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道士的頭發(fā)
靈寶今日倒沒穿他的標(biāo)志性紅色道袍,而是一件普通至極的褐色道袍,就像一個閑散道人平日在道觀里看書、打坐時穿的那樣。
雙足落到了高臺上,沖育鵬和四潁呵呵笑了幾聲。“二位怎么打起來了?都是資質(zhì)上乘、前途無量的道門英才。若是對修道有誠心和毅力,我兩個都收了便是。”
隨后又轉(zhuǎn)身,朝正在跪拜的眾人一揮手。“大家都起來吧。”
臺下一片感慨聲。他們預(yù)期的天尊是一個高高在上、不拘言笑、威震八方的天神。天尊早在自己這個凡人的生生世世之前便已是天尊,而在自己死后又入輪回再入輪回時還是一片空明智慧不減。
沒料到竟是一位如此和藹的長者!對自己這些生如螻蟻的凡人們諄諄善誘、毫無輕賤之心。在這種激動與幸福的狀態(tài)下,很多既無地位又無修為的百姓便開始直接與天尊“對話”起來。
“天尊,您老人家今年多少歲了?”
“您每天還用吃飯嗎?”
“那幫道士整天傳的那些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是糊弄我們吧。”
“能給我們治治病嗎?”
靈寶又呵呵笑了一會兒,說:“不忙,咱們先拜師,別讓那些小娃們等急了。隨后有找我看病的,我等著便是。”
臺上忙著拜師,臺下眾人在撿草間那些亮晶晶的小東西。魅羽拈起一粒,湊到眼前看。是顆綠豆大的銀色小珠,質(zhì)地十分堅硬,不是銀子。不知道能不能賣錢。
回過頭,見陌巖左手拿著一塊帕子,右手撿了十來粒,小心地包在帕子里,收入懷中。他抬頭望望,高臺上的拜師儀式似乎到了尾聲了,給鶴瑯使了個顏色。
“餓死了,真無聊。找地方吃飯吧,”鶴瑯央求著二人。
“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魅羽數(shù)落了他一句。便拉著他,同陌巖往場外走去。
回到茂葉鎮(zhèn),天色已暗。由于寶貝兒子餓了,而身為地主婆的魅羽“不差錢”,三人便來到鎮(zhèn)上最氣派的酒樓里吃飯。
此刻時辰還不算晚,大部分人馬還未返回,酒樓里只坐了兩三桌。三人吃到一半,人突然多了起來。先是進(jìn)來了歐玉擎和富鳴忻,坐下后又進(jìn)來四個道士和兩個道姑。有二男魅羽是認(rèn)識的,是乾筠的師侄,縛元和無澗。
還有一個眼睛特別黑,天生一副帶頭人氣質(zhì)。雖然臉生,但聽聲音就是今日風(fēng)頭出盡的育鵬。他身邊是個穿同款道袍的人,比他略微年長。
二女中雖然她只認(rèn)得冰璇,但看另一女的道袍,自然也是妙坤觀的無疑。冰璇是那種端莊清麗的類型,而此女雙目靈動,笑靨如花。既然前幾人都是入選的年輕弟子,魅羽猜,這不認(rèn)識的一女一男多半就是啟婭和篆晉了。
魅羽這桌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放慢了吃飯的速度。剛好六個道士坐在了三人隔壁的桌。
“有必要來這么大的地方嗎?”冰璇問。
育鵬春風(fēng)得意地說:“既然是慶祝,當(dāng)然要吃點兒好的了。師妹你想吃點兒什么?”
啟婭說:“這兒我一年前來過,菜還不錯。”
無澗一見她開口,立刻結(jié)巴地附和著:“是、這、既然……好。”
六人開始點菜,并沒注意到周圍都有什么人。魅羽飛快地合計起來。之前陌巖說過,施宿心咒的時候需要宿主的頭發(fā)。此刻居然有六個人選送上門來,不過她總不能自己沖上去,硬拔人家的頭發(fā)。得想個什么法子才好。
卻見育鵬望望門口,說道:“乾筠那小子怎么還沒來?不是要幫我們慶祝嗎?”
魅羽抬頭掃了幾人一眼,見冰璇的坐姿有些僵硬。
“師叔不來了,”縛元說道,“我走的時候,見他被師祖叫走了。”
縛元的師祖就是寒谷。怎么寒谷今天來了嗎?魅羽皺著眉回憶,為何沒在高臺附近露面?另外,也不知道他和兮遠(yuǎn)師父會面了沒有。
“這小子最近怪怪的,”篆晉說道。他進(jìn)來后,魅羽還是第一次聽他開口說話。“是不是因為寒谷道長沒推選他,不高興了?”
