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十一月的天氣了，客棧里的火炕已經全部燒起來了，繡工這個屋里的火炕也燒的暖暖的，炕頭擺著兩壺水，誰渴了就能去倒著喝。

        程二娘正麻利的裁下一塊袖子布樣，眼底的青黑色看著很明顯，但她卻是笑著的。

        這幾日她已經做了二十多件羽絨服了，一件就有幾十文錢，有了這些錢，自家冬日能搭得起火炕，也能買得起棉衣了。

        林語在外面敲了敲門便推門而入，帶來了一陣寒風。

        “大娘，各位小娘子，好久不見啦。”

        于老太正往衣服里塞羽絨，渾身都沾滿了小片的羽毛，聞言慈祥的笑道，“二郎怎么過來了。”

        “來看看你們，我聽嫂子說這幾日你們辛苦的很吶，”林語也不往年輕小娘子的地界去，在門口尋了個板凳自己坐了，“現在訂單多，但是各位也別累著，該什么時候做好就什么時候做好。”

        炕頭疊著一堆做好的羽絨衣，于老太便指著道：“你瞧，這都是昨兒個趕出來的，我是老了熬不得夜，這群小娘子可勤奮的緊，二娘，你們昨日得到子時才歇下吧。”

        程二娘微微脹紅了臉，不好意思抿嘴笑道：“我們互相也沒提醒，做著做著就忘了時間。”

        其他幾個小娘子也是不好意思的笑起來，都是沒有結婚的小娘子，且家里境況都不是很好，誰不想靠自己的雙手多掙點錢呢。

        林語看著他們黯色的臉和眼下的烏青哪還有不懂的，笑道：“我不是不讓你們趕工，只是點燈熬油的，壞了眼睛的繡娘可不少，眾位小娘子都還年輕，這眼睛出了毛病可不行，眼睛壞了，到時候看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們省得了，”年輕的小娘子們都答道，確實，她們這兩天就感覺眼睛看著很暈，還以為只是累的，經過林語這么一提醒才反應過來。

        林語接著道：“現在入冬，要羽絨衣的多，只有你們幾位還是太少了，家里可還有善針線的親人朋友？做過一冬就得。”

        羽絨衣是冬天的必需品，夏日里無人想買，林語也是想著找幾個臨時工頂過這陣子。

        至于再擴大羽絨工坊的規模，那就算了，這個生意已經決定了和易晉林合伙，他就不要拆臺了，況且，他也著實沒有精力，或者說，不想讓崖柏那么累了。

        “有的有的，”幾個小娘子都點頭，“我嫂子前幾天還問我這事情，我就是不知道東家要不要。”

        “那明日給你們放一天假，都回家去問問，有合適的就領過來。”

        ……

        客棧的經營有崖柏管著，離去這么多天讓他操心的也不少，相比之下，林語這個閑人只能往廚房里鉆了。

        秦樂和阿書兩個人正在灶上忙活，林語出去的這幾天，后廚就是靠他倆頂上來的。

        尤其是阿書，今年堪堪十二歲的一個小女郎，顛著幾斤重的鐵鍋竟也毫不費力。學著小郎君的樣子也穿了一身短袍，額頭的汗水凝成水珠直往下掉，她個子還不夠高，學的技藝也不精，目前還只能在火爐上炒幾樣簡單的小炒。

        案板上有準備好的芽菜，阿書用蔥姜爆好了鍋，伸手就把芽菜放了進去，用鏟子快速的翻炒幾下，再加上醋提味就得。

        整個過程又麻利又不慌亂，看的林語暗暗點了點頭。兩個人在灶上抬起頭來才看見自己師父，秦樂手上動作不停，笑道，“師父，你今天歇會吧，趕了那么遠的路。”

        阿書這個小姑娘也露出幾分微笑附和。

        “不了，睡一天了也解乏了，你們這是在炒芽菜？”

        秦樂不好意思笑道，“前幾日有人來客棧賣這種發成的芽菜，正好有客人看見了就想吃，我便用土豆絲的法子改下炒了來，客人都說好吃呢，這兩天就賣開了。”

        “好啊你小子，”林語笑著搗了他一拳，“不錯不錯，我剛看阿書做的沒什么錯處。”

        “那就行。”秦樂不好意思的摸摸頭。

        下面還有幾個大菜，既然來了也不能不干活，林語很快便系上了圍裙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

        第二日，程二娘幾個小娘子一大早就穿戴整齊，挎著個小籃子，里面是這幾日掙得工錢和在客棧里買的些點心，今日放了一天假，可她們也都是有任務的。

        一直走到大太陽升起來許久，程二娘才遠遠的看見一家的院門，抹了一把虛汗，腳下的動作又快了幾分。

        “呀，二娘，”程母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家門前的女兒有些驚訝，程二娘去了鋪子也有二十多天了，這中間都沒回來過一次，繼而又笑了起來，接過她手里的東西就讓她去歇歇。

        “怎么今天回來了？”

        “娘，好事呢，”二娘喝了口水又接著道，“我們鋪子里的東西賣的好，現在東家讓我們招人呢。”

        程母雖然心動，但家里大大小小幾口人都離不得她，最后兩人便都想到了程二娘的舅家。

        程母就一個大哥孫大郎，就在鄰村也不遠，生的高高壯壯的，只是生來就不會說話，是個啞巴，現在又是個鰥夫，如今年過四十了，家里只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

        兩個人也不耽擱，從籃子里挑了兩塊就去了程大郎家，這新鮮的點心，給自家大哥也嘗嘗。

        孫大郎有一個女兒名孫香梅，今年二十二歲了，性格甚是穩重，只是因為自家窮，娘沒了，自己的爹又是啞巴，下面還有一個剛剛十三歲的弟弟，這一家老小的沒人敢要，就這樣成了大齡未婚小娘子。

        聽到自己姨媽給她說這么好的活計，她心里哪還有不樂意的，但是看了看旁邊的爹和小弟心下又猶豫了。

        孫大郎黝黑的臉上也一笑，他比劃著手勢，意思就讓她放心的去。

        就這樣，她也不耽擱，當下就收拾了簡單的包袱跟著程二娘離開了家，出門的時候頻頻往自家門前看去，滄桑的爹爹，一臉稚氣卻又堅強的小弟，直直的讓她紅了眼眶。

        去客棧的路上，程二娘也看出了她的心情，笑嘻嘻的轉移她的注意力，“表姐，我跟你說，客棧里可暖和了，在屋里不穿襖子都不冷，還有六娘姐，天天給我們點心吃呢。”

        “這么好。”

        “對呀對呀，還有呢，林東家和崖東家也特別和氣，上次……”

        冬日的陽光帶著寒意，遠方蒼茫的山巒起起伏伏，近處村落間升起道道炊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溫暖的煙火氣，兩個人穿著單薄的襖子，心里卻是火熱的，小道上只有這兩個小女郎嘰嘰喳喳的說笑聲，向著她們心中那處溫暖的所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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