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接待的吳會計事先通知過大家會議時間,但參會人員都沒太放在心上。

        雖說他們上工時很注意時間觀念，可開會時，幾乎家家都把遲到當成了慣例,更別說他們今天是來求人的了。

        三點一到，半掩著的會議室門便被打開個，為首的是李廠長，他身后跟著的是顧汐和幫忙用拖車拉著幾個大箱子的廠辦主任。

        剛剛靠默契維持住的寧靜被瞬間打破，好似陡然燒開的沸水。

        “……我是h市電扇廠的,我們之前生產的小鹿牌電風扇在國內特別好賣！”

        “我們是造雨具的，雨鞋、雨衣,在塑料、橡膠上我們都很有優勢，廠里現在有工人三百個！”

        ……

        他們連觀察彼此這一步都能直接跳過,不約而同的起身,開始和李廠長等人打起了招呼,臉上堆著笑，殷勤極了。

        同他們和善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們一個賽一個高的嗓門,試圖靠嗓子的力量壓制旁人,最好是能讓李廠長他們只聽到自己的聲音。

        一邊憋著勁，他們還不忘觀察起了顧汐。

        能夠早早趕來s市的工廠,那基本都是廠里有點人脈。

        就算原先還不大了解情況的，只要腦子夠活,蹲在這的幾天也夠他們稍微勾畫出事情的輪廓。

        為首的李廠長，平平無奇，也確實不太需要注意，他和國內現在的大多工廠廠長一樣，中規中矩,為工廠鞠躬盡瘁。

        而他身后的顧汐，才是他們要關注的重點！這可是真正的功臣。

        顧汐的頭發留得并不算長，剛剛過肩，被她直接扎了個馬尾，將單束的辮子盤了起來。

        她搭了件簡單的短袖襯衫，配了條工廠里的工服褲。

        顧汐生的高，即便穿的衣服簡單，也藏不住她的修長身形。

        她單手拿著本子，走路如風，整個人顯得利落又灑脫。

        看著就是厲害人！

        眾人篤定地下了評價，實際上這其實是基于結果倒推分析罷了。

        李廠長面對諸多恭維和自我介紹不禁皺眉。

        這么吵怎么說事情？

        可難道要呵斥嗎？在座的這些人級別可未必比他低多少，他剛可注意到了，來人里還有個是省城工廠的。

        李廠長下意識地看向了顧汐。

        身為廠長，他本應當是整個廠的定海神針、主心骨的，只是顧汐展現出來的能力太過卓越，他便習慣性地退居二線，讓出主控的位置。

        這其中也有李廠長做了十來年副廠長的原因，他接手廠長這位置后，真正擔負起管理工廠的職責的，也就這三年。

        在他糾結的這會功夫，顧汐已經安之若素地坐到了次位。

        她一言不發，不緊不慢地打開本子，手上提起鋼筆，似在記錄什么。

        還沒等李廠長做出應對，會議室里這就又回到了安靜的時候。

        李廠長松了口氣，坐到主位：“大家應該也有所耳聞，我身邊這位，是這次我們能創外匯的一號功臣，所有的外匯訂單，主導權也在她的手上，你們稱呼她顧工就好，今天的會議就由顧工主持。”

        李廠長覺得沒必要為了面子遮遮掩掩，該是誰的功勞就是誰的功勞。

        顧汐自然而然地接過了主持的位置：“今天參會的人員還有一位，衛天禹同志。”

        會議室大門再度被打開，衛天禹剛剛已在門口待命，一等顧汐召喚，便適時進入。

        衛天禹通身的氣質裝扮，和工廠略有幾分格格不入。

        劍眉星目、五官濃烈的他很符合這會的普遍審美。

        他穿的是一整套頗為正式的習慣，搭配上一副細框眼鏡，稍微削減了他的年輕感。=

        走路間，袖子微微的拉扯露出了他手上手表的局部，識貨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這是簇新的進口表，貴價貨。

        剛剛還互相不肯看彼此一眼的與會人員迅速地交換了眼神。

        他們都不認識這位衛天禹。

        是有工廠使美男計？還是什么公子哥之類的？

        “衛天禹同志是首都派駐過來的，在首都大學念的經濟和法律，后被送到國外留學，去年才剛回國。今天達成意向的，我們是要擬合同的，天禹同志會幫忙。”顧汐對衛天禹很滿意。

        現在就算是拿個大漁網在全國篩，都很難找到在對外上有能力的人才。

        衛天禹既聰明還有留學經歷，身份又有官方背書，打從來開始，顧汐就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眾人了然，這會再看衛天禹……

