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生怕死的監軍終于被說服了，在第二十天的時候，不顧全體將士的反對，作為監軍，卻把敵兵迎進了城。

        震驚、失望、憤懣、不解……怒罵聲充斥著軍營。

        原本瞞天過海的一步險棋，卻在種種機緣巧合之下葬送了十萬將士的性命。

        那個開了城門的監軍，還以為自己是大國的官員，理應受到蠻夷的尊捧，雖說投了降，卻也不拿正眼看人。

        可野心勃勃的匈奴人謀劃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又怎么可能還供著這個沒腦子的人。

        匈奴人進城的第一天，立刻風卷殘云般收繳了將士們的武器。

        士兵們被沉重的、不可反抗、要求投降奉上武器的軍令壓得喘不過氣，值得怒目而視那些匈奴人狂妄地收走他們的武器，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十幾年勝仗積累下來的驕傲、積累下來的士氣，似乎被敵人血淋淋地撕開，被廢物般領兵的人剖開來，揚在地上，毫不留情地踐踏。

        監軍沒能等來匈奴的使節，也沒能等來向京城傳遞書信的機會。

        收繳完武器的匈奴人，幾乎是立刻翻了臉，他們綁住監軍，砍下了他的頭，刺穿了他的心臟，把他吊在城門口。

        順便也殘忍地殺害了武靖將軍，將軍一死，軍心幾乎頃刻間崩潰。

        盤旋的禿鷲撕下血淋淋的血肉。

        “嘿——這用中原人的話怎么說？削——梟、首示眾？“

        匈奴將領嬉笑著，用手做出抹脖子的動作，用生硬的漢語侮辱空有一腔憤怒的士兵。

        剩下幾萬的士兵，全都淪為了戰敗的俘虜。

        匈奴人將他們圈在一起，特意從中找出進軍營歷練的二皇子，將他押出來，和武靖將軍一起，用重兵把守。

        燒、殺、搶、掠，匈奴人用了四天，搶光了城里的糧食、物資，殺光了城里的男女老少。

        火光漫天，將城內的一切屠燒殆盡，將荒漠的夜晚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接下來的三天里，用了整整三天，匈奴人，坑殺了俘虜來的六萬將士！

        坑殺并非挖坑活埋，而是一種“京觀“筑造行為。是大規模屠殺俘虜或無辜平民之后，將尸體一層一層堆起來，每一層都用黃土隔絕，最終形成一個門樓似的建筑物。

        肆無忌憚的屠殺持續了整整三天，血流成河，尸體縱橫，滿目瘡痍……連匈奴人手里的彎刀，都不知道卷了多少刃。

        明明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卻像破銅爛鐵一樣被丟到一邊，被堆成高臺。

        在這期間，匈奴人惡劣的押著二皇子，逼迫他跪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鮮血淋漓的屠宰場面。

        二皇子已經完全感受不到膝蓋硬生生磕在尖銳石子上的痛楚了，因為他的心里痛苦更甚。

        原本溫文爾雅，說話永遠和聲細語的皇子殿下，此刻披頭散發地狼狽跪在地上，蒼白的囚服上沾染著斑斑點點的血跡——那是他流干了淚水之后，哭出的血淚，還有雙手死死抓著地面，磨出的鮮血。

        從來都是愛民如子的他，此刻，雙目通紅，血淚也流盡了，他目之所及，一片猩紅，彎刀一刀、一刀地落下，就好像一下、一下地扎進他千瘡百孔的心臟里，心里早已被絞的一片狼藉。

        不——不要！

        他徒勞地向前伸出傷痕累累的手指，可卻不能阻止那暴行半分，他凄厲地吶喊，可喉嚨早已喊啞，此刻只能發出一些破碎的氣音，他滿嘴里都是血腥的味道。

        邊塞荒漠，葬送十萬凜凜忠魂。烽煙黃沙，掩埋多少錚錚枯骨。

        荒地，空城。以及一個剛剛筑起的“京觀“。

        凄風呼嘯。

        后來二皇子也死了，不是被殺死的，也不是自殺，是在看了三日的屠殺后，心里積滿了痛苦，晃晃悠悠站起來，一頭栽倒在地，再也沒有睜開眼。

        不——他睜開眼了，在第二十八天，以厲鬼的形態。

        人死后，化而為魂、化而為念、化而為執、化而為鬼。

        鬼有灰影、白衣、黃衫、青攝、紅厲。怨念依次加深。

        而此時，一身白色的囚服被怨念染得鮮紅，二皇子睜開了眼，眼中一片深幽的怨恨，帶著一片殺伐的血腥煞氣。他將一整個受降城拖進了自己的鬼蜮中，三天，將施暴者的暴行和罪惡悉數奉還，甚至后來殺紅了眼，將所有受降城的活口全部屠戮殆盡。