這點其實魅羽也在奇怪。乾筠雖然按輩分比縛元大一輩,年齡卻是和這些人相仿的。況且他對靈寶十分敬重,為何會沒有他?真的是寒谷不給他去啊?
六個年輕人等上菜的時候嘰嘰喳喳。沒過多久,魅羽就理出了這堆人之間復(fù)雜錯綜的關(guān)系。育鵬喜歡冰璇,但冰璇看來心里只有乾筠。啟婭應(yīng)該是喜歡育鵬,這點比較隱秘。不是魅羽這種江湖閱歷豐富的女孩,未必看得出。
而無澗喜歡啟婭,這應(yīng)當(dāng)是他們大家都知道的。無澗的問題嘛,一是有點結(jié)巴,另外長得比較黑瘦,只比啟婭高一點點兒。相比之下,育鵬高大英挺,能說會道,是天生的領(lǐng)袖。
此刻的魅羽沒料到的是,當(dāng)晚她把這群娃娃的關(guān)系告訴陌巖時,他加了句:“里面還少說了個人。”
“誰?”
“你啊。”
她想了想。他指的是乾筠和自己的關(guān)系吧。
“要這么說的話,那你也跑不了。”
回到當(dāng)下,魅羽又瞅了冰璇一眼,心里有些同情她。她這種大家閨秀,固然有師長兄長罩著她,和乾筠是門當(dāng)戶對,但命運中自己不能掌控的因素太多了。隨便冒出個什么人、什么事,就可以讓自己和心愛的人天各一方。換成是她魅羽,如果自己被選中了情郎沒有,她才不會離開呢,誰說也沒用。
正漫無邊際地想著,目光落在了不遠(yuǎn)處的歐富二人身上,立刻有了主意。
“哎,大寶,”她沖鶴瑯說,“你看那邊兒坐著的那個,是不是今天上臺挑戰(zhàn)的那個四十歲大叔?”
她的聲音并不大,但以在座這些人的修為,誰會聽不見呢?
鶴瑯忙放下筷子,望著她。“娘,我不吃了,我減肥。”
隔壁桌的四個男人哈哈大笑,二女也掩口莞爾。育鵬扭頭對鶴瑯說:“小娃兒,他的問題不是太肥,是太老。”
富鳴忻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誰老了?小子,今天在臺上你不敢和我交手,拿年齡做擋箭牌。現(xiàn)在沒有這個規(guī)矩了,咱倆就好好比試比試,看看應(yīng)當(dāng)回家生孩子的是誰?”
說完,一條腿已經(jīng)從桌邊邁了出來。
“算了算了,”歐玉擎扯住了他,“別跟一幫后生計較。”
也是趕巧了,歐玉擎這一抓,抓住的是富鳴忻戴的假發(fā)。登時有那么一塊粘在頭皮上的假發(fā)被揭開了一點兒。
“娘你看,原來他是個禿子,”鶴瑯童言無忌地說。
“不可能,”魅羽只顧低頭吃飯,也沒抬頭看。“聽說道士們凡是有點兒修為的,都不會掉頭發(fā)。”
這時鄰桌又哈哈大笑起來。“既然修為那么高,怎么成了禿子?難道練的是禿頭功?”
富鳴忻拿起桌上的一只空碟子,兩手一掰,就成了一面鋒利的陶瓷刀。“好,咱們今天就看看誰是禿子?”
