手相讓。方卓英聽到胡女喚他本名，才發現對方乃是叔父所派進城，目的是為傳遞消息。

        胡女告知此酒壇的泥封下，藏有各地接應處的地圖，可以換馬，所以讓方卓英務必于八月中趕到莫紇關外，出了關，便有人護送他穿過迦滿國境回鵠庫。方卓英自掏錢買下三花醉，并且順走胡女的步搖。

        方卓英回到昭明宮打開壇口泥封，取了地圖放進懷里，拔足向綾錦司方向飛奔，沒有注意到守衛往宮外運送蘇姨的尸首。

        綾錦司院門上鎖，方卓英數拍不應，如燕子般翻墻而入，此刻柘榴已然服毒自盡，癱倒在案前，氣息全無，那般靜而美，以至令人心驚。

        方卓英抱著柘榴回到昭明宮，那封賜婚的圣旨掉在地上都未察覺。卓英進了房間便再未露面。

        從中午至日暮，直至天色黑透。海市站在窗外看著卓英，他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向了黑暗，海市心中難過，進來幫卓英關上了門，自己便守在卓英門前。

        戌時的更子響過，門閂終于響動。方卓英一身武官衣裝依然整齊，只有那雙眼睛，失了神采，囑托坐在門邊守候的方海市，替他照看柘榴，而他則去金城宮當值。

        遠處浮云遮月，乃是朔日之夜。

        燈火輝煌的金城宮中，一切準備就緒。

        帝旭忽生感慨：

        “一眨眼到塑日了，儀王之亂時，世人都說朕是太宗在世，可要朕說，若是真有人問上太宗一句，大抵便會知道，他也不愿意再活一回。這世上種種，趣味不過如此，倒像是一個雪洞。”

        “陛下在朝，朝野穩固，天命之君，既是如此。”方鑒明回應。

        “天命之君這四個字，依朕看，不過是漂亮的金籠子。他們想用他里套住朕，宛如套住一只黃鸝鳥，還指望著朕能在籠中婉轉涕鳴。卓英，你說呢？”帝旭渴望所有人能理解他。

        卓英站在帝旭身后，聽著帝旭饒有興味地反問，聲音中滿是疲憊與厭煩，并不接話。

        “有些人是不會罷休的，有些心也是不會死的。”紫簪不在以后，帝旭這個昔日武功大家竟是喜歡做個禪定佛意之人。

        空氣中像崩了一根僵脆的琴弦，剎那間滑出變徵的異聲，召風師應聲疾刺而出，師徒二人鏘然拔出長劍追擊。

        召風師身法如魅，不僅速度極快，還可變化自如，唯有靠近帝旭，才會由淡而濃，自虛而實，幸好有方鑒明執劍抵擋，未能讓他得逞。

        煉金師銅皮鐵骨，兵刃難傷，面對方卓英這等密不透風的劍勢，依舊像撲火蛾子般，長身直上，渾不畏死。

        方卓英深知今夜來者皆是勁敵，眼下只有奮力纏住煉金師，令他和召風師不能聯手，方可保師父招架有余。

        看著此人已修至大成境界，刀劍反倒礙事。方卓英決定以草原男兒專用手勢，邀對方來場赤膊空拳的角斗。

        鵠庫摔角本無定規招數可言，單憑雙方敏捷與氣力決勝負，煉金輕敵，便落入方卓英的圈套，待他反應過來，已然處于下風。

        方卓英壓住煉金的關節，令其不由自主地張嘴，趁機舉起金步搖刺進上顎，直透腦髓。

        這場戰斗，方海市一直處于觀戰的位置，她如今也算是躋身于高手之列，只是自己的水平比起哥哥和師父，還是有些差距，不出手便是不必要出手，這樣的高手對決一擊不中，就只有死。

        方鑒明與召風師戰至正酣，方海市及時出手協助師父，引誘召風師出手攻擊。三人于飄風中卷做一團，方鑒明給與召風師最后一擊，將這位鵠庫勇士斬于劍下。

        而方卓英聽到煉金師向自己低聲斷續吐露著遺言，痛苦且決絕地用今天順的發簪結束了他的生命。

        在三人的共同努力下，刺客盡數解決，金城宮危機徹底解除。

        帝旭那個傻子明明是個武功高手，卻只手未動，方海市抬眼看著帝旭，冷笑出聲。

        這就是那個神經病，這大徵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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