        沾染了因果罪孽，他也再無法踏出受降城半步，困在一遍一遍循環的三十天里，折磨著自己，不得清明。

        凄風苦雨、斷旗折戟、黃沙空城。

        孤魂。

        從此荒蕪。

        西域狂沙魔鬼城。

        新鬼啾啾舊鬼哭。

        原來這就是【黃沙枯骨】原本的結局。

        溫故處在一個全知視角，看完了全程，心里一直有一種說不出的堵塞感，他似乎也代入了二皇子的心情，心里一陣陣絞痛，劇烈的痛苦包裹著他，思緒在瘋狂和清明之間反復撕扯。

        “這就是……你想讓我見證的嗎？”

        簡言守的前半夜很快過去，他一遍一遍打著哈欠，強撐著快要睜不開的眼皮，終于熬過了四個小時。

        借著窗外的光，他摸到溫故旁邊，推了推熟睡的人，小聲說：“故哥，起來了，該你守夜了，不行了我要困死了救命。”

        簡言一邊嘟嘟囔囔，一邊試圖拍醒溫故。

        可無論簡言如何努力，都不能叫醒他。

        “哥？溫故！溫故！”簡言有些慌了，他提高了聲音：”我靠你別嚇我啊，你該不會是沒熬過去吧！”

        簡言看不出溫故的面色有什么異常，卻一直叫不醒他，直接睡意全無，簡言連忙爬起來，尋求幫助，他來到在房間另一個角落，蘇逸傍晚來到這里之后，就一直待在這里沒走。

        蘇逸睜開眼，眼神反正是不怎么友善，盯著簡言。

        簡言雖說知道蘇逸厲害，但也沒在怕的，他這會兒只怕溫故出什么事情，于是趕忙解釋了前因后果，請求蘇逸去看看。

        蘇逸沒說話，但立刻起身，走到溫故面前蹲下，撈起他的手臂，解開紗布，那道淺淺的傷口已經結痂，沒有感染的跡象。

        修長的手指輕輕掃到皮膚上，溫涼的觸感令蘇逸愣了片刻。

        接著，他用手背輕輕搭在溫故的額頭——體溫依舊是有些偏低，但好在沒有發燒。

        蘇逸淡淡開口，給一旁焦急的簡言解釋道：“死不了。”

        簡言：“……”

        這話聽著就怪。

        此時溫故輕蹙著眉，意識還在【黃沙枯骨】的結局中掙扎，濃密的睫毛撲簌顫抖，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蘇逸借著窗外的月光，看著溫故精致的面容，鬼使神差地，伸手拂去他的淚痕，些許濡濕的涼意沾染在手指尖，帶著濃烈的哀傷。

        簡言在一旁：？

        媽媽救命，他倆的氛圍好怪啊。

        終于，【黃沙枯骨】以空城落幕，溫故的視線暗了下去，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似乎還沉浸在古戰場的悲劇中沒有緩過神，他的雙眼中帶著風沙般的蒼涼凄苦，山河破碎一樣濃重的痛苦哀傷無奈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蘇逸對上的，就是這樣一雙眼睛，一時也有些楞。

        視線聚焦之后，溫故根本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就近距離看到蘇逸的面容，一時間驚的忘了呼吸，身子猛地向后一撤，試圖站起。

        然而，“碰”地一聲，腦袋狠狠地撞到了墻上。

        “嘶——嗚。”

        疼疼疼。

        溫故雙手抱著腦袋，緊緊皺著眉，一張臉快扭成了苦瓜。因為疼痛溢出的生理性淚水打濕睫毛，淚眼婆娑，他閉著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里盈滿淚水，迷茫地望向四周，似乎是想搞清楚現在是什么狀況。

        二人之間那點旖旎的氣氛驟然間煙消云散。

        蘇逸：“……”

        他抿了抿唇，他站起身，低頭看著還在捂著腦袋的人，不知為何語調有些生冷：“蠢的。”

        溫故：“？”

        為什么我一醒這人就罵我？

        溫故這時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可能恰巧膽子和脾氣還在正常水平，也在上頭的狀態，憤憤不平抬頭，語氣也不怎么友善：“啊對，你怎么那么聰明呢。”

        蘇逸：？

        蘇逸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驚訝，一時間也梗在原地，不知為什么對他軟軟的小孩從昨天起就一直露著自己的鋒芒。

        簡言一直看著兩人的互動，越發感到尷尬。于是他連忙打破這種氛圍，沖到溫故旁邊，關心道：“故哥！你嚇死我了，你還好吧？”

        “……沒事。”溫故揉揉眉心，看了下時間，說：“你休息吧，該我來守夜了。”

        簡言感覺到溫故的心情不太好，也剛巧很困，知道了溫故幸運的成為百分之五十，不會變異之后，也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于是叮囑一番，一頭悶過去睡覺。

        溫故過了好一會才從黃沙枯骨的結局中緩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么。

        他用手捂著臉，瞪大眼睛，低著頭，心里一直在哀嚎。

        我剛剛，我剛剛兇了蘇前輩……我怎么敢的呀。

        嗚嗚蘇前輩對不起，我不該這樣的，我怎么敢兇蘇前輩，我是飄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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