說完一步躍到育鵬跟前,舉起瓷刀沖對方頭上削去。育鵬不慌不忙地起身招架,二人便在桌椅之間戰(zhàn)成一團(tuán)。
“好哦,好哦,打起來了,”鶴瑯拍手稱快。
“哎呀我的媽,”魅羽急忙向柜臺方向招手。“要出人命了,趕緊結(jié)賬走人吧。”
當(dāng)時她坐在靠墻的位置。一只手將腰間系的一個香囊偷偷解開,扔到椅子底下。此時富鳴忻已不是育鵬的對手,被對方惡作劇地將整個假發(fā)都扯了下來。
富鳴忻頂著光禿禿的和尚腦袋,惱羞成怒,又打不過育鵬,便拿著瓷刀沖在座的其他人削去。大家對他都是奚落為主,躲躲閃閃,也不真打。歐玉擎見狀上去幫忙,幾個人亂作一團(tuán)。
此時小二走來魅羽這桌結(jié)賬,把她擋在眾人視線之外。趁著這個機(jī)會,魅羽偷偷伸手在桌底下,使了一招天星術(shù)里的參宿訣,送去隔壁桌。因為只用了些許分散的勁力,金石之利十分微弱,落下的時候并未被人察覺。
待三人離開飯桌,走到酒樓門口了,才聽冰璇叫道:“死禿驢!還真把我發(fā)梢削到了。”
“我的也是。”
“揍他丫的!”……
出了酒樓,鶴瑯央求魅羽:“還想去昨天那條街,那個攤兒的燒餅我沒吃夠。”
魅羽沖自己的病癆老公說:“你自個兒回去休息吧。別忘了吃藥。”
二人慢悠悠溜達(dá)著,走去隔壁街,魅羽買了個大燒餅給兒子啃。接著一摸腰部,“哎呀,香囊不見了。”
待回到酒樓,之前的兩伙人都走光了,伙計在忙著收拾桌子。魅羽站在門口指揮著,鶴瑯則貓著腰在空桌子底下走。
“去哪兒吶你!”她急得直搓手。“那邊兒,不是、那邊兒……”
鶴瑯拿著撿回來的香囊,邊離開酒樓邊沖她說:“這可是我給你找回來的,得再買個燒餅。”
“行,明天給你買仨。”
二人回到客棧,見陌巖坐在燈下,正聚精會神地搞什么東西。
魅羽湊過去,見他面前的桌上嵌著三粒小銀珠,應(yīng)該就是白天從靈寶處撿來的。每粒珠子有一半陷在木頭里,應(yīng)該是被他生生按下去的。右手拿著一把小刀,珠子外皮都被他磨掉了。
“你們都來看看吧。”他拿起兩粒,遞給她和鶴瑯。
魅羽接過一看,里面居然不是實心的。有一個類似水晶琉璃之類的薄外殼,當(dāng)中密封著云霧一樣的東西,一刻不停地變幻著。雖然如此之小,可是讓人的感覺是里面的天地之大,不亞于娑婆世界。讓她想起了佛經(jīng)里的話:“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
卻聽陌巖問道:“你們知道的最古老的佛經(jīng)是什么?”
鶴瑯說:“不是藍(lán)菁寺里的藏本,《岸伏圓地經(jīng)》嗎?”
魅羽搖搖頭。“我在旱舸寺里見過一本《曜武智菩薩經(jīng)》,應(yīng)該比那個還早。”
陌巖點點頭。“這個曜武智菩薩,是個比燃燈古佛還要資歷老的菩薩。但他一直是菩薩,沒有成佛,你們知道是為什么嗎?”
魅羽想了想。“也是像觀音菩薩那樣,因為太同情眾生,不度盡最后一個眾生,誓不成佛嗎?”
陌巖搖了搖頭。“因為他在成佛之前,走了。”
“走了?”鶴瑯問,“走去哪里了?菩薩已經(jīng)跳出六道了,成佛后有佛國。還能去哪里?”
“你們有沒有想過,除了我們所知道的這個世界,包括六道和佛國的存在,之外還有些什么?我這里說的,不僅限于外面的空間。也許……也許是完全不同、不可思議的一種存在方式。”
魅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覺得佛的存在就已經(jīng)和自己知道的很不同了。
“我其實也無法回答,”陌巖說,“總之曜武智菩薩是離開了。過了很久很久,他回來過一次。回來后,他原先的幾個老友均已成佛。然后他向幾人描述了自己的見聞,概括起來就是:
“大而簡,細(xì)而繁。小生大,近含遠(yuǎn)。越聚越少,越減越寬。看盡畫中千百面,不知身在畫中間。”
說完后,詢問地望著魅羽。她想了想。“意思是那個世界的規(guī)則和我們已知的都反著?”
“我猜,多半是這個意思,”他說著,又拿起桌上那三個小水晶中的一個,看了看。
“那幾個見過他的老友,說他留下過一物,狀如水晶,來證明‘細(xì)而繁’。”
然后問兩個徒弟:“你們何時見過比這更微小卻又精密的事物?我比你們的修為高,所以看到的也更細(xì)微。里面,真的很像一個世界。”
鶴瑯皺眉。“師父是說靈寶也去過曜武智菩薩去過的地方?但他為何要留下這么多的證據(jù)呢?”