        嗯，一看就會讀書的人，聰明。

        衛天禹安靜地坐在了顧汐的身旁，已經默默地攤開了本子。

        他的本子上都是天書般的鬼畫符，不過要是稍有研究便會知道，他寫的這些是速記的記號。

        衛天禹是商務部門去外交部門借來的人才。

        他被派到這，一方面是商務部門很重視顧汐這次取得的成就，另一方面也是前來鍍金，增長一些對內、對外的經驗。

        顧汐很滿意。

        她確實需要政府方面的人員替她背書，畢竟在這年代，大多人的思維還沒完全轉變，她說一萬句，都比不上一句相關單位已審核。

        但同時呢，她又不希望有外行人對她的工作指手畫腳。

        衛天禹在這方面確實做得不錯。

        “長話短說，我們直接進入今天的話題。”顧汐事先準備的黑板已經放在了后頭，她直接在黑板上寫下了兩個詞。

        品牌、生態鏈。

        生態鏈這個概念在后世被某幾個品牌做大，但顧汐所要講的其實只是個“偽”生態鏈。

        畢竟且不說資金了，就算她真有錢，也不可能投資這些工廠，這些工廠大多可還是公家的呢！

        “我們s市塑料廠要打造我們市的品牌，紫荊花牌。”品牌的名字是顧汐剛剛匆匆在會議里和李廠長等人定下的。

        事實上s市中相對具有代表性的植物應該是梧桐，可梧桐的英文實在是太長了，顧汐打算把梧桐作為備選，之后推出更高端產品時再使用，那會把名氣打出去后，她就會考慮直接印拼音了。

        紫荊花在s市同樣四處可見，英文不長，還有著不錯的花語，有合家團圓的含義，很適合用在他們生產的產品上。

        顧汐簡單地介紹了她的想法：“這次我們接到的外匯訂單，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五，我們將會分發給在座的諸位。”

        場內一片嘩然，眾人滿是不可思議。

        他們就像在看傻子。

        分出去，塑料廠可要少賺不少。

        是，塑料廠的生產能力有限，可百分之九十五這個數字分明太高，如果是他們，一個工廠狠狠心，上下咬咬牙，夜以繼日兩班倒，吃個百分之十的訂單不成問題。

        李廠長同樣心痛，但目光堅毅，剛剛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他已徹底被顧汐說服。

        “未來我們會繼續以紫荊花這個品牌研發產品，和國外接洽，我們目前已和巴拉克超商、麥克商店等公司達成良好的合作關系。”顧汐深知這類商業宣傳時的唯一技巧，那就是要夠堅定。

        “而我們的紫荊花聯盟……”

        這詞一出，便有人不安：“聯盟？”

        衛天禹適時發聲：“部里已經同意，明天省里會下牌子，s市塑料廠會正式更名。”

        官方的人員在，作用這就發揮出來了。

        “對，聯盟內的成員，我們會要求，要優先接受我們的訂單，當然，前提是我們給的價格在合理范圍，這點你們放心，會體現在合同上；我們對你們的要求是，要按規章制度運營，不拖欠職工薪水……”

        這話一出，立刻有人露出了心虛的表情。

        事實上現在來這的就有好幾家工廠薪水在折半發了。

        “我們指的是合作之后。這方案是考慮到了大家情況的，個別有特殊情況的我們可以調整條款。”顧汐淡定道，“在保護職工基本利益的情況下，我們需要你們能按質按量的完成訂單，不得延誤。”

        為什么官方會答應，自然是他們也看出了這一方針的好處。

        再說了，不涉及投資關系，這樣的聯盟很“松散”，一旦看不到利益，就自然解散了。

        “而你們得到的好處，是我們分發的訂單、合作聯盟內的互幫互助，同時，你們生產的產品，如果質量符合要求的，可以貼紫荊花的品牌上市。”

        雖然還聽不太懂品牌是什么意思，但不少人的眼睛已經亮了，顧汐特地這么說，肯定是有好處的事！

        李廠長只是聽，同樣回想起了剛剛的激動。

        他沒想到，臨老了，再過幾年就能退休的年紀，他還能為國內的工廠們做貢獻。

        “當然，如果你們想要使用自己的品牌也可以，我們會幫忙接洽外商。我們也會對你們的產品研發提出一定的建議……”顧汐說到一半，這就意識到大家不太想聽。

        原先她還準備了不少東西，來證明他們能夠提供足夠的訂單和專業的建議。

        顧汐這就讓沙沙再記上一條。

        不同年代、不同情況的人，著眼的東西大有不同。

        他們還考慮不到那么久的以后呢！

        衛天禹起身幫忙發了剛送進來的合同，剛印出來的，只能小心翻面，否則一定會糊一手。

        “怎么簽？”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問了，就算是陷阱，他們也要跳！百分之九十五的訂單，他們先簽的能不能分多一點？

        顧汐示意叫人把箱子拿上來，箱子里是新出爐的還沒組裝的樣品和設計圖紙。

        “大家依次看，每張設計圖紙我標注了需要的數量。”顧汐認真道，“一周內提交至少三個工廠生產的樣品，我們會予以審核，根據你方的生產能力分配生產任務，之后，我們會按照你們提交的樣品，分批審核你們生產的產品，凡是有問題的，都作廢退回，這點沒有意見吧？”

        她對上的，是滿場人員明亮的眼神。

        他們已經坐不住了。

        ……

        周主任以最快速度趕到了s市塑料廠的門口，可他迎上的，卻是零零散散，抱著大小不同的箱子，喜笑顏開出來的人。

        周主任心覺不對，連忙攔人就問：“我是來參會的，塑料廠的會議……”

        眾人忙不迭異口同聲道：“會開完了！你來晚了！”他們目光炯炯地看向周主任，這就又是個競爭對手。

        周主任：……

        他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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