“有可能他是無法控制,逼不得已留下的。”陌巖說,“也許他的修為、功法,早已和我們這個世界的不同了。一出手便會留下印記,他無法消除,只能隱藏。”
魅羽點點頭。涅道要找歿天樞的目的,是把全部人的修為都清零,包括修羅人的。這樣大家最后就只能拼武力。而靈寶的法力如果已經(jīng)屬于另一個世界,那他便不會受到影響。這些新招的門人,不是剛好可以向他學(xué)新的功法,成為他未來依靠的新生力量?
想到這種可能性,倒吸了一口冷氣。
“把你們收集到的頭發(fā)拿出來看看,”陌巖沖二人說,“要弄清這一切,我們就得用宿心咒附身到那些新徒弟身上,讓我們的靈識隨他們?nèi)レ`寶的老家探探密。”
但是在這之前,他們還得先去個地方——鬼道的梅魍谷。因為偷來的頭發(fā)要在九瘍梅煮的湯里浸泡才行。
梅魍谷和人間交界的那條河,叫七嵐河。而七嵐河在千裕山,剛好就有個入口。澄法觀建在千裕山的主峰上,自然是普通人不能攀登的。還好不必非登主峰。
陌巖原本的計劃是,讓魅羽和鶴瑯先去梅魍谷。自己到湛遠(yuǎn)寺偷到寶扇后,再和他們匯合。但這樣就有了一個問題。
原先魅羽自己去鬼道,都是叫的兮遠(yuǎn)的私人擺渡。現(xiàn)在兮遠(yuǎn)不在鶴虛山,住到王宮里了。如果再叫他的擺渡,立刻就會被靈寶的人發(fā)現(xiàn)。
最穩(wěn)妥的方法是找鷺靈幫忙,因為鷺靈和掌管擺渡的萬疆尊者熟識。可是此地離鷺靈處太遠(yuǎn),要好幾天的路程不說。鷺靈那里去的是鬼道的謨燼灘,從謨燼灘到梅魍谷又得幾天路程。
現(xiàn)在只能用陌巖的堪布令牌。鬼道和人道的協(xié)定是,持有類似等級的令牌所召喚的擺渡,都屬于機(jī)密,不能存檔也不能外傳。當(dāng)然風(fēng)險還是有的,但也只能這樣了。
“我們拿你的堪布令牌去不行嗎?”魅羽問。
“令牌里封了本人的靈力,別人使不了。否則還不夠人偷的。再說你倆拿走,我怎么去和你們匯合?”
鶴瑯說:“那我自己去偷寶扇吧,完了直接回龍螈寺等你們。”
魅羽和陌巖不發(fā)一言地望著他。
“怎么啦?”鶴瑯急了,“小看我是不是?”
“不是小看你啦,”魅羽說。
其實就是小看你,她心里說。鶴瑯的修為和身手雖然不錯,但論到鬼心眼兒和偷騙搶的本事,比起他面前的假爹假媽來,就要差一截了。
另一種方案是魅羽去偷寶扇,可偷完了她一個人去不了鬼道。梅魍谷她雖然不熟悉,但鬼道畢竟是她的家呀,總歸比另倆人要了解一些。上次在無回河邊,要不是她及時出現(xiàn),他們可能就被靈寶的門人給騙了。
“要不這樣,”陌巖沖魅羽伸出手,“把你的混元天錘拿來。”
她不解地從腰間取出混元天錘,遞給他。他轉(zhuǎn)手給了鶴瑯。
“既然偷沒有把握,干脆去交換吧,”他沖鶴瑯說,“你把頭發(fā)剃了,假扮成藍(lán)菁寺的小和尚。去和湛遠(yuǎn)寺的方丈說,珈寶上師想借寶扇一用。破了龍螈寺的錦合蓮之后,立即歸還。作為信物和抵押,將本寺的混元天錘先放在他這里。寶扇歸還之日,再將混元天錘取走。”
這主意好,魅羽暗自點頭。鶴瑯原本就是在藍(lán)菁寺出家的,無論對寺廟還是珈寶,他都熟悉得很。
“假扮和尚?”鶴瑯笑了,“想不到有一日我還要假扮和尚。不過僧袍呢?”
“上師借寶物這事兒,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你這個小和尚,故意沒穿僧袍,還戴了頂大帽子掩飾你的光頭。”
魅羽覺得腦袋有點兒亂。一個和尚先借身變成普通人,再假扮一個假扮普通人的和尚。亂。
“自己小心點兒,”陌巖沖他說,“混元天錘不到最后一刻,不要給他。萬一出現(xiàn)異常,保命要緊。寶扇的事可以等我們回寺后再想辦法。”
“對,”魅羽說,“拿不到寶扇就不要給他混元天錘。這小錘子逃命時